闵红玉道:“是啊,我就是心疼他,你信吗?”
易连慎放声大笑,说道:“我自然是信的。”稍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不如把那样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带他走,从此你们俩双宿双飞,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闵红玉冷笑道:“二公子糊涂了吧,我要是真有那样东西,自然过江去见慕容督军了,何必跑到这镇寒关来吃西北风?”
易连慎道:“你如果真没有那样东西,特特地跑到这镇寒关来干什么?难道是来替易连恺送终的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没错,我就是来替他送终的。这个人跟我之间的事,你知道一半儿,还有你不知道的一半儿。你不知道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吧?我要是不亲眼看着他死,我这辈子也白活了。”
易连慎忍不住啧啧赞叹,转过脸来对易连慎道:“三弟,你看你惹下了的这些风流帐,到底怎么样才能完劫?”
易连恺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一副痛苦极了的模样,并不多言语,两只眼睛盯着闵红玉,目光中满是深切的恨意,似乎就想用这目光,在她身上剜出两个透明窟窿似的。易连慎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挟了些菜来吃,说道:“东西在谁身上我不知道,可是呢,你们得把东西交出来。老三身上没东西,我知道。至于你们两个,我刚才命人去吧你们俩的行李搜了搜,也没找见。虽然东西现在还没露面,可是你们这三个人都在这里,我也不急。老三,你不会那样糊涂,把东西交给三弟妹了吧?”
易连恺直到此时方才一笑,他这一笑牵动伤处,旋即蹙眉。可是花厅里悬着玻璃大吊灯,照见分明,他这一笑,依稀还有昔日走马章台贵公子的气度与俊朗。他说道:“老二,你觉得我会把东西交给秦桑?”
“我也觉得你不会。”易连慎十分淡定地说,“你明知道那是个祸根,你要是把东西给她了,就会替她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不会把东西给她。”
易连恺点点头,说道:“知我者莫如二哥。”
易连慎展颜一笑,说:“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夸我。”
他们这样说着话,仿佛还是在符远城中,督军府里,亲密无间同胞手足。闵红玉看着易连恺拿着筷子的手在发抖,不禁注目他手腕上的割伤,虽然用绷带缠了起来,可是显然血水浸透多日,那绷带早已经成了黑色。易连慎看她注意易连恺的手伤,便笑着说:“我这位三弟深藏不露,其实枪法是非常好的,不仅可以左右开弓,而且他左手开枪甚至比右手还准,双枪连击可以百步穿杨,你知道吗?”
闵红玉不动声色,道:“公子爷枪法确实不错。”
“可惜他从此后开不了枪啦!”易连慎拿着筷子,遥遥点了点,“他的左手手筋,右手手筋,都被割断了,虽然我叫了大夫重
新替他缝好,可是他如今连酒杯都端不稳,更别说以后拿枪了。”
他在谈笑之间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潘建迟性情刚健,也忍不住神色微变,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易连慎,你怎么忒得歹毒?”
“歹毒?”易连慎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缕笑意,“你见过完蛇的人吗?他们要么比蛇还要毒,要么就被蛇毒死。要说到歹毒,我这亲弟弟倒也不比我差呢你们知道我那大哥是怎么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府里人都说是我害了我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父亲大人,我的亲爹,都疑惑是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竟然做出那样灭绝人伦的事情。所以老头子一直回护着他,把他搁在昌邺,总提防着我一把,甚至还打算解掉我的兵权,让他回来带兵。其实这样天大的冤枉,我能向谁说去?那年我这三弟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出谋害兄长这样的事情来,谁也不会信吧?”
易连恺此时方才冷冷看了易连慎一眼,说道:“你知道我在马镫上做了手脚,却也没告诉老大,你还不是巴不得他死。”
易连慎摇头叹气:“三弟,光一个镫子,顶多让老大摔个趔趄,哪能就让他瘫在床上十几年不能动弹。”
易连恺淡淡地道:“所以多谢二哥当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易连慎又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以为然,以为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老大自幼聪明好学,老头子常常说他是‘吾家白额驹’,而三弟你,虽然从小就闷不做声,可是老头子真心疼你,处处替你打算周致,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吗?我比老大迟生了两年,爹不疼,娘不爱,自己要是再不找点出路,这家里可没我容身之地了。你还记不记得,一直住在咱们府东花园边小跨院里的六叔,他可也是老头子的亲弟弟。想不起来了吧,只怕我不提,你早忘了这六叔长什么样了,那六叔的日子过的,比咱们家管家下人还不如。你以为他不如老头子吗,要说雄韬伟略,他也一肚子文章;要说文武双全,他也骑得马打得枪。可就是因为他又有才,又会打仗,老头子愣是将他从前线诓回来,跟软禁似的糊弄了他这么多年。你以为老头子傻呢,他把六叔圈起来,明明是在替老大留后路。所以我知道老大一旦坐上老头子的位置,没准儿头一个就对付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哈哈,防自己兄弟,比防贼还厉害呢。”
易连恺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多说,我要是得势,也是第一个就杀你,所以你现在这般折辱我,也是应该。只不过兄弟一场,你不肯给我个痛快,实在是太婆婆妈妈。”
易连慎冷笑道:“这你就得怪老头子,谁让他将东西交给了你?你要不肯把东西交出来,我只好想方设法撬开你的嘴。”
易连恺忽然转过脸来,对着闵红玉一笑,说道:“我知道现在东西在你手里,你给老二就是了,省得他零零碎碎给我罪受。”
闵红玉嫣然一笑,说道:“别说东西不在我这里,就算东西在我这里,我也不能拿出来换你这条命啊!”
