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银绫别扭地转过身,低低地说道,“我不后悔。”
门外,四个人走得很慢,祝缎偷偷问湖白,“你真的要就这样走了吗?除了她,还会有谁可以帮我们?”
湖白偏过头朝他做了个轻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道,“我在赌。”
“赌?赌什么?”
“赌银绫小姐什么时候会追出来叫住我们。”
祝缎哑然失笑,她会追出来吗?
湖白好像有猜心术,继续说道,“她会追出来的。因为这是她交到朋友的唯一机会。”
“什么?”祝缎一头雾水。
“孤苦无依的庶女,身边也没有贴身侍女,银绫小姐心里肯定很孤独,如果这次她不帮助我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会想通的,这个世界上,有朋友远比没有朋友重要得多,更何况,这些朋友都是值得相交的良友。”湖白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橘园门口。但是后面人没有追出来。
紫绡悄悄说道,“湖白小姐好像想错了。”
“不,我想对了。”湖白看着紧闭的橘园大门,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走回去吧。这次我们可要好好说话,别惹怒了我们口是心非的银绫小姐。”
祝缎恍然,原来银绫妹妹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门关了,走不出去,这招太绝了。
厅堂里,顾银绫面无表情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四个人,“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这里可没有人欢迎你们。”
“但是,这里也没有人想让我们走。”祝缎之前还带有一点不确定,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湖白的说法了。
屏风后,走出来两个身姿袅娜的丫鬟,手里捧着橘园仆人的服装静立左右。
“既然你们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吧。”顾银绫终于松口,她忽然感觉能够让别人有求于己实在是件很妙的事情。她刚说完这句话,紫绡就舒了一口气。随即想到自己痴傻的丈夫,“那苏凌怎么办?”
“苏凌可以跟着我回到祝家,假装是新买的小厮。”祝缎开口建议道。
湖白指着那些服装,“不用了,银绫小姐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她准备了两套服装。顾银绫转头,对着低头暗笑不语的橘园主人柔柔一笑,“我要到大姐家做客,或许需要几天,你可以帮我准备马车和行李吗?橘园这里,就需要麻烦你一个人照顾了。”
这番话客客气气礼貌周全。橘园主人微微弯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在下愿意服侍小姐。”
“那么,有劳了。”顾银绫回礼,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仿佛一朵风中雪白的花朵。
高大健壮的青年抬头,看着面前这朵小白花,仿佛看痴了。
离开橘园,只剩下湖白和祝缎了。
“接下来,我们快点回鲁家吧。”湖白站在街道上,“咦,你的马呢?”
她现在才想起祝缎原本有匹马的。祝缎在一边无奈地说道,“马自然是去做马车去了。”
他的马早已被那个车夫朋友骑走了。
“那我们要走回鲁家?”湖白担心来不及了。
祝缎却一把拦住她,“不,我们先去顾家。”
顾家,也就是京市尹府上。
至于为什么要先去顾家,祝缎也不知道,隐隐之中他不想湖白回到鲁家,仿佛那里有着一道深渊在等候他们回去。他喜欢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再去处理,他不喜欢那些未知的东西,因为这需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判断。
先去顾家,这就是他做出的判断,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湖白等候在府外,她如此敏感,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祝缎他猜到了什么?
良久,侧门终于被打开,湖白连忙走上前,但走出来的不是祝缎,而是很久未见的顾家三小姐顾宝绫。
一年未见,顾宝绫身姿成熟了许多,眉眼的稚气也消褪了七八分,她从侧门走出来,一身鹅黄色衣裙,头上戴着茉莉绢花,站在原地袅娜清丽。顾家三姐妹,属她长得最好看了,虽然她的容貌还要比紫绡逊色一分。
她看着面前一身素装的湖白,明明她未施粉黛,头上除了一根木簪就没有任何装饰,但她的容颜还是让顾宝绫深深地嫉妒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美貌,长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庶民女子脸上,竟让她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明明,她应该更加珍惜这份美貌的。顾宝绫直白的眼神让湖白往后退了一步,她明白对方此刻心里所想,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哥哥说让你先回去,他有事情要跟我阿爹商量。”顾宝绫趾高气扬地说道,眉眼透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湖白微微愣住,“他有事请吩咐,自然会自己出来跟我说,再不然,府中也有下人,怎么会需要宝绫小姐亲自传话。”
“你不相信我说的?”顾宝绫吃吃笑了起来,“也是,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相信我说的。”
顾府侧门栽着几株枇杷树,此时她们就站在枇杷树下,树木遮住了大部分的视野,也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湖白这时才感觉到凉丝丝的阴气。她忍不住问顾宝绫,“我还不知道什么?”
尽管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因为她开始心慌了。
顾宝绫弯弯眉眼,笑得俏丽玲珑,“今早,鲁家被抄尽财产。你不回去看看吗?估计你呆的绣楼早就被拆掉了。”
湖白倒退一步,但她没有转身就走,“你好像还有话没有传完。”
“没啊,我已经说完了。”顾宝绫调皮一笑,然后转身走进侧门,门一关上就被锁住了。
湖白皱眉,现在轮到她来做判断了。她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回去看个究竟?
