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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齐府,过雪正要随岑湘侑登上马车,不料被江轲阻拦,恭恭敬敬地开口:“少主吩咐,请四小姐先行回府。”
岑湘侑有些迷惑,但没作多想,转头看向过雪,迎着日头,过雪的脸色是透了明的白,仿佛被阳光刺透的薄纸。
“二姐,那我先回去了。”
听到岑湘侑的呼唤,过雪眸中隐过一丝慌乱,迟钝地点点头。
直至马车离开,过雪仍旧立在原地,显得茫然若失。
江轲从旁提醒:“二小姐请上车。”同时瞥了一眼冬袖,冬袖心领神会地没有跟上。
岑倚风所乘的那辆四轮华盖围帐马车静静停在前方,过雪迟疑下,有些举步维艰地迈开步子,小厮掀开帷纱,她踩着脚蹬,弯身进入车厢。
厢内十分宽敞,布置的精致奢丽,玉几碧炉珍簟软枕一应俱全,简直可看成一间小小的红麝闺房,那宝炉犹热,烟滑流薰,濡香帷纱,透着几分人间迷离。
过雪不敢直视岑倚风的表情,只是规规矩矩地促膝而坐,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四轮辗压过灰石地砖辘辘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沉寂与压抑的窒息感,过雪几乎不敢用力呼吸,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被自己揉绞成各种形状,有微湿的汗水混合其中,岑倚风一直默不作声,她开始惶惶不安地轻掀眼帘,最先入目却是他系在腰际的那一枚透雕双鱼重环玉佩,意外的是,居然碎了一角,就像被什么给硬生生掰断,过雪脑中一念闪过,竟有些毛骨悚然。
尘缘总如水1
她吓得筛糠似的一抖,迅速抬头,却见岑倚风单手支腮,斜签着身,目光正闲闲散散地投向窗外,马车飞驰,风揭纱幌,半露墨鬓侧畔,眉角俊绝如画,那紧抿的两瓣唇色极淡,仿佛抹着冷莲的灰烬。窗外景物瞬逝,他的脸容在浮光暗点中愈显诡谲莫测,好似一泓静谧的湖潭,难渡深浅。
此际他既不说话,也不理会,全然当她如空气一般,过雪心里跟吊着十八个水桶似的,简直坐立不安,半晌,她十指拢紧,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哥哥”
他毫无反应,过雪结结巴巴起来:“我跟六公子是在园中碰见的,我之前并没有想到如果知道六公子在齐府,我定然是推辞不去的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岑倚风眉骨蹙动,终于移目看她:“你解释这些做什么?”
过雪被他噎得一愣,干巴巴眨下眼:“我、我是怕哥哥误会”
“误会?”岑倚风像是听到一个绝世笑话,身子前倾,突然捏住她的下颔,“谷过雪,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他嘴角掀扬,低沉如铮的嗓音含着无限讽嘲,“你当你是什么?真当自己是大小姐?还不是像青楼妓…女一样在卖身?你搞清楚了,你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而已,我喜欢就养着,不喜欢就随手可弃,你以为,我看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会在意?”
过雪面如死灰,紧紧咬着嘴唇,仿佛抽搐一般,身体正不着痕迹地颤抖。
“倒是阿珩,你可别毁了他的名声。”岑倚风冷声说完,看到她眸子里闪现出一抹悲恸与绝望,心头一紧,手指不知怎么地就松开,孰料下刻过雪一起身,直朝车门冲去。
他大惊,幸好手疾眼快,一把就将过雪拉了回来,似有滔天愤怒,整张俊脸几乎要扭曲变形:“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过雪被他抓着一个劲挣扎:“你放开我,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岑倚风双目充血,立即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膝盖上,又扣住那两只手腕狠狠反扭到背后,过雪禁不住惨叫两声,好似骨折了一般,痛的流下眼泪。
岑倚风气还没消,胸口翻浪般剧烈起伏,听她嘴里哭着求着,手下也不曾松动半分:“你连跳车都不怕了,还怕疼?”
过雪这才悔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比跳车更可怕的事,腕骨要被他攥碎了,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沁出:“哥哥我不敢了真的、真的疼”
岑倚风冷冷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自己摔的断手断腿,今后就自生自灭,别以为我会白养着你!”
