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都没吃,涵玉就执意回了启泰殿。面对着如山般的奏折诏书,她的心才慢慢的沉静了下来。都将她看成什么了连那些卑贱的宫女都敢调笑于她她发疯般的快速阅读着,写着吴德远也不知来换了几次宫烛了,见状也不敢乱多嘴插话。一个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天,不知不觉黑的非常利害,闪电伴着狂风夹来了肆虐的暴雨,几个值班的小太监赶紧挡上了遮雨的棉帘。不知怎么,涵玉脑海中竟突然浮现出汝阳世子妃林若熙狰狞的面容来——“拖下去,完事后在脸上给我刻上几个字贱 人!”
是为妾的涵珍跪在她脚下——“娘娘请饶了奴婢的妹子吧,她年轻不懂事,有冲撞娘娘的地方,还请娘娘看在奴婢这一月精心伺候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涵玉心里难受,赶紧晃头转了思维,却又触及了她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一夜
—— “别怪任何人,林若熙,我活着比你活着有用的多!”是她!是她董涵玉颤抖着将八凤衔尾金钗刺进了已变疯癫的林若熙的颈部!
好可怕的记忆啊她居然就那么盯着自己,嘴角流着血!还笑着!
“贱 人的妹妹也是贱 人”她的样子很是轻蔑!
自己恨恨的拔出来!又捅了进去!
“贱 人”她还不住嘴!
再拨!再刺!
直到血肉模糊
“咣!”一声惊雷炸的案台发颤!
“啊!!————”涵玉将笔一扔,捂着头叫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低沉而威严的男声突然冒了出来。
涵玉猛的抬起了头,竟是一身明黄朝服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在大殿书房的太子!她定睛望了片刻,真的是!他拧着眉头望着她,身旁围着几个正在例行伺候的小太监一切魑魅魍魉顿时全部消散了!她的元神似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她有些欣喜的疾步跪到了地上,“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窗外的雷声又恢复如常!那些魔魇,退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起吧。”明承乾没什么废话,他走至书案,翻看着涵玉摆在最左的一叠奏章。
“有无特别的?”面对着朝政,他的眉头似总是打不开。
“回殿下的话,只是赣南蝗灾的折子有些急”涵玉望着他冷俊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了种从未有过的颤抖感觉,她的心不知怎么有些飘浮的晃荡,晃的她险些都站不太稳
“哦。”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司礼监的太监变聪明了,一直在一旁举着牌子,也不说话。
明承乾一转身,余光扫到了那些名号。
涵玉心里突然有些怪异,她竟有些期待,太子会说那句,政务太多,不叫了
“去张良媛哪儿吧。”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领旨!”“漱玉轩张良媛接驾——”“漱玉轩张良媛接驾——”太监们欣喜滑长的声音传响在大殿内外。
“这儿交给你了,”太子舒了口气,轻松的将奏折一撂。
涵玉一时有些发愣,竟忘了施礼。
“哎?你今儿怎么了?!”太子拧着眉头回过了身来。
涵玉一个哆嗦回了神,她赶紧绽放出一个笑脸,“奴才遵旨!奴才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一去,热闹也离去了。
涵玉紧了紧身上的棉装,拨亮了巨大的宫烛。
她今天是怎么了她强行平复着自己那颗仍在颤动的心
看来,是寂寞使人疯狂她苦笑着,自己是真疯了啊,刚才居然想从这个男人身上寻求一丝安慰疯了,真是疯了她不由的笑出声来。
十三日,那明振飞居然又来了。
他拿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事没事的跟涵玉打着哈哈。
涵玉心里烦这闲人,她着实是有些忍受不住了,干陪着笑问向他,“六殿下,这暗卫整日里都有什么忙事啊?”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陆重阳和钱行暗地里取笑他为“傀儡六”,自己这不是明摆着戳到他的痛处了吗!
