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府上最好的地方便是芭蕉园了,外面一丛鲜绿芭蕉大叶遮住灿烂阳光,进去之后便是一片桃园,这时枝头上早已缀满了鲜红的水蜜桃。而越过芭蕉园便到了落丘湖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小渡口,停着不太用的小船。如果有兴致可以划船到湖里欣赏刚刚冒尖的荷花,也可以划到对面的农庄,里面种的甜瓜、荔枝、枇杷和樱桃等水果也都成熟了,这时候在里面摆张桌子便可以开一场新鲜的水果宴会了。
鲁浣纱拉着湖白去的地方正是这片芭蕉园里的桃林。
还没有走近,里面便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鲁浣纱停下脚步,双手环胸哼笑出声,“这里好歹是我家,这些桃子我还没摘过尝鲜,她们倒真自觉,主人还没有邀请,自己便跑进去乱摘一气,真是可恶!”
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缝隙望过去,隐约可见几个一身绫罗衣裳的小姐们正踮着脚尖摘枝头的水蜜桃,她们脚下的竹篮里已经快要放满了。湖白只是静静地跟在浣纱身边不发一言。
说起来这些小姐们都是鲁浣纱的表姐,鲁浣纱应该跟她们更加亲近才是,只是不知道初次见面发生了什么,让鲁浣纱这么讨厌她们。
鲁浣纱一边走进去,一边附在湖白耳边偷偷说,“她们长得丑死了,偏要在脸上抹那些难看的胭脂水粉,你知道她们是怎么看人吗?”
“怎么看人的?”湖白顺着她的话问道。
她捂着嘴先笑了起来,然后模仿她们的动作,下巴翘起,鼻子朝天,“她们从来不用眼睛看人,用这个。”她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湖白被她逗得发笑。
“喂,臭丫头你笑什么!”她们正说笑着,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们。只见一个与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站在最前面,一身嫩黄色衣裙,脸上扑着红艳艳的胭脂,头上尽是珠钗妆饰,手里还拿着一只刚摘下的桃子,微扬着下巴,语气有些挑衅与蔑视。鲁浣纱指着她,笑得更欢快了,还不忘拉一拉湖白的袖子,“看,我没骗你吧。”
湖白含笑点头,顺势站在鲁浣纱身后,待会要是起了冲突,她可不想第一个被掐。
“你们笑什么!”那女孩渐渐恼怒起来,知道自己肯定是被她们恶意嘲笑了,“有胆子就说出来啊!”她毕竟还是小女孩,没有身后姐姐们那么懂事与静观事态的耐心,一不小心就成了惹事的出头鸟,并且直到事后还不明白。
鲁浣纱依旧双手环胸,“没呀,我们笑这些桃子呢,长得真可爱,可惜啊,还没有挂上几天,就被坏人摘走了,哎,可怜的桃子们,没娘疼没爹爱。”
那嫩黄色小女孩忽然满脸涨红,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不知明理的鲁浣纱,等她说完了才朝她一巴掌挥出去,眼看就要拍上浣纱的脸蛋,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横空出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怔怔地看着出手的人。
第6章 一群小姐
夏天温热的风吹过小姐们耳鬓垂发,女孩的手静止半空。
只见一个青衫素巾的少年不知何时从芭蕉园里走出来,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扣着女孩的手腕,面上有些薄责,“顾宝绫,收敛一点。”他年纪不大,立在这群小姐中间倒有几分家长威严。
叫顾宝绫的女孩面色涨红,咬着嘴唇放下手,潋滟大眼往上愤愤不平地瞥了鲁浣纱一眼。鲁浣纱趁机朝她做了个鬼脸,湖白低着头不说话。
女孩身后一个端庄温婉的少女悄步走上前,手中粉红羽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乌黑黑的眼睛来,此刻正在青衫少年身上流连打转,她的声音也温温软软,很轻很慢,“三哥也太管着小妹了,她不过才十岁,哪里懂得礼让,有人惹了她,她心里气不过要打人也是在理的。倒是三哥怎么不在前厅陪姨夫喝茶,跑到这里来了?”