过雪嘴唇痛到干白,点点头,说话都虚弱无力的:“知道了”
岑倚风放开她,过雪揉着胳膊坐回对面,方才一番争执,发髻已是微微散乱,几绺蹭着脸颊半遮半掩,她默默无言地拂拭眼泪,可那泪就像天上的雨点,越下越密,她不敢在他面前大声哭泣,只是低着头,纤瘦的肩膀一颤一颤,仿佛风雨里,那种无助的小花。
“过来。”岑倚风始终冷着一张脸。
过雪见他表情阴测测的,便心生怯怕,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小猫挪步似的凑近过来。
岑倚风唉了一声,很轻,几不可闻,伸手把她拽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接着从广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绣兰花的绢帕,慢慢替她擦着脸上星光斑驳的眼泪,一边擦还一边替她将碎散的头发捋到耳后,过会儿居然还不嫌脏的让她在帕子上擤了擤鼻涕,简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
过雪好生窘迫,本以为他会将那帕子丢掉,孰料他又揣进袖里,口吻却依旧充满厌烦:“老实坐着去。”
过雪蔫头耷脑地回到位置上,岑倚风掀帘望下窗外,朝车夫吩咐:“去坞怀巷。”
过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坞怀巷正是前往婴婴住所的方向,一时间说不出是惊是喜,而岑倚风扭头面对窗外景色,根本不看她。
待马车抵达时,过雪有些迫不及待地下车,但岑倚风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
想到上回婴婴满脸期盼的样子,她犹豫下开口:“哥哥不跟我一起去吗每每总是我一个人,我怕婴婴以后会觉得奇怪的”
她神情怯怯,又蕴藏着几许哀求期待,岑倚风见状,言简意赅道:“知道了。”
二人今日同时前来,可是乐坏了秦妈妈,忙命丫鬟端茶倒水,过雪顾不得,拉着岑倚风就往西厢房走,这是今天给婴婴最大的惊喜。
岑倚风颇不耐烦道:“走这么急干吗?”
过雪这才发现自己正拽着他的衣袖,而岑倚风居然也任由她拉着走,吓得一下子松开。岑倚风喜怒不行于色,与她错身而过,换成过雪在背后亦步亦趋。
“姐姐!”岑婴宁高兴地放下绣花棚架,当发现立在她身旁之人,简直惊得目瞪口呆,“大哥哥”咳嗽两声,赶紧从榻上起身。
过雪趋前扶住她:“急着起来作甚,又不是看到生人了。”
岑婴宁嘻嘻傻笑,黑嗔嗔的眼珠子很快溜滑到岑倚风身上,又乖乖唤了一声:“大哥哥。”
岑倚风只道:“坐着吧。”
过雪忙拉着岑婴宁坐下,因心情兴奋,岑婴宁秀颊泛着两朵粉晕,好似庭外新生的红芍,分外娇艳逼人:“姐姐这次怎么跟大哥哥一起来了?”
过雪声音顿了顿:“今天齐夫人邀我们前去府上赏花,你大哥哥说老没见着你,这才一道过来了。”为哄婴婴开心,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同时有些紧张地瞄了一眼岑倚风,唯恐他矢口否认。
“齐夫人?”岑婴宁眨眨眼。
过雪莞尔解释:“就是陆家的涵姐姐,两年前她嫁到齐府,如今都诞下一位小公子了。”
岑婴宁不敢置信,捂嘴讶然一呼,继而眯起两弯柳眉:“那想必珩哥哥也来了吧!”
过雪脸色一变,低低应道:“嗯”
岑婴宁笑逐颜开:“等以后姐姐嫁给珩哥哥,我也要抱小外甥!”
岑倚风旁边不急不慢地品着茶,过雪却呼吸断续不稳,避开岑婴宁天真烂漫的目光:“好了今儿个你大哥哥在,不许胡说八道。”随即转过话题,“对了,方才你绣的什么,快拿给我瞧瞧。”
因岑倚风在场,岑婴宁反倒不好意思,忸忸捏捏地将绣绷拿来:“是‘蝶恋花’,才绣了一半,怕大哥哥笑话。”
过雪满脸无奈:“你这丫头,今天就认你大哥哥了是不?”