明振飞的表情闪过一瞬的尴尬,笑容微微凝固在脸上。
“奴才该死!!”涵玉赶紧接上了口。
这一句一出,她更后悔了!
果然,明振飞惊讶的瞪向了她,那目光像审视一个钦犯。
“你该死什么?”他问的很认真,“你知道什么?”
涵玉尴尬的一笑,“咳,这当奴才的,再不会察言观色”她干笑着掩饰心中的慌乱,“适才看殿下您的脸色不好,定是奴才提到了不顺心的事”
明振飞若有所思的沉思着,半晌无语。
“你说”他欲言又止,“若是有一天突然什么都没有了和平民百姓一般”
涵玉诧异的抬眼望他。
明振飞自己先笑了,“玩笑,玩笑。”他打趣着自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别害怕。”
涵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殿下真是玩笑,奴才害怕什么”他说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明振飞玩笑般的咧开了嘴,“怕你一旦跟着我受不了啊。”他说的很是戏谑。
涵玉应景笑了,她也咧开了嘴,“殿下您是拿我开心吧,奴才哪里配的上天黄贵胄”她赶紧想岔开这个话题,“京里的千金小姐”
“五哥也只是找了个知府的女儿,”明振飞望着窗外,轻声嘀咕着,“自己高兴就是,谁管我”
涵玉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说话也带些萧索味道。她不想再跟他互相开着这种玩笑话,赶紧寻话题岔开这份尴尬,
“殿下的府邸收拾好了吧”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随便他们,”明振飞心不在焉,“还不知我能不能住呢弄好了别便宜了别人。”他玩笑依旧。
涵玉讪笑,心想这位爷脑子最近是不是有点问题。
“走了。”他终于起了身。
涵玉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他送到殿外的回廊。
“殿下慢走。”一阵冷风吹过,涵玉哆嗦着绷紧了单薄的身体。
“有事,派人来找我。”明振飞背着手留话。
涵玉有些苦笑,她突然胆从心生——“我若有事,您一定能来?”她轻轻的在他身后低笑着。
“当——然。”他竟听到了,回头笑的如春风拂面,“不信你可以试试啊。”后一句又转成了戏谑之音,他哈哈的扬长而去。
是夜,太子回来的依旧很晚。不知怎么了,涵玉觉得他这一阵子突然清瘦了不少,她在心里暗自嘀咕着,监国就这么累,要是当了皇帝,还不得成一把骨头可是,也没见当今陛下操心成这样啊
明承乾走到案台前,捧起了尚食局加献的供粥。
“殿下,急要件只有大理寺的几份密件”涵玉赶紧将要务呈上,“奴才未拆,未写条陈”
太子将粥一放,面无表情的撕开了黄封。扫了一遍,他的眉头就微微皱起来了。司礼监的太监知趣的向后一缩,将身子隐藏在太子平视的视线之外。
“那个”太子还是瞧见了他,“今天不叫了。都退吧。”他挥手将一围人撤下。
涵玉知趣的矗在当地,她知道,这个“都”,不包括她。
“本宫今日很累”明承乾靠在椅背上,将奏折向涵玉方向一扔,“我说,你写。”
涵玉瞪大了眼,天啊,自己难道在梦中吗!
“怎么?”明承乾有些讽刺的望向了她,“别说你这么些日子都没摹仿明白本宫的字迹”
涵玉面色一红,她确实闲极无聊时临摹过太子的字体,可这听着怎么有些居心叵测的味道呢她真不是为了什么啊!她就是无聊而为啊!
“殿下奴才不是”她支吾着开了口,皇家的人疑心重,她哪能不惶恐?!
“写。”明承乾简练而不容置疑的开了口,“邹福喜一党,其行奸诡,其心可诛,其朋党诸如户部侍郎孙世成等,着锦衣卫下北镇抚司严加”
涵玉心一抖,停在当场。
户部侍郎孙世成这不是孙云骅的父亲吗
“怎么了?”太子用眼瞥着涵玉的神情,“你最近怪异的很啊,胆子越来越小了?”他换了很是嘲弄的口气,“打个雷能怕成那样怎么,又狠不下心写这样的字了?”