三哥没想到顾金绫也在这里,被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黏着,脸上不禁浮出一层淡红色,他假装咳了咳,“那里都是姨母们坐着,我见无聊便跑出来随处逛逛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鲁浣纱先惊奇地咦了一声,“三表哥一个人走过来,怎么不怕路上的机关?”这鲁府里处处是埋伏的机关,不是府内人若没有人带领,十个里有九个要踩中受伤的。
那顾宝绫抢先说道:“我家三哥哥自小学习五行八卦,这些小小机关怎么可能难住他!”语气颇为自豪,惹得身后几位一直在看热闹的小姐们捂嘴轻笑,这一笑,倒也透出几分鲁府的机关设计也不过如此的意思。
鲁浣纱顿觉自己失了面子,愤愤地看着她们正要发怒,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湖白拉住了她的衣摆,面上有些苍白,低低地说道,“这里风大,我们换一个地方去。别管她们了。”
那青衫素巾少年连忙走上前,仿佛这才看到主人家的小姐站在这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浣纱妹妹,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你不如做个东家,带我们去四处逛逛,如何?”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她。
他以前在顾家也算混在一堆脂粉里见惯了美人小姐,今日见了这一位小姐,心里顿时颇为艳羡,家里人皆言祝织姨母的嫡亲女儿貌美颜佳,果然不是虚言。更何况他靠得她近,见她脸上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胭脂涂抹痕迹,心里更是讶然惊喜。
待他眼睛一滑,落在鲁浣纱身后那身姿有些薄弱的小丫鬟身上,顿时一怔,只见这衣着简单的小女孩正捂唇蹙眉,只是隐隐露出脸颊,而一双眼睛秋光潋滟,瞳如点漆,可谓美不胜收,他正要再瞧个仔细,鲁浣纱忽然迎上来,笑得一脸欢喜,“好呀,你们要逛,我带你们去就是了。”说话间已经不着痕迹地遮住了湖白的身影。
偏偏三哥要问出口,“不知这位是?”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湖白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鲁浣纱皱着眉,她讨厌他这种轻浮的表情,她一手拉住湖白的衣袖,“她是我的姐姐啊,三表哥不知道吗?哎呀,娘亲一定是忘了向你介绍她了。”
湖白放下衣袖,目光坦然地看着面前纷纷对她行注目礼的小姐少爷们,“我是湖白。”
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用谦称。
他们虽然心里存疑,但这到底是鲁家的家事,当下也不好询问,只是礼貌地回敬了,心里却都被狠狠地震撼了一番,这个女孩身量未足,容貌尚未长成,等她长大,恐怕又是一个惹人头疼的祸水。这样想着,这些小姐们还是对她介绍了自己。最大的一位小姐已经双八年华了,这月下旬就要出嫁,就是那位手执羽扇的顾金绫,然后是顾二小姐,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顾银绫,那个嫩黄衣裙的小女孩就是金绫的嫡亲妹妹顾宝绫。除了这三位顾姓小姐,还有祝家的几个小姐,分别是祝织的弟弟们的女儿,都是素字辈,年龄尚小,就有一位叫祝静素的小姐稍大一点,与顾银绫同龄。
鲁浣纱眼睛一转,忽然大笑起来,指着三哥,“三表哥,这里只有你是公子呢!你快把二表哥和四表哥叫过来,不然我就不带你们去玩了。”
三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顾宝绫忽然呸了一声,“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小姐,只想着哥哥,不想着姐姐。”
