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
涵玉在坤宁宫门外见到了一脸肃穆的明振飞。
不知怎么，她一见他，嘴角就不自觉的向上翘，他越是严肃，她越是想笑。
“好了！”明振飞见她强吸气的样子，气的脸都红了，他扳着脸，恶狠狠的磨着后槽牙，“不许笑！快走！”
春风在他身后暖洋洋的轻拂发丝，青春健美的身影阳光的让人瞧了心神荡漾。小禄子哈着腰挤了个笑给涵玉，快步跟上了自己的主子。
——“奴婢还从没见小姐开心成这样子呢”
——“这六王爷一来，小姐总能开心半天呢”
昨夜梦里，不会是他吧涵玉心头一动，嘴角不自觉的弯翘了起来。
“奴才遵命。”她含笑垂手，跟在了后面。
出了皇城，马车在内城行进不久，汝阳王府，哦不，现今如日中天的旭王府就到了。
涵玉在轿厢中观赏着周遭盛况，暗自寻思，觉得有趣的很。这旭王爷不知避讳到罢了，皇帝陛下竟也不怕招忌？这座贵气堂皇的府邸虽好，但前面那个汝阳王的下场也忒惨了些一样的一时显赫，风光无两，最终还不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这万岁爷就一点也不回避？也不怕他这宝贝儿子重步后路
旭王府大总管早就候在一旁，恭迎贵客。
涵玉这次无须再向门房递什么名帖了，她跟着轻车熟路的明振飞，再加上满脸夹笑、屁颠屁颠的王府仆从躬身做引，当下长驱直入，步入园林。
为晚宴做准备的伶人歌姬正在水榭歌台卖力的排练着，一阵阵靡靡之音隔着水面飘来，别有一番湿润撩人的味道。
“高台多妖丽。洞房出清颜美目扬玉泽。娥眉象翠翰。鲜肤一何润。彩色若可餐。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歌姬们皆穿着魏晋时期的服饰，飞舞间，广袖宽襟，艳色无边。
“好曲子！”涵玉由衷的赞叹。能将陆机的《艳歌行》演绎的如此传神，“王爷，是畅音阁的吧？”她感慨的问向了明振飞。
明振飞往水那边斜了一眼，很不屑的哼了一声，“五哥就偏好这一口，你是第一次看，才觉得新鲜，我们，瞧都懒的瞧了，随便一抠，哪个耳朵都能倒出茧子”
涵玉一乐，“旭王爷？他还偏好北朝之风？”她很是新奇。
明振飞望着她，“哼”的一下笑了，“瞧你那惊讶的样儿魏晋之学，五哥算什么，他还是跟四哥后学的，真正的行家——”他向四周扫了一圈，很是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如何你也想不到的是三哥！”
涵玉像被雷打了一般愣在当地，她瞪大了双眼，“什，什么？！”她低呼着，“太子殿下？！天啊！不会吧！”
“轻点！小声点！”明振飞皱眉，脸色严肃的紧，“三哥为此可吃过不少苦头，日后千万不要在公开场合提了”
涵玉这才信了，但她马上又被浓重的好奇心给蛊惑了，“王爷，王爷，”她兴奋的粘在了明振飞的身侧，“太子殿下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嘛王爷”她的热情被点燃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明振飞挣脱未果，万般无奈，只得吩咐小禄子上一旁候着去，他清了清嗓子，快速又含糊的说着，“简单点跟你说吧，一开始是丛少保教二哥的，想让二哥学着开朗些，可二哥这人，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喜欢也只是咏读蹈之，适可而止。可谁知，三哥在一旁偷着瞧着，就好上这口了！接着，四哥也来发扬光大了你知道，凡事只要四哥一参合，什么都变味了后来母后知道了，勃然大怒，说三哥秽乱宫廷，她去东宫仗毙了几个宫人，又亲自监督蒋太保打了三哥九大戒尺，三哥那时那个惨啊”
“怎么会这样”涵玉有些惊讶，她下意识的捂向了自己的左手，蒋太保那火辣辣的戒尺，她想想就抽冷气“魏晋之风虽狂放不羁，但毕竟是正师所教，总不至于是秽乱宫廷啊！”她替太子辩解着。
“谁让他是太子呢”明振飞背手望天，有些感慨，“有些东西，再适度，也不能喜欢”
96。明日却忆当时乐＇VIP＇
“谁让他是太子呢有些东西，再适度，也不能喜欢”
涵玉似被鞭子抽了一下般，心下一涩。
——“这蒋太保又把东宫那套搬来了。你是谁的伴读？”怪不得，当年的明振天如此的不屑。
——“今日的责罚受教了？你主子犯错了，肯定责罚的是你。”皇后当初不紧不慢的解释着，为什么让蒋太保赏下那六大戒尺。
“悲歌吐清音。雅舞播幽兰。丹唇含九秋。姘迹凌七盘。赴曲迅惊鸿。蹈节如集鸾。绮态随颜变。澄姿无定源”水那边的歌姬仍在忘情的旋舞着。
“真可怜”涵玉捏着自己的左手，轻声叹息。