易连恺再不理会。反倒是易连慎十分可乐似的,笑着说:“如果不拿来换他的命,你想要换什么?”
闵红玉叹了口气:“说了不在我这里,你便是用一座金山来换,我一拿不出来啊!”
易连慎道:“你想要金山还不容易,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你要金条也好,要银元也好,随便你开价。”
闵红玉轻松一笑,又拈了些菜吃了,说:“虽然东西不在我这里,可是关于它的下落,我也略知一二。只是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东西,而是易家老爷子留的一条后路。可以借雄师十万,可以号令江左,可以让慕容督军都甘为驱使,你说这样东西,是值十万白银,还是十万黄金?”
易连慎嗤笑一声,说:“在你手里就不值半个角子。”
闵红玉说道:“既然不值半个角子,那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非得把这东西搜出来?”
易连慎冷笑一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己自投罗网,可别怪我不客气。”
闵红玉道:“二公子,您别吓唬我呀,我这个人胆子小,经不得吓唬。我一个弱女子,您要是把对付三公子的那些酷刑用一半在我身上,我估计就熬不住了。所以来之前我就打定了个主意,只要您一动手,我就吃颗小糖丸。那丸子是俄国人弄出来的,据说入口气绝。我这样死了也罢了,您要想找那样东西的下落,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易连慎早就猜到闵红玉既然敢来,必是将东西藏在了别处所以他冷然半晌,哈哈一笑:“你年纪轻轻,如花似玉,死了多可惜。”
闵红玉幽幽地说道:“我也不想死啊,可是二公子您如果真的要施以刑求,我自认是熬不住刑的,还不如立时死了痛快。”
易连慎淡淡地道:“那么你到底要什么,才肯把东西交出来?”
闵红玉说道:“二公子说话爽快,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就要他。”说着伸手一指,指的正是易连恺。
易连慎哈哈大笑,对易连恺道:“三弟啊三弟,我真是服了你,你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竟然还有女人舍命来救你。你到底是太招人待见呢,还是太不招人待见?”
易连恺冷笑一声:“你以为东西真的在她那里?你以为她真的想带我走?”
易连慎含笑道:“你别这样说啊,为什么你就不相信她呢?”
易连恺道:“她倘若真心喜欢过我一天,我都会相信她,可惜她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易连慎问:“那她喜欢的是谁?”
易连恺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唱戏也唱够了,哪怕今天拜堂成亲呢,我也道一声恭喜。东西在哪里我是肯定不会说的,要杀要剐由你们就是了。”说完他站起来,道,“我回牢房里去了,几位慢用!”
他一站起来,脚上的铁链就“咣啷”一响,易连慎沉着脸并不说话,潘健迟却道:“二公子,我也去牢里服侍公子爷,麻烦你行个方便。”
易连慎冷哼一声,说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你爱去就去,不过我可告诉你,那是死牢,进去了别想活着出来。”
潘健迟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下摆上适才被泼的酒水,淡淡地道:“潘某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说完走到易连恺身边,搀扶着他向外走去。
说是死牢,其实也没想象中的可怖,不过是一座小院子,看守严密,窗上装了铁栅,连门都是特制的,死角包着铁皮,他们一走进去,门就“咣当”一声被关上了。潘健迟环顾四周,只见屋子里倒也整洁,火炕占去了半边屋子,炕上放着被褥之物,虽不华丽,但也干净。他扶着易连恺在炕上坐下,易连恺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他虽然手上无力,但潘健迟不闪不避,所以“啪”一声,终是打了清脆的一记耳光。
易连恺似乎压抑着什么怒气,说道:“谁叫你来的?你为什么不去昌邺?”
潘健迟顿了一顿,才说:“上不了船。”
“上不了船你为什么不想办法?难道让她一个人孤身上船?上不了船你就到这里来送死?”
“我不是来送死的。”潘健迟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我要救你出去。”
“别做梦了!”
潘健迟环顾四周,,从小窗里便可看到院中警戒森严,实无办法可想,况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蹲下来看了看易连恺脚踝上的伤,想了想,突然解开棉衣扣子,撕破自己衬衣的衣襟,要将那脚铐缠起来,这样一来,那铁铐就不会再磨伤脚踝了,易连恺看他蹲在那里,一点点小心地用布条缠着铁铐,忍不住冷笑:“愚蠢!”
