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进来几个人,快步走到思暖的身侧,却在见洛少东又点了点头之后才敢伸手去扶思暖。
思暖低头去看他微肿的手指,想问“那你的手怎么办?”
可是望着他微愠的表情,她张了张嘴,却愣是将最后那一个音节吞没在自己的喉咙里。
她知道他自有分寸,根本无需她去多管闲事。
梦窗蹒跚着走在前面,她裹着柯凡的外套,几乎整个人都瑟缩在柯凡的怀里。柯凡的大掌遮着她的面容,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感觉她的肩膀还是在不停的颤抖。
思暖转头,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头顶忽然一沉,眼前的光影全部熄灭在黑暗里。
鼻尖是淡淡的烟草气息,细嗅之下,几抹茶香脱跳而出。
思暖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味道给蒙撅过去。
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脸颊贴着余温残存的内衬。
洛少东看着被罩在自己外套下的卓思暖,黑沉沉的外套让她看起来愈发的纤弱又娇小。
他忽然想起以前她总爱躲在他宽大的外套里,无限调皮的甩动着长袖给他唱“天上掉下个卓妹妹”
卓妹妹
谁能料想到,后来,她的身份真的会变成他的妹妹。
可是她离开这么久,再次回来的时候,他在她面前,却连一个哥哥都当不好。
洛少东有些动容的背过身去,手背上的疼痛清晰的袭来,一如当年。
他却仍不忘叮嘱。
“都往后门走,注意记者。”
□
思暖被禁锢在黑暗里,一路随着身旁人的脚步奔走。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塞进车里,车门呼啦一声被合上,她这才缓缓的将罩在她头顶上的外套拿下来。
这幽沉的黑在她的指尖来来回回的摩挲着竟也满是细腻,她有些舍不得撒手。
梦窗一直坐在她身旁,一路上都是合着眼。街道的霓虹隔着墨色的车窗映上她的脸,她细瘦的身子显得愈发虚弱。
柯凡一到医院就忙着打点一切,思暖伤的不重,手上的伤简单的处理包扎一下就觉不出痛感。可是心却时不时的抽搐难受。
梦窗也是极其安静的,她从小怕疼,可是今儿是任由医生怎么处理她的伤口,她都是一声不吭的。
她眼神里净是犹疑躲闪,思暖想她大致也是觉得难堪了。
护士替她挂上点滴之后才合门退出,她乖顺的躺在雪白的被褥里,面色亦如白纸。
思暖站在窗台处给Andrew打电话,她一说自己在医院,电话那头的Andrew一下子又变得不淡定起来,他嚷嚷着“你这次又是伤哪儿了?”
思暖打哈哈说伤的不是自己,又急忙趁他松气的空档挂上了电话。
她转身的时候,看到梦窗正微微侧头望着她。
她扬了扬嘴角,推开玻璃门走到她的床沿边。
“还疼吗?”思暖的手轻轻的拨开梦窗汗湿的刘海。
她的额头这会儿还沁着细汗,刚刚消毒的时候有多疼,怕也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梦窗眨了眨眼,缓缓的扬手握住了思暖缠着纱布的手掌。
“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她的声音软绵绵的。
“问你你就愿意说吗?”思暖还是笑着,这笑容在病房白辣辣的灯光下,就婉转出些许的温情。
洛梦窗撇嘴扭头“算你了解我。”
思暖却忽然敛起了笑意,她的手指还停留在梦窗的额角,一下一下的似是抚触又像是玩耍。
“你总会告诉我的。”思暖笃定的说。
梦窗没有辩驳。
是的,她总会告诉她的。她洛梦窗从来就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
她是习惯了诉说,也总以为,思暖是习惯了倾听。
这十几年来,卓思暖默默的收下了她多少的秘密,她替她小心收藏,妥帖安放。
随着那些秘密一齐收下的,当然还有那些她无法对外言说的伤痛。
以前梦窗一直不知道,有一个卓思暖可以倾吐是多么的幸福,直到知道她要离开。
也是直到她要离开,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自私,因为一直习惯去说,而一直忘了去听。
所以当梦窗问思暖“你真的不爱他吗”时,思暖决绝的说“是”她也从来不曾恨过她连这最后一次的坦诚都无法给她。
她不是一个好听众,又怎么让人家去放心的说。
思暖的手已经悄然的抚上梦窗的耳廓,那一排细密的耳洞在她的触摸下似乎有些痒。
梦窗轻轻摇了摇头,只听思暖温和的声音又传过来。
“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是一个坏女孩。”
□
梦窗紧咬着下嘴唇,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
门口有些许的响动,思暖抬眸间看到柯凡正推门而入。
他的脸上并不好看,眉目轻蹙的样子还真有些洛少东的神韵。他的目光先扫过病床上的梦窗,这才落到了思暖的身上。
思暖没躲,仰起头来,柯凡清俊的容颜在灯光下透明又干净。难得的是,他也没有躲,有恃无恐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良久,空气里静静的,只余梦窗渐渐平稳的呼吸。
柯凡慢慢踱步过来,行至思暖的身侧才淡淡的开口。
“给你安排了医生,去做个全身检查吧,刚刚那几脚怕是也挨得不轻。”
思暖点点头,看着柯凡的眸中浮起点点的笑意。
“谢谢你。”
柯凡有些局促的转了头,窗外星光正好,虚渺的清辉落进他的心里,连年阴暗的角落忽然亮堂许多。
“我已经为大哥安排了私人医生。”
思暖已经行至门口才握上门把手,就听到柯凡在身后自言自语似的开口。她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只觉得周身都被暖融融的气流给裹住了。