时辰赶紧，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坐上了王府花厅的候间儿红椅。
门一关，一切安静了下来。
涵玉干干的坐着，越思竟越有些胆怯的味道，“王爷”她看眼下无人，低声在明振飞耳边嘀咕着，“您说待会旭王爷要见了我”
“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啊？”明振飞可是等到了这一句，他阴着腔调，脸都没转。
涵玉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出宫时笑他得罪他了，赶紧挤了一脸灿烂，“王爷，您别和我这样的奴才一般见识”她乖巧的凑到了他的身后，赔笑不已。
“放心吧，”明振飞的口气仍是不爽，“五哥不像三哥。”他继续喝着茶，纯是故意，多一个字也不说。
涵玉悻悻的回了坐椅，不行，又悻悻的折了回来，“王爷”她不问明白了心里实在难受，“您说上回在奉安那事儿后来，旭王爷会不会”
“您说”
“您说”
“五哥早忘了！”他终于受不了她的黏糊，眼一翻，“你以为他整日就记着你如何如何了？”
涵玉呆了，忘了？！旭王爷忘了
这结果太怪异了，出乎了她之前所有的设想！她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瞠目结舌的僵在那里，“哦真的？”她说不出此刻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庆幸？好象不是有点空，又有点发酸竟是失落？她有些结巴的继续问着，“还有那有回我喝了毒药”
一直在前幽闲作势的明振飞却猛的回头瞪向了她！
涵玉被他的眼神吓一哆嗦，赶紧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去。
“要命还是要嘴，以后想明白再出门。”他低声说着，一瞬的眼神竟冰冷的刺入骨髓
涵玉的喉咙一咕噜，整个人干在了那里。
“振飞——来了！”一个高亮的甜美女声适时的打破了场面的尴尬。
涵玉忙转了神，只见漆门洞开，几个小厮快速的跑了进来，麻利的将门扶好，随后，一美艳异常的宫装丽人在大队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含笑步入。
“旭王妃。”明振飞快速的轻语着，他起身迎上前去，嬉笑上前打着哈哈，“我说五嫂，有了身子也不知消停些，别教的我这侄子一出来就会满地乱跑啊！”
涵玉赶紧上前施礼，“奴才”她忽然发现没法再像“东宫董氏”那样介绍自己，“叩见王妃娘娘！”
“母后派来的。”明振飞似无意般插了话，一切圆满。
“呦——”那旭王妃竟别有深意的笑了，“看把你急的”她上前一把将涵玉扶了起来，“董妹妹快起来，日后见了我，不需要如此。”这声音，如银铃入耳，让人听了是说不出的舒服。
涵玉红着脸起了身子，一抬头，竟对上了一双正盯着自己细瞧的飞吊丹凤眼。她的脸唰的一下变的更红了，头一低，就再没敢抬起来。
“呵呵”旭王妃开心的爽声笑着，“振飞，好好招呼董妹妹去园子吧听说四哥也到了，我再去那边瞧瞧不凑合你了啊”
“快走吧！快走吧”明振飞半搀半推的将旭王妃赶走了。
“怎么样？”望着旭王妃渐渐消逝的绮丽身影，明振飞收了笑脸，竟莫名问了涵玉一句。
涵玉一愣，支吾的答道，“漂亮真漂亮可能是我见过的除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得了，”明振飞很不屑的笑了，“你没觉得眼熟？”他说的飞快。
涵玉瞪大了眼，她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没啊”她拧着眉头，觉得甚是奇怪，“王爷您说的是”
“随口问问。”明振飞很快转移了话题，“时辰到了，上园子去吧。”
这一个上午接受的新东西的太多，涵玉的脑子有些发木，很多疑问蛊惑着她不停的鞭打着自己的大脑太子好魏风之旧事、明振飞关于毒药的冷酷反应，再加上一个八面玲珑的旭王妃像谁她机械的随着明振飞走到了旭王府的水榭歌台。
环视一周，旭王妃正陪着四无用夫妇笑谈朗朗，七皇子明振宇凑在几位公主郡主堆里嬉闹着，几位名媛诰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旭王爷未到，据管家说是因为宫里的大总管、司礼监大太监孙德志来了。涵玉心头一抖，这孙德志乃是皇帝陛下身边形影不离的大红人，连去东宫传旨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如今竟专程来了旭王府