涵玉很是尴尬,她赶紧放下了笔,“扑通”跪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太子永远没有废话。
“奴才”涵玉心想,撒谎也没时间编排了,她一咬牙,叩了个头,“奴才在窘迫时,曾受过孙侍郎公子的车费资助今日一听,顾而有所触动,奴才不敢欺君,奴才万死!”
太子竟在上面笑出声了,半晌也没有说话。
涵玉跪在地上,隐约有些后悔,自己也太控制不住情绪了,这么简单就表现在举动上不过,想起那温文儒雅的孙公子,她又释然了。他是陆重阳朋友中唯一一个不用蔑视目光注视自己的人;是唯一一个肯用心帮助自己并且倾听自己的人她垂下眼眸,不仅想起自己和陆重阳第一次在东城见面的情景。陆重阳将自己撇在了大街上,还是孙云骅热情护送自己上的车,还陪着自己聊天打发等车的时间
——“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自己曾如此天真的问过他陆重阳的事
他那时的笑容她至今都忘记不了,像瞧一件稀罕物一般温润的望着自己,眼睛像闪着星光的月牙,这表情太丰富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她还感觉到,还有些许湿热的味道含在里面现在,她明白了,如果今日也有一个人也问出那样的话,她也会那样笑的。
那时的自己,真是纯的可爱,可怜,可悲啊
“你为什么每次都那么的”太子终于笑着开了口,“好,”他点着头,“诏书该怎么还是写怎么写,明日你拿着我的牌子去趟北镇抚司”
涵玉惊愕的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太子玩意十足的目光,“你去见孙世成本人,告诉他你今日对本宫说的话。就说本宫准了,将他改判流放。不过,本宫的恩典可不想送给一个死人。记下了吗?”
涵玉目瞪口呆,她没要求什么啊?!这
“继续吧。”太子又肃穆如常。
十四日,涵玉一头雾水的拿着太子的玉牌再次光临了锦衣卫北镇抚司。
这次,并没有事先通知,涵玉只挑了嘴紧的吴德远跟着,坐着太子的便轿晃到了这血腥之地。
守门的锦衣卫见了明黄流苏的小轿有些愣神,在涵玉出示了太子的玉牌后一溜小跑的将提督杨闻远、副提督扈江涛叫了出来。
涵玉只能和扈江涛交换个笑脸,便直接下诏狱见到了孙世成。她屏退了所有人,将太子的玉牌送给了这位户部侍郎。
“我我曾在窘迫时受过令公子的恩惠,太子殿下口谕他将您改为流放”涵玉面对着血肉模糊的人实在是说不流利,“殿下说了,他的恩惠不想送给一个死人”
在孙侍郎大声的痛哭嗷嚎中,涵玉飞快的逃离了如人间修罗场般的诏狱。
“真是难为你了。”扈江涛俊朗灿烂的笑容晃入了涵玉眼帘,“喝杯茶压压吧。”
涵玉哪里喝的下去,她难受的笑着,“算了吧”她强行压抑着想呕吐的感觉。
“你越来越利害了啊,”扈江涛取笑着涵玉,“真是恭喜!看来日后还得仰仗您多关照啊。”他端正抱拳。
涵玉苦笑,“若是有一天我也到了这里,还求您下手狠些,一下送我归西,拜托了!”她也拱手作揖。
扈江涛大笑着将涵玉送了出来。
“对了,”涵玉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狡谲的问向了他,“若是有一日我出了事情,你会不会来救我?”
扈江涛的脸色瞬间变的惊愕,“你怎么了?”他紧盯着涵玉,“怎么今天说的话都这么奇怪”
涵玉笑了,“没怎么啊,就是问问。”她低下了头,“别认真成这样。”
扈江涛掀开了轿帘,“小心一些”不知怎么,涵玉觉得他的笑容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她笑着点头,轿子起身了。
自己保重吧涵玉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夜里,涵玉向太子禀报了白日的情况。
太子眼皮都没抬,不知从哪儿发出了个“恩”的声音。
“对啊,老六最近来的挺勤啊,”太子突然冒出了一句,“他没打听什么事吧?”