“姐姐”岑婴宁娇嗔地推了推她,蓦然发觉对面投来一道炙火般的目光。岑婴宁抬头,只瞧岑倚风正盯着自己的手腕,此时她纱袖滑落,露出一截白如初春嫩笋的手臂,带在腕上的那副翡翠玉镯,像是两弯水汪汪的绿涟在流光浮荡。
她正值迷惑,岑倚风已经低头,看着放置跟前的绣绷图案。
岑婴宁略显紧张:“大哥哥我是不是绣的不好?”
岑倚风淡淡道:“挺不错的。”
岑婴宁舒口气,伸手摇晃起过雪的手臂,语气分外撒娇:“姐姐,晚上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过雪自然愿意,可惜不敢做主,目光含着恳求瞅向岑倚风。
岑倚风道:“反正无事,就留下来吧。”
过雪闻言欣喜不已,那时嫣唇破绽一笑,宛如万树梨花齐放,皎丽璀璨,直看得人眼前一眩。
她执起岑婴宁的小手问:“你想吃什么,姐姐亲自给你做。”
岑婴宁颇为怀念地讲:“我只想吃姐姐煮的粥,其他人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好、好。”过雪忙不迭应着,就算让她煮上十次,二十次,她也愿意。凑巧侧眸,发现岑倚风正静静注视着她脸,有些出神。
过雪不自在地收敛笑容,站起身:“那、那我先出去了。”
岑婴宁则缠着岑倚风,嘟起的樱桃小口好似夏日朱果,泛着香泽甜光,嗓音亦是软糯好听:“大哥哥,你以后也常常来看我,好不好呀?”
岑倚风一直盯着过雪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算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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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过雪要亲自下厨,秦妈妈哪敢劳烦她,派了两名小丫鬟在旁边听候吩咐,过雪刚找到米筛,她们就帮着筛米洗米,过雪只好让她们再拣些新鲜的桂花瓣净干,待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将二人遣开,这才徒得一时清静。
小厨房收拾得格外干净,北侧仅开了一扇小窗,本就是修筑在后院阴凉处的角落,因此不会感到太过闷热,锅里的粳米被煮开后,又改用小火慢慢熬着,在光线半昏半明的氛围下,更烘托出一股怀旧的味道。
那个时候,几家府邸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躲猫猫,一百下很快就要数到了,富贵人家的花苑总是很大,她沿着鹅卵石甬道一直跑一直跑,焦急地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发现一座假山石的山腹中被掘开了一个洞,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入。
过雪踮起脚,扒住石壁,正准备爬进去,突然从洞内冒出一张脸来,是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星眉朗目,美如冠玉。
过雪吓了一跳,差点跌个跟头,幸好被陆庭珩及时拉住:“你还没找到地方呢?”
府上一共七八名小孩子,过雪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是点点头。
陆庭珩见她急得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那眸子大而黑亮,像小鹿一样,十分惹人怜爱,毫不迟疑道:“你躲在这里吧,我再去找地方。”
他极其利索地跳下来,从脚底拖着过雪爬上山洞,过雪不遑感谢,他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过雪蜷着小小的身子,窝在山洞里不敢做声,外面不时传来小脚“笃笃”的奔跑声,仿佛马儿的奔蹄一响而过,过雪抱住膝盖静静等待,时间一久,困倦就如潮涌一般开始席卷全身,她一点一点合上眼,竟是倚着石壁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过雪被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惊醒,原来此时天渐黄昏,几名孩子早结束游戏,吃茶荡秋千去了,把还躲在山洞里的过雪遗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岑海平发现过雪不见,惊动了府主,立即派家仆在阖府上下寻找,是陆庭珩突然想到那座假山,将情况告知,岑海平这才在山洞里找到过雪。