多幸运,柯凡还是那个懂她的柯凡。
思暖拉开门,退到门外,忽然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她跌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全身都在抖,嘴角却噙着笑意。
她想,自己可真是矫情的可以,竟然因为柯凡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盈满了归属感。好似她是从这一刻开始,完完全全的回到了云城。
耳边有模糊的马达声在咆哮,她以为是听到了自己血管里鲜血奔腾的声音。
思暖抬眸,看到医院大厅外有一辆火红的跑车飞速穿过星光下斑驳的树影,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四起,驾驶座的门应声而开,一个人影蹿下来。转身,合门,动作一气呵成。
门槛上的翘首以盼的小护士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用力的挥了挥手里的白大褂。
男人一边小跑,一边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外套,穿过门廊的时候随手一递,又将白大褂接过来以同等速度套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之间的交接极为的自然,就好像这个动作曾重复了无数次一般。
男人俊朗的面容在白大褂的映衬下有些神圣。他紧抿着唇的样子与思暖先前几次见到的那个玩世不恭的他全然不同。
思暖的目光跟着他急促的步伐移动。
男人扫了一样她坐着的方向,像是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快速的穿过了大厅。
思暖刚想收回视线,却见男人又忽然退回来,他的衣摆在这两股来来回回的气流里揪成一团。
他扭头,诧异的看着思暖。
“你怎么在这里?”
思暖看着又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语塞。
男人匆匆的打量她一番,似是已经了然,他伸手指了指她坐着的位置。
“坐在这里别动,等我出来。”
□
思暖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全身检查竟然做了这么久,她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心想着这都赶上人家一场复杂的手术时间了。
她松了松身上的筋骨,没走几步路就看到阮宁成正抱着臂膀倚坐在她刚刚坐着的位置,他纤薄的唇角微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说让你别动等我,你又跑哪儿去了?”他说着,站起来,双手抄进他松松垮垮的裤袋里,一脸的闲散。“你这是在故意对我叛逆么?”
思暖抿了抿唇角,想起那天和阮宁成一起吃完饭自己一个人打车跑掉的事情,忽然格外的心虚。只是那天她实在是心有千千郁结,无法坦然面对的不止是他,还有那个狼狈的自己。
她伸手攥了攥自己的衣角。
阮宁成目光闪烁,看尽她的愧色之后,眸子里的开始笑意繁盛,他嘴角的桃花一朵一朵隔空而来,扑向思暖的面颊,她没由来的开始脸红。
“敢撂下我跑的,你是第一个。”他竖了竖大拇指,眉目里带着真假难辨的赞许。
思暖摸了摸下巴,心想若不是自己刚刚看的真切,她会以为这会儿是产生了错觉。
那件白大褂多像是他的皮囊,穿上和脱下之间他的风韵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思暖挑眉。“很荣幸做第一。”
阮宁成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膀,目光落在她左手的那卷纱布上。
“旧伤才愈又添新伤,你活的倒是挺轰轰烈烈。”他上扬的语调满是揶揄。
思暖瞪他,把手往身后一藏。
阮宁成笑,往前迈了一步,将她的手捞到眼前晃了晃,“这次又是做了什么举手之劳的事情?擒拿小偷还是勇斗歹徒?”
思暖不答话,只是挣了挣。他也没有刻意握的多紧,一下子就挣开了。
他的大拇指悄然的从其他四指尖一滑而过,手掌瞬间收拢又落下,他眉目间四散的轻佻明显。
思暖不由地好好打量他,他烟灰的开衫只扣着一颗扣子,条纹的衣袖一只上卷一只下翻,随意随性至极。
她忍不住就开口问他“你竟然是医生?”
“怎么?你以为医生就该是架着眼镜满身土包子气?我这么帅的就不能是医生了?”
思暖又忍不住去白他一眼,可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就上扬了好几分。
她想起飞机上他下手那快准狠的劲儿,下意识的就去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他认真起来,想必也是魅力无边的。不然又怎么会招惹的这一飞机的靓丽空姐为他春心荡漾。
阮宁成看着她忽然眯起了眼,往前逼近一步。
思暖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伸手一把捏住了下巴。
他并没有用力,可是他暖洋洋的指尖却让她冰冷的肌肤瞬间回暖,有轻微的疼痛在苏醒。
阮宁成紧盯着她下巴上那条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细长的利器划破的,因为并不深已经结了痂,可是那深褐的痂痕在她细白的皮肤上还是格外的明显。
“都毁容了?”阮宁成皱了皱眉。
思暖甩开了他的手,抹了一把被他覆的滚烫的下巴。
“那还怎么跟我回去见家长?”他笑。
思暖怔了怔,阮宁成清明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好半晌她才恍然。
“谁要跟你去见家长?”
☆、你都是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4
“谁要跟你去家长?”思暖琥珀色的瞳仁一深,挣脱了下巴上的桎梏,挪步闪到一边。
她满脸的毫不遮掩的防备却反倒击溃了阮宁成最后的防线,他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这汹涌的笑意从他晶亮眸子里一路蔓延,他好似全身都被这欢乐渲染的熠熠发光。
“你不是我女朋友吗?和我去见家长怎么了?”
“注意!是假女朋友!”思暖扬了扬她裹着纱布的手,以示强调。
“假女朋友也是女朋友,臭鸡蛋就不是鸡蛋了?”阮宁成正色道。
思暖撇了撇嘴,心想他到底会不会说中文,会不会用比喻。
“假女朋友也敢带去见家长,这样的犯罪等级是不是高了些?”
阮宁成的嘴角一直上扬着,眼前的女人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一缕浮云,风吹即会散,可是偏偏又带着神奇的魔力,将每一个字眼都浸染上欢愉,全都落进他的心里。
他许久没有遇上这样的谈话对象了,他心情甚好。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轻松的气氛,让他大意,他张嘴就脱口而出“你上次不还拉着我见你哥哥了吗?哥哥不也是家长”
阮宁成的尾音渐渐的低下去,他清楚的看到卓思暖的嘴角的笑意也在一丝一缕的淡下去,这会儿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朵云,神色复杂虚渺的他压根儿就抓不住。
“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这场戏到此为止。”思暖低头敛眉,藏住自己眸子里的狼狈,她捂着纱布,快步越过阮宁成。
大厅外的夜风裹着树叶沙沙的响,响的人都跟着心烦意乱。
阮宁成第一次动了想要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
他分明记得那日女子俯靠在桌沿上,气息吐纳之间都盈着绝望。那句“他是我哥哥”像是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他无法去猜测这其中的缘由。
他只知道那张痛彻心扉的小脸让他后来连日夜不能寐,欢不成型。
身边的女人嗔他何时也有了少女般的心事,他才恍然惊醒,这戏才演了两场,他竟已经入戏这么深。
他习惯了逢场作戏,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
一旦棋逢对手,遇上了比他还漫不经心的主,他只有步步沦陷的份儿。
“喂,你怎么走了?”他回神,转身追上去。
卓思暖走的飞快,可是脚步凌乱的明显,这跌跌撞撞的样子全然没有刚刚和他拌嘴逗趣的灵动。
她总是这样,机敏的时候好似精灵,可是一旦被不经意的戳中了某个点之后,她就又像是被勾了魂魄似的,只一心沉溺在那个不知名的世界里,兀自悲伤。
她应该不是正常的女人。
可是他却只因这几次短暂的交集,也变得愈发不正常。
也许,她的心伤是一种病,会传染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件事一个人激起高昂的斗志了,可是这次,他忽然动了想要把她从那个世界里拉出来的念头。
□
“喂,卓思暖,谁跟你扯平了?”阮宁成将手绕进她的腕间,一把将她固定在原地,他刻意忽略她眉目间的凝重,笑着问她“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数学不好?”
思暖瞪着眼前这张笑意明朗的脸,他嘴角深邃的弧度肆意的像是锋利的刀锋,撕裂记忆的外衣。
她眼前俊朗的面容恍惚间就变了模样。
“就你这破记性还想学好数学?”洛少东曾这样指着她的额头质问过她。
思暖承认自己对数字真的毫无敏感性,这十个简单的字符翻来覆去变出的花样却可以折磨的她抓狂。
她念高中的那会儿和洛少东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亲近,他不过只是在每次回洛宅听几个大人说起卓思暖的数学又在班上垫底了的时候抬眸看她一眼。
他是藏在她心里的一个秘密。
可是他时常都是清冷的,漫不经心的,即使是看着她的时候都让人辨出深意。
因为洛少东时常不在,思暖被洛一平特许可以在他安静的书房里写作业,而那天晚上,思暖一推门就看到洛少东倚坐在沙发里。
他的身后是高耸有序的藏书架,书房浅色的灯光落在他同样浅色调的毛衣上,他微微低着头,收敛了凛然的锋芒,看起来竟满满都是温情的书卷气息。
思暖只一晃神就局促倒退,她万不该这样贸贸然的误闯他的领地。她轻手轻脚的还未将门合上,这细微的声响就惊扰了洛少东。
“进来!”他抬头,面目出人意料的柔和。
“我”思暖开口,蹑蹑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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