“振飞，身后藏着谁呢？”又一个清亮的带着骄蛮的女声突然打断了涵玉的思绪。
敢如此直呼六皇子大名的，只能是王妃公主了涵玉赶紧从明振飞身后走出，向前瞄了一眼，“奴才”她一阵目眩，眼前的贵主儿竟然是一身绿石孔雀羽衣的月容公主！“叩见月容公主”她有些发慌，这主子可不好惹
“起吧，真是你啊！”月容公主竟笑了出来，“别说，振飞还挺有眼光呢”
涵玉直了身子，也听不出她这话是正是反，只得干笑着低头不语。
“月容！”明振飞待她可不似待旭王妃那般客气，连声姐姐都不叫，“这儿没你的事，一边去，一边去。”他挡到了涵玉面前。
“哎——”月容高声叫了起来，“我今儿，还非得和你这心上人说几句呢！”她劈手将明振飞推开，一把拽过了涵玉的手，“走，跟本公主走。”回头，还得意的甩了明振飞一个白眼。
涵玉被她用力拉着前行，也不敢挣脱，很是尴尬，“公主”她挤着笑，这月容公主向来就跟月光不对付，集芳社如此，中宫赏宴更是此番被她拉过去，断没什么好果子吃
“怕什么！”月容公主一张俏脸很是凛然，她高傲的笑着，“我不喜欢你的主子，但我喜欢你。”
涵玉一呆，身子僵直。
“哎——谁的心上人？你不喜欢谁？！”四皇子明振阁闻言兴奋的赶来插话了。
“还能是谁的心上人？笨”月容公主一挑漂亮的柳眉，“我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三哥、你、月光除了二哥，你们一家子都装的阴阳怪气的，我都不喜欢！”
涵玉在一旁听的五体投地！叹为观止！早就知道这月容公主骄慢任性、敢作敢为，却不想竟是敢言至此
“哎——”明振阁抗议了，他浑圆的眼睛一瞪，“四妹！我怎么惹着你了？我什么时候装了？我怎么时候阴阳怪气了？！”
明振飞和旭王妃见势不妙，都赶紧上来圆场了
“你少装！”月容根本不理会别人的劝阻，她甩开了涵玉的手，拎着翠绿的孔雀羽裙，几乎是贴到了明振阁面前，“四哥哥，我说错了，前面不包括你”月容绽放出一个无比明艳的笑容，“你连阴阳怪气都没资格！”她鄙夷的笑着，“带着儿子去坤宁宫装什么二十四孝？那是你吗？！四哥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也不觉得恶心”
“你！”明振阁涨红的脸和鲜猪肝一般，拳头在半空握的紧紧。
“哼！”月容公主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态，“我说错了吗？”她美丽的脖颈舒展着如玉石般润泽的弧线，随风飘扬的孔雀羽更衬的她绮丽天骄。
还是旭王妃聪明，见形式越来越糟，一时又分不开两人，她拽了明振飞一把，“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五嫂！”明振飞配合的大声叫着，“你怎么了——！！”
一瞬时，“王妃”“王妃”众人“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五嫂！”“嫂子！”打架的两人也赶紧分开了
涵玉在一旁看的哭笑不得，这个月容公主随便说一句，就够人喝一壶。不过，她拧着眉头，那句——“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是什么意思呢
千呼万唤，旭王爷明振天终于出场了。
时辰已近午末了，一众人皆饥肠辘辘。
盛宴开享，笙歌四起。
涵玉起身，代表坤宁宫为贺，旭王爷也只是微笑公事言行。
涵玉见他眼梢都没扫她一下，心下甚是疑惑，想二人虽是见面不多，但她毕竟替他办过事，他真把她忘了？不会吧还竟忘的这么干净？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明振飞在侧瞧着，竟误会了她的心思，他自鼻孔中重哼一声，“想看五哥就走近去看，在这儿有一眼没一眼的瞅着，你累不累啊”
涵玉一时被噎，她涨红着脸，拼命的解释着，“王爷，”她将声音压的不能再低，“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在奇怪，旭王爷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装的也太像了！我心里恐慌，心虚！害怕而已！”
“呵呵，”明振飞乐了，他笑着摇头，“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说的话也够人喝一壶的，涵玉气急“你办那点事，五哥说不定知都不知道”他的眼一白，“王府里的幕僚军师都是吃白食的吗？这么大的府邸，事事难道还都得五哥亲躬不成”
涵玉半信半