陆庭珩陆家的六公子。
从父亲口中知晓到对方的身份,过雪仿佛懵了似的,呆呆看着少年脸上沐如春风的笑意,脑际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是他,真的是他!内心好像掀开千涛万浪,整个人几乎快被那激动到难以自控的情绪湮没。
两家虽然常有往来,但独处的机会却很少,有回她换上男装,让小婢引开守门的婆子,偷偷溜出后门去,陆庭珩早早就在墙外接应,两个人一起跑到街巷上看杂技、走高跷、布袋戏吃了许多小吃,玩得不亦乐乎,结果第二天,俩人因为吃坏肚子,俱闹了一场小病。
及笄后,过雪的生活出现了天差地别的变化,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卧病在床,那一年,陆庭珩总是借故到府上来看她,原本陆庭珩是打算等过雪及笄,就征求父亲的同意向岑家提亲,但那时过雪伤心郁郁,才一直迟迟未提。
十六岁时,陆庭珩趁着机会,私下来询问她,记得池上柳垂,花香蝶绕,她一袭繁纱碧衣,颜色雪洁,冰姿素雅,占尽春庭佳致,桥下翠叶流光,掠照过她的眼眸,也如水荷一般灵秀莹澈,撩乱人意,孰能不痴。
陆庭珩略含焦急的嗓音宛若笳鼓,随着暖风回荡耳畔:“过雪,愿与不愿,你总归回我一句。”
那时光阴静好,莺喉都透出哝哝情味,她一时羞见,脸藏扇中,低不可闻地念出一句:“细水流年,愿与君同,繁华落尽,愿与君老。”
原以为,这些遥远得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而她,在两年前就已经死去,化成了行尸走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早变得模糊,却不晓得尘烟旧忆,依然清楚如昔。
厨门蓦地被推开,过雪以为是丫鬟,回首时瞳孔一紧,岑倚风已经逼近跟前,搦了一只柔荑,将她按在墙壁上。
过雪脑子一团慌乱,呆呆瞪大眼,完全搞不清状态,岑倚风因身量极高,与她对视间不得不半俯着身,隽美如斯的脸庞一点点在她乌黑的瞳仁里扩大:“那副镯子,怎么在她手上?”
过雪思维混乱,急促地喘息两下:“什、什么”
岑倚风冷笑:“我给你的东西,你都当成什么了?”
他浑身充盈着一股难以平复的暴戾,过雪腿脚发憷,直有些站不稳,那模样简直像被逼在角落受惊的幼猫,她满头雾水,只不断想着镯子镯子那副镯子
登时明悟,她抬头,正对上他一对深沉黑邃的眼眸,只觉是被吸入一片无穷无尽的夜穹中。
“那副翡翠镯子是婴婴见了说喜欢,我才取下来给她的。”过雪唇瓣一启一阖,呼吸间,尽是两个人的味道,有些着急地解释,“哥哥给的其它饰物,我都有好生收起来,没有随意给人的。”
岑倚风面无表情,但锢紧她肩膀的手已经慢慢松开。
过雪搞不清他为何如此动怒,她一直认为他送给她的东西,就像打赏阿猫阿狗那样简单,他根本不会留心在意,可现在看来,他并不喜欢自己把东西给别人。
同往常一样,过雪赶紧揪下他的袖角,低低怯怯地认错:“哥哥,我以后不会了,只有这一次”继而补充句,“如果要回来,我怕婴婴会难过的”
岑倚风默不作声,从上往下看着她,那睫毛好似两片雪花,一抖一颤,那么脆弱,触及即落般,此际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粉白的耳廓变得微微嫣红,像是被烘热的小巧元宝,愈发玲珑可爱,一缕缕芬香如来自幽谷,从鬓侧间散发出来,沁脾销骨,直叫人难以抗拒
过雪被他堵住嘴,唇瓣上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痛,好比油火煎熬一样,过雪想到这里是在厨房,生怕有人进来,捶打着胸口将他推开,哪知岑倚风眼睛里全是血丝,红通通地盯着她,好似她是个杀人凶手,迸射出强烈的痛恨与怨怒。
“安分一点,否则晚上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正在挣扎的过雪果然变得老实,头“咚”地撞上墙壁,被他按在墙上又啃又咬。
尘缘总如水2
那吻热烈到发狂,近乎把人吞噬一般,柔软的嫣唇遭受着似暴雨反复无情的蹂躏,已是红肿不堪,宛如蘸饱了血的菡蕊。
过雪玉颊涨绯,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局促的空间,彼此紧密相贴的身躯扭拥在一起,热的快要俱焚燃烧。过去一会儿,岑倚风终于停下来,眼神中闪着骇人的光:“你心里还没忘记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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