她做出的判断,不是依据理性思考的,她再聪明,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十六岁少女。鲁家有她生活十几年的记忆,是她这一生唯一要守护的地方,也是她答应鲁浣纱要守护的家。她转头望了大门紧闭的顾府最后一眼,对不起,阿缎,即使这时候回去是自投罗网,她也必须先回去了。
少女提起裙摆开始狂奔。
顾府里,祝缎手里的茶杯砰然落地,“敛财?!”
京市尹大人搁下茶杯,看着自己的表侄,“阿缎,这次打战的粮草不是皇家出的。王早已对商贾敛尽天下钱财的行为看不惯了,借着这次机会,他要打压城中商贾世家,补充国库。不然,一个失势的郡王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即使没有苏苕妃子鞭死宫妃这件事,苏家,鲁家,就已经在劫难逃。”他顿了一下,一双世故的眼睛落在壁上的锦绣江山图,“更何况,鲁家早年是受前废后的恩惠才发迹起来的,年轻的王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来个彻底清洗。”
祝缎悚然,他这才想起这个年轻的王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的,并且自小便养在落丘公主寝宫里。他心里对那个占尽君王宠爱的废后肯定有着深深的厌恶与憎恨。“王打击这些商贾大家,为何独独放过了我们祝家?”
京市尹大人微微倾身,“一网打尽就得不偿失了,以后国库还有补充的时候。”
原来王准备拉拢祝家,这个建议,自然是京市尹提出的。他站起身,准备送客,“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36章 天涯相隔
就在湖白朝着危机重重的鲁宅狂奔而去的时候,远在北方的鲁浣纱也在朝着危险地方狂奔而去。
这是她离开京市的第二年。
鲁浣纱乔装打扮,在阴差阳错之下加入了一支军队,成为军中负责制造器械的普通将士。
此刻,她握着一把箭弩朝着沙漠中央奔去,她正在追击一只沙漠狐狸。因为她答应送给一直关照她的烧火士兵一张狐皮。她默默关注这只狐狸很久了,发现它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丈夫儿女,一直独来独往。如果把它当人类来看,它无疑是江湖中自学成才的独侠客。那个烧火士兵知道她要追杀的竟然是这只狐狸,拍着她的肩膀感慨道,“阿完,要是你真的猎杀到它了,晚上我就给你熬一锅牛肉汤来,又香又辣,怎么样。”
鲁浣纱抹去嘴角的口水,“一言为定!”
然后,她就出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沙漠里了。
沙漠太阳又圆又大,照在地上火辣辣一片,鲁浣纱抹去额角的汗水,朝着重重叠叠的沙丘跑去。这只狐狸又狡猾又凶残,她至始至终都很小心翼翼。就在这时,她竟然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烧肉的味道。
谁在沙漠里烧东西吃?
鲁浣纱舔了舔嘴唇,她希望对方烧的是一大锅清肉汤,放一点点盐,最好上面还漂着翠绿翠绿的葱花。一边遐想着一边走近飘出香味的沙丘,连准备猎杀的狐狸从藏身之处探出头来窥看她都没有看见。那只火红的沙漠狐狸摇摆着尾巴,蹲坐沙丘坡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鲁浣纱。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不来追自己了。
但女孩对它视而不见,径直走向了沙丘之后,她现在只想着那锅肉汤。
狐狸倒地,开始懒洋洋地晒太阳。但同时,也在准备随时一跃而起开始逃亡之旅。
靠着沙丘阴凉地煮肉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鲁浣纱盯着他面前那锅冒着热气的肉汤,他烧的果然是一锅清肉汤,就好像特意为她准备的。他身上穿着异族服装,腰间佩戴一把装饰着宝石的短剑。鲁浣纱顿住脚步,似乎是异族之人,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鲁浣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面上戴着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具。乍然一见,会以为他的相貌被大火灼烧过般。她呆立在原地不动,对方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轻轻掠过她,然后淡然地转过身继续煮自己的食物。沙丘上那只原本懒洋洋的狐狸忽然站起来,狭长的眼睛警惕而恐惧地盯着那个男人。然后下一秒,它拔足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逃离!鲁浣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一瞬间凌厉的风声吹过她的耳畔,她眼睛一花,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空中,划出扇形的弧度,然后咔嚓一声,刺入了狐狸身上的骨头深处。等所有都安静下来后,鲁浣纱这才看清那道白光是男人腰间的宝石短剑。
“你可以去捡那只狐狸了。”面具之下的嘴唇一张一合,他的声音也很冷淡,“它还活着。”
鲁浣纱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为什么要帮我?”