鲁浣纱也不恼了,笑得肆无忌惮,“哈,你也不瞧瞧自己这身皮囊,我就喜欢美人不喜欢丑人,怎么样啊。”她一句话,把这几位容貌普通的小姐们都得罪了。
顾金绫执着羽扇,款款说道,“浣纱妹妹何必如此快嘴快舌,小妹不懂事,说了你几句,还希望你包涵一下。”她说着话,羽扇依旧遮着自己的脸颊,不知情的人看她,都会以为她是一位绝世佳人的。再加上她说话温软轻慢,毫无杀伤力的样子,一般人听完她说话,再大的火气都好像发不出来,但心里却又憋屈得很。
话说回来,这祝家也奇怪,生的女儿都不怎么样,儿子却是一个赛一个俊俏。最大的公子祝帛早先年就是京市一等一的风流公子,流连青楼袖坊,上街便能享受“掷果盈车”的艳福,足不出户的时候便有邻家美人爬墙偷窥,那些年风光无限,家家女儿纷纷盼帛郎回眸一笑,结果到底没有盼来这销魂一笑,倒是等来了公子坠崖身死的噩耗。
幸好祝家的大夫人争气,在只剩下二公子祝锦这一年,诞下了一对孪生公子。分别取名祝缎和祝缣。于是京市就不愁没有美男子了。
因此顾宝绫虽然这样挖苦鲁浣纱,心里却也是想着这三位表哥可以过来一起玩耍。不然都是一堆姐姐妹妹,说话有的刻薄,有的绵里藏针,有的心急口快,不吵起来才怪呢。再不还有阴阳并济的说法么,于是几位小姐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三哥,希望他能去邀来其他哥哥。三哥祝缎面对这些姐姐妹妹无奈一笑,“那好吧,我去叫他们过来。”
鲁浣纱毫不顾忌地欢呼了一声,“三表哥果然最好了。”其他小姐却都不动声色地低头不语,虽然她们心里比鲁浣纱还要来得兴奋。只有湖白明白浣纱开心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她心里早就打好小算盘了,待会三位表哥过来,她就理由去邀请落丘湖畔那些农户小子过来玩了!
果然,三表哥一走,鲁浣纱就迫不及待地拉起湖白的手,“我们还有几位客人要邀请,你们呆这里等我们回来。还有,你们不准摘我家的桃子了!”
诸位小姐闻言哑然,她们心里齐齐地“切”了一声,如果不是无聊,谁喜欢摘桃子啊。她们更喜欢吃桃子好不好。
鲁浣纱才不管她们的心理台词,她拉着湖白风风火火地朝着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嚷嚷着,“不好,我昨天答应沈落要帮他去卖鱼的,我们现在就去叫他过来玩。”
湖白错愕地看着她,“什么,你要跑到街上帮他卖鱼?”
鲁浣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啦,还有你呢,不准走,我们一起帮他。这样我们才有时间回来开一场大大的水果宴会!”她心里越想越兴奋,“你看,家里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人,机会难得,我们不能错过。虽然我不喜欢那些表姐,不过也勉为其难可以坐在一起玩啦。”她说话早已没有了作为小姐应有的文雅气质,说的都是市井白话。
湖白无奈一笑,只有点头答应。因为她的手腕正被她抓着呢。
桃园里,那群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的凉亭石椅上,“不知那位叫湖白的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祝织姨母从来不曾说过还有一个女儿,而姨夫也没有纳妾,浣纱怎会说她是她的姐姐?”说话的是顾金绫,手里的粉色羽扇依旧遮着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好奇与疑惑。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水碧色衣裙少女,面貌极其平凡,只是头上只插看支简简单单的簪子,显得素净雅致,倒也不难看了。她如果不说话几乎没有人会意识到她的存在,但她一开口,说的话却是极有分量的。顾金绫微微探过身,看着她问道:“静素妹妹,你怎么看?”