潘健迟直起身子来,说道:“我也不是来救你,我只是来还一个人情。我欠了泰桑,所以不能让你死了。”
易连恺一脚就踹在他的心窝上,将潘健迟直踹得一个趔趄,易连恺咬牙切齿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一枪崩了你,让你多活了这一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潘健迟却轻松地笑了笑:“公子爷,少费些力气吧,养好伤再说。”
虽然他对易连恺执礼甚恭,可是易连恺脾气暴躁,更兼被关在此处,愈发戾气十足。所以不是打就是骂,百般折辱,潘健迟却丝毫不介意。
这日狱卒送了饭菜来,易连恺又破口大骂,举手就将整碗热汤砸在潘健迟身上,幸好冬天穿衣甚厚,并没有烫着,不过汤菜淋漓一身,也十分狼藉不堪。潘健迟只将菜叶掸了掸,浑若无事去替易连恺添饭,易连恺却连碗都砸了,又将他臭骂了一顿。那狱卒忙收拾了碎碗,不一会儿重新送了饭菜来,这次却是一套精致的银餐具,那狱卒道:“二公子说了,公子爷只管发脾气,所以给您换了这银的,一是砸不坏,二是万一有歹人在饮食中下毒,您也敲得出来。”
易连恺冷笑了一声,那狱卒却对潘健迟道:“潘副官,二公子说了,他这位三弟素来脾气不好,苦了潘副官了,好在潘副官也知道三公子的脾气,必不会见怪。还有,叫我带潘副官去洗澡换件衣服,大冷天的别冻病了,又将病气过给三公子就不好了。”
潘健迟被那狱卒带出去,却仍旧送到他刚来那晚住的屋子里,只是不见了闵红玉。他一并不多问,洗澡更衣,刚刚收拾清爽出来,只见外面坐着一个人,正是易连慎。
他见到易连慎,似乎没有任何意外,淡淡地道了声:“二公子。”
易连慎取出银烟盒来,抽了一支香烟,在桌子上慢慢顿了顿,却不着急点火,说道:“潘先生,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一直没闹明白,你怎么会来蹚混水。”
潘健迟道:“二公子有话请直说,不用绕弯子。”
“好。”易连慎慢慢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东西在哪里?”
“我不知道。”潘健迟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易连慎微微一笑:“潘先生,你我曾经达成过协议。我安排一场刺杀,你舍命去救易连恺,一旦事成,他定然能对你十分信任。当初你将这个计划说得天花乱坠,现在你却对我说,你不知道?”
“伤后我没能再见过易连恺,而且他对我一不是完全的信任。他知道我和秦桑有旧情,他以为我会去昌邺,我现在突然来了这里,所以他生了疑心。”
“其实我也有疑心。”易连慎微微向前倾身,“你是他的副官,你跟我三弟妹有旧緣,按理说你应该帮着他,为什么你却要和我合作呢?”
“夺妻之恨。”
易连慎忽地一笑:“你拿这种话诓诓别人倒也罢了,诓我,就免了吧。说吧,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李重年?姜双喜?还是慕容宸?”
潘健迟坦然道:“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哪一派的人都不是,我们希望,重新立宪,选举合法政府,取缔现在的军政主义。”
易连慎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革命党。”
“所以,二公子,我愿意与你合作。李重年势大,他硬攻下符远,便可通电独立,割据一方。但如果二公子您拿到那样东西,自然就可以消除李重年,不过我希望,如果我帮您拿到您想要的东西,您要支持我们重新立宪。”
“没有问题。”易连慎十分轻松地说,“我跟老头子们不同,我个人是最赞成取缔军政,重新立宪,恢复内阁选举。”
潘健迟点了点头:“如此,我必全力以赴,襄助二公子。”
“可是他都不相信你,怎么会对你说实话。”
潘健迟微微笑了笑,说道:“二公子放心,东西肯定不在他身上。他临走之前,肯定把东西放在妥当的地方,所以他现在有恃无恐,任凭二公子动用酷刑,他也是不会说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三公子平生所重,其实只有一个秦桑。如果我们可以挟制秦桑,不愁他不说。”
“可是现在秦桑只怕已经到了昌邺,高佩德素来对老头子忠心耿耿,未必会买我的账,老实把人交出来。这个闵红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让她把秦桑带来,她竟然把秦桑送走,我要是不剥了她的皮,我也不姓易。”
潘健迟似乎稍稍意外,说道:“原来闵小姐也是二公子的人?”
易连慎“哼”了一声,说道:“她算什么我的人,我把她放到老三身边,原来指望着她能成一步好棋,结果她反倒跟老三沆瀣一气。尽做些吃里扒外的事情,这贱人,我迟早一枪崩了她。你说,东西会不会在她那里?”
潘健迟想了想,说道:“我知道她拿过秦桑一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