对方背对着她,微微探身看自己锅里的汤水,“只是看那只狐狸不爽。”
沙漠上有风吹过,鲁浣纱无言地看了一会他的背影,然后转过身去捡狐狸。她现在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把短剑可能随时都会刺入她的身体里。她弯腰抱起狐狸,然后又默默地盯着那把宝石短剑,她是应该把剑留在原地,还是乖乖地帮他送回去?她又忍不住转头看那个人,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短剑。
就在鲁浣纱犹豫之际,手中的狐狸悠然睁开眼睛,它敏锐地感觉到这是难得逃脱的机会,于是它纵身一跃,从鲁浣纱怀里跳了出来,负伤奔跑。阳光下狐狸背上的宝石短剑尤其耀眼。鲁浣纱握紧自己手中的箭弩,她料定这只狐狸跑不了多远了。沙丘之下,那个男人的嘴唇又一张一合,他们离得有点远,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有力地传到了鲁浣纱耳畔,“妇人之仁,你今天捉不到狐狸了。”鲁浣纱诧异地闻声望过去,对方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那你的宝剑不要了吗?”鲁浣纱走近他,满脸诧异。那把短剑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剑尚未开刃,只是一把废铁罢了。”他说得漫不经心。
难怪,那只狐狸背负着深入骨头的利器还可以奔跑,原来这把利器毫无杀伤力。
鲁浣纱却更加奇怪,这里离战场不远,他孤身一人,竟敢戴着装饰用的佩剑来到这里煮东西吃?
真是怪人一个啊。
她赶紧撇下这里,朝着狐狸追去。她心里还牵挂着烧火士兵的香辣牛肉汤。
身后,男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的食物熟了。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慢慢解开锅盖,一股热气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味浓郁拂来,沸腾的汤水里正翻滚着几只黑漆漆的蝎子。
身后隐隐穿来利器破空的声音,他微微敛眉,眼神陡然警惕起来。这种声音,不像剑也不像是箭发出来的,更不像是鞭子,他竟然无法判断出这种利器是哪一种。他迅速搁下手中的锅盖,然后回眸一看。
万花坠落,箭雨纷飞,数十支短小尖竹正从空中纷纷落下,落在伤痕累累的狐狸身上。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手中的箭弩上,眼神高深莫测。
鲁浣纱朝着手到擒来的狐狸一步步走去。远在京市的湖白也在朝着鲁宅一步步走去。
她没有走大门,而是抄小路准备从落丘湖走进去。远远地,她便看到有几个侍卫在门口把守着。她心里一恸,看来鲁宅被抄家是真的了。“湖白小姐!”她顿住脚步,只见不远处的渡口站着布衣少年,他手里握着一支船桨。湖白呆在原地没有动,叫住她的是沈落。
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是老爷叫我在这里等你的。”
“你”湖白忍不住朝后面的鲁宅望去,此时的鲁宅严禁高深,侍卫重重,如果此时她踏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沈落见她犹豫不决,连忙说道,“老爷预料到你会回来,便叫我早早等候在此阻拦你进去。湖白小姐应该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老爷叫你等在这里是想让你带我去哪里避难?”
沈落指着湖上的渔船,“我们就躲在这里。”
有一瞬间的寂静,沈落秀气的眼睛一直盯着湖白,焦急地等着她的决定。湖白视线落在他慢慢蜷缩起来的右手上,他在紧张。“我”
沈落充满期待与紧迫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湖白站直身子,“我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沈落白皙的脸庞渐渐变红,额头上出来一层细密的汗水,“为什么?”不等湖白回答他又马上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你不信任我?!”
湖白不回答。在沈落看来就是默认了。
少年往后退去,“好,好,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他跳上船用飞快的速度划船离开了。
她看着沈落离去的背影,紧紧抿唇,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她不想独自逃脱。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鲁师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薄纸。他靠近狱室唯一的窗口借着微光摩挲着纸张上的黑色墨迹,他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巫师,他给他算了今生的命格。到了如今已经证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今天才敢展开薄纸继续看下去。
因为年岁太久了,墨迹洇开,鲁师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模糊的字迹,隐约中只看到一两个支离破碎的字,他还没有来得及辨认清楚,一只脏兮兮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纸张。
“嘻嘻,老头在看什么。”说话的是关在同一间牢狱的小流氓。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变得脆不经揉,鲁师扑过去,“让我看完,先让我看完”说话间,碎纸从少年手心里纷纷洒下,落在他们脚下变得面目全非。少年漫不经心地踩上去将它碾压到泥土里,“嘁,还以为是什么宝藏图呢,原来不过是一张算卦,老头你还信这个啊,要真有神仙鬼魔的,他们怎么不来救你?”少年笑得肆无忌惮。鲁师盯着地上那些碎纸,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老头你叹什么气呢!”少年却不满意他的反应,走上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下一秒,他立马缩回手,痛得咬牙切齿,惊惧不定地看着鲁师,“你”
鲁师从自己肩膀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铁器,“这是铁蒺藜,如果我在上面下毒,你现在就没命了。年轻人,以后性子不要这么冲。”
“你是”少年随机恍然,“那个天下第一的工匠!”
第37章 红霜冷叶
夜渐渐淡了,早晨的雾气萦绕渡口,阔大的江面远远望去一如仙境。
渡口码头上,几位军官正押送着一行人准备上船。这是近期刚刚被判流放罪行的犯人。而就在这座码头旁边就是一座监狱。跟鲁师关在同一间监狱的流氓少年攀上窗户望着外面的状况。过了几天就要轮到他们了。他望着手执武器的军官和那一排穿着白色囚服的犯人。“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