祝静素伸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脸颊的散发,一双显得扁平的眼睛此刻正闪闪烁烁,她不喜欢在背后讨论别人,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这位湖白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比浣纱妹妹还略胜一筹,想来不是祝织姨母的女儿,鲁家除了我们这些亲戚,自然还有其他亲戚,或许是姨夫那边的,只不过来玩几天。”她说完就闭口不肯再说了。顾金绫正满心好奇,见她身子偏向一方自顾看枝头鲜桃去了,顿觉有些无趣,小妹太小,她又不喜欢二妹,她微叹一声,看来只能耐心等着他们回来了。
凉亭一角,一身白色衣裙的顾银绫始终垂首独坐,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姐妹们,却没有一个上前跟她说话的。她搁在双膝上的双手正互相交叉着,拧着夹在中间的白色绣帕。
第7章 当街卖鱼
花开两枝,单表一朵。
京市菜市场上正是热闹非凡时间,那些农户挑着田里种的瓜果蔬菜,列满街头。而一角正是落丘湖畔渔户的摊位,沈落一身麻布衣服,脚上踩着母亲给他编织的草鞋,一边是一只只木桶,桶里养着昨天刚从湖里捞上来的新鲜草鱼。
他正郁闷鲁浣纱没有依约出现,面前忽然就站着两个小姐笑盈盈地看着他,鲁浣纱身上已经换成公子服饰,而身边的湖白穿着以前紫绡穿的小厮装,沈落看到平日斯斯文文的湖白也出来了,眼睛一亮,然后对鲁浣纱翘起大拇指,“你真行,把湖白小姐也叫出来了。”
鲁浣纱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手里的大纸扇招招摇摇,“那是,也不看看大爷是谁。”
湖白只是低垂着眉眼,不语。
“哎呀,还有这么多鱼,什么时候能卖完啊。”鲁浣纱弯腰看桶里正在摇着尾巴兜兜转转的鱼,发出一声哀叹。
一旁的沈落挠挠头发,“那也没有办法,阿爹说了,今天要把这些鱼都卖掉,因为这些鱼可能活不过明天。”
鲁浣纱闻言眼珠一转,“为什么不直接拉到酒家去卖?”
沈落道:“早有渔户拉到那些客栈酒家卖了,他们关系好,只买他们的鱼。我们家的鱼呢,只能一条一条卖了。”
一条一条地卖啊鲁浣纱沉吟一会,然后打了个响指,“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着我。”然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沈落刚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而身后的湖白忽然开口,“她一定是去搬救兵了,我们在这里先卖鱼吧。”她说完却依旧坐在一边不动,只看着沈落卖鱼。沈落也不打算让她卖鱼,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
湖白侧着头看他杀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鱼腥味,她看得无聊,不由想起了一个关于的鱼的典故,“沈落,你要不要听故事?”沈落忙里偷闲转过头,“什么?”说话间已经用几根干稻草绑住了一条鱼,红色的鱼鳃一开一合。
湖白默默看了一眼,然后迅速侧过头,“以前穷人家太穷了,没有多少招待客人的菜肴,只能弄一条咸鱼,来客人后,过一遍面糊,炸一下招待来客!而客人也都知道规矩:只吃面糊,不能吃咸鱼,因为,下次来客人还要再过一遍面糊,炸一下继续招待来客。”
沈落插话道:“这未免也太吝啬了,这样吃鱼,恐怕一年吃到头都吃不完。”
湖白忍笑道:“原来是在担心自家的鱼卖不出,故事还没完,但是,总也有些不守规矩或不知道规矩的客人,要吃一点。或者主人多少也要让一让客人,客人过意不去,总也要吃一点,所以咸鱼就越来越少了。当咸鱼吃完一半时,总要翻过来吃的,所以就有了现在的一个俗语。”
沈落很给面子地转过头,满脸好奇,“什么俗语。”
湖白煞有其事地说道:“这个俗语就叫,咸鱼翻身。”沈落默默地转过头继续卖鱼,自动过滤了刚才听到的词语。
正说笑着,鲁浣纱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原来这位鲁家大小姐呼朋唤友,把她在外面认识的哥们都叫来买鱼了。这些公子哥成日游手好闲,腰包鼓鼓,脑子又不太好使,或者不太精明,鲁浣纱只是勾勾手,就引来了一大串。跟在鲁浣纱后面一口一个“贤弟”,其实不过都是一堆小屁孩。
“贤弟,这些鱼就都包给愚兄,放心。”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少年摇头晃脑煞有其事地说道,学那些文人雅士在手里握了一把黑色纸扇,一袭白色长衫,却没有玉树临风的效果。然后他就唤上自己的小厮付了几吊钱给沈落,吩咐他们将桶里的鱼帮到家里去。
鲁浣纱也煞有其事地一抱拳,“那就多谢张兄了。”
肥少年道:“贤弟客气了。”
湖白在一旁看着,低头偷笑。
“贤弟啊,待会我们再去逛逛,你看这天气甚好,听说街上又来了新玩意,要不要去看看?”鱼全都买走了,这群人还在这里依依惜别,鲁浣纱故作为难地道,“小弟家中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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