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韵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问题,商怀桓的小舅舅亲自从后门把他们接近屋去。
前面其实已经堵得不像样子,尹柔时间有限,闻风前来看她的人忽然跟潮一样的拥挤而来,完全超越这个屋子的最大容客量。
一楼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房间都有机会开后门。
书韵从小在尹家都厮混习惯了,小舅舅又与商怀桓的私交最好,老早就把书韵当外甥媳妇似的看待,熟得就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见到书韵过来,先是眉眼一笑,而后才脸色转为正常的苍白,掩饰不住地眉目生疼,压低嗓子问了书韵一句:“你来了?”
仿佛她就跟幽灵似的,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来。
不过也不能怨怪人家,至亲的妹妹马上要先于自己离开这个人世间,换成是任何人都会难过得失去主心骨的。
哪怕是商场上最雷厉风行的人,他也是有自己的软肋的,这些软肋,不是挚爱就是亲人,总逃不了最在乎最关心的人。
书韵微微地颔了颔首。
小舅舅就二话不说,拉起书韵就往屋里走。临近病床的时候,小舅舅横臂挡住了商怀桓,当个放了书韵过去。
尹家尹柔的房子现如今已经被重重包围住,整个尹家启动了临时应急预案,希望能够把不请自来的人潮在第一时间驱散去。
小舅舅的意思,这都是商怀桓入主风商银行的缘故。在生意人的眼中,银行大约就相当一个巨形的提款机,所以,有的没的,都要来凑一份子。
小舅舅似乎不大喜欢商怀桓入主风商银行,书韵能够从他们细微的接触中感觉到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可是为了病危的尹柔,二人又不得不都忍耐着。
书韵一步一迟疑地走向尹柔的病榻。
虽然商怀桓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来酝酿,但事到临头,她发现,再多的酝酿也都是枉然。
从老远看大尹柔的第一眼,书韵还是情不自禁地黯然伤神。
原本就纤瘦的体态,经病榻这么一卧,几乎就剩下了皮包骨头。
两颊上面都已经凹陷进去,往昔的风韵犹存如今也已经荡然无存。
难怪除了至今至交,外面再多的人,都无法进入这房间。
曾经那么美好的一个 女子,岂是能够容忍自己最惨不忍睹的一面叫人看去的?
就像汉武帝的李夫人一样,临死都要掩面,就是要让人们记住她最美好的一面,记住她的美,永远地流传下去。
美人迟暮,虽然是自然之道。但是尹柔在她年华还在的年龄是即将远逝,能让人们看不到她迟暮的容颜就不让他们看到。
房间再大也大不了哪里去,就算书韵一步一回头,也总有到达的时候。
而且,很快。
书韵不得不收拾起情绪,矮身伏到尹柔的床头,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尹柔瘦骨嶙峋的手臂。
“妈妈。”她想象自己还是在小时候,腻腻歪歪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妈妈起了作用,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尹柔,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无力地抬了抬自己的手,将手覆到书韵的脑后,顺着发丝生长的方向,缕了缕书韵的头发。
“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嗯。”书韵塞着鼻子应了她。万千感慨,无以言表。
“丫头,谢谢你来看我。”尹柔是出的气多进的少,却依然固执着连续着说完一整句话。
话音刚落,就见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累得几乎断气。
书韵从来没有给人送过终老,从来不知道人之将死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无限地害怕,害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害得尹柔提早离开了人世。
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就像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跟尹柔见面一样的道理。
自从与商怀桓决裂之后,她就不知道怎么跟尹柔交代。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书韵想,她第一时间一定不会再想着怎么避免尴尬,而是怎么让她们有限的时间过得更充足一点。
很遗憾很遗憾,却已经将遗憾铸成。
书韵不知道说什么好,吧嗒吧嗒地直落着眼泪。
“别哭了,傻丫头,你来看我,多么高兴的一件事呀!”
书韵只知道点头如捣蒜,已经无法正常组织语言。
斜刺里,一只手悄悄地递上一张纸巾,书韵缓缓地从尹柔手里抽出一手,很快,那个位置又被另一只手替代上。
书韵默默地擦拭着眼泪,等到她把眼睛都擦红了之后,忽然手背上一热,有两只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手被叠到了一处。
书韵微微侧目就看到,最上面覆着一直苍白纤瘦的手。
书韵侧脸与商怀桓对视。
商怀桓朝她暗示了一下,大约意思,就是先顺着病人的意思。
自古以来,就是死者为尊,将死之人,再怎么不合情理的逻辑,都要满足人家。
尹柔将他们两人的手叠到一处,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他们两人以后能够同舟共济、一生相随。
可是错付了的时光,错待了的命运,都早已将他们分崩离析,这个世界上,也许再没有人能够让他们像过去一样那么刻骨铭心地爱恋,但是,这个世界上也同样不会有他们两人像过去一样的重来一次。
有些伤就是用一辈子也治愈不了。
但伤好不了可以一直不好,临死之人的愿望却不得不委婉应着。
谁让她从小就欠了他们母子那样一份恩泽呢!既然从小就分了他一半的母爱,又怎么可以不懂得反哺呢!
这么说吧,大约尹柔这时候就是要书韵跟商怀桓马上结婚,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答应她的。
结就结呗,反正还有离的时候。
覆在他们上面的手一直覆着,就没有松开过,知道冷却,都没有离开。
商怀桓直接接触自己母亲的皮肤,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她的冰冷。将母亲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移下时,那细瘦的胳膊就跟失去了固定点似的,哗然垂落。
“妈妈!”嚎啕一声大哭,却是自书韵口中喷出。
商怀桓连忙将书韵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坚强一点!”他暗暗嘱咐,“咱妈走得很安详,别打扰了她。”
其实商怀桓又何尝不是悲痛欲绝,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 尽可能地待她好,才是晚辈最应该尽的本分。
尹柔最后的心愿大约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能够和好在一起,商怀桓因为自身的缘故,推辞了许多次,一次次让母亲失望透顶,最后一次,却是本着欺骗她的心态去找来的书韵,不想,竟就成了永别。
大约连尹柔都能够猜到,他们只是演戏给她看的。所以,她再也不愿意看戏散以后的结局,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弃世而去了。
至少停留在这一刻,她看到的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她就满足了。
尹氏早已经做好了善后的准备,很快,尹柔的身体就被一层白布给覆盖住。
尹氏还有新闻发布会,届时会公开尹柔的死讯。
书韵在看到白布徐徐拉上、盖住尹柔的身体时就已经奔溃,不要命了似的往前冲去,试图扯掉代表死亡的白布。
商怀桓架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出房间,直接到了屋后。
书韵泣不成声,却有无力挣开商怀桓的束缚,拉扯着他,捶打着他的胸膛,一阵疯狂。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一个劲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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