涵玉心里一抽,嘴都有些结巴,“是,殿下,六殿下他好象说,”她赶紧理顺了思路,“他要去送亲?奴才也听不明白,也不敢乱问”涵玉心虚的垂下了脑袋。
“噢。”太子继续翻着奏折。
涵玉的手心已经让冷汗浸湿了,她偷偷的在案台下裙子上擦拭了两把,才翻开了新的一页。
还是专心写条陈吧,她定了定神,心无旁骛的开始动笔了。
一本本奏折从一边转移到了另一边。因为太子的存在,殿内被太监们烧的暖意十足,写完一叠,涵玉舒缓了一下手腕,还是习惯性的用嘴轻轻的在并拢的手指上哈了一口气。
“呋”一声从鼻腔发出的轻笑毫无预期的飘了过来。
涵玉吓了一跳,猛的抬起了头。
太子不知何时换了身姿,他舒服的斜倚在龙椅上,歪着头正好直直的注视着自己
她的脸腾的红了,睫毛赶紧垂了下来,他看了多久了自己竟一点都不知道
“过来。”太子的嘴角弯着很柔和的弧度。
涵玉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强行添了几分精神,才陪着笑谦顺的垂手前行。
“还真是凉”他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微透凉意的手指,一用力,竟将她就势拽倒在自己的身上。
涵玉的脑子忽的一片空白,她坐在太子的腿上,觉得自己全身都绷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又不是第一次承恩”他含笑吻向了她的玉颈,声音轻的如彼岸飘渺的歌声,“你紧张什么”
涵玉只觉得头脑僵硬的利害,一股热气顶了上来,盘旋在脸颊耳边,可她的手脚却还是冰凉冰凉的,甚至可以轻微打着冷颤
他的手轻松将她外面棉装撩开,熟练的自她单薄的丝绸小衣探入,丝丝的冷气伴着温暖而有力的揉磨一起袭击着她裸露的肌肤,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本宫还是喜欢在水里的你”他喘息着扯开了她的卫裙,蛊惑的手指轻轻的撩拨着那一处柔密
红烛在独自燃烧着。
涵玉自黑暗中颤抖的走出,觉得心里空的利害
空,空,空,空,
还是空。
愈激烈愈空虚。仿佛自己就是一具躯壳她忘记了自己,也不想记忆起自己是谁,她甚至想,就只有这瞬间,然后就死去
他将她当做了什么,她又何尝不是
两行泪自脸庞滑落。好热
还能麻醉自己多久她蹲坐了下来,环住了自己单薄的身躯。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了。
冬月一过,天僖廿一年就快要过去了。涵玉不太出门,但驾车的太监们都知道这位地位不高所谓“姑娘”的脾气,出去办差时都贴心的从同心、昌乐、流光街繁华地带绕一下,以慰籍这位久闷宫中的“红人”寂寞之心。
只有涵玉自己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
敏儿也知道,只能心里徒添伤感而已。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小姐了。
涵玉变的沉默,心思也不可琢磨。敏儿试着问过她将来的打算,却被她失神的凝望无言的拒绝了。
“小姐,为什么”敏儿望着涵玉将尚宫局发的待描的九九消寒图摆在桌上,终于忍不住了,“您心里明明有,却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你们两个这样苦着耗着,图个什么啊”
涵玉苦笑着,不住的摇头,“我貌似的胜利,是以‘先退出’赢得的。”她幽幽的坐下身来,接过了敏儿递来的暖手小炉,“若真到了一起,我就成了无根的浮萍,不,连浮萍都比不上至少,浮萍还知道它是漂浮在水中”
“小姐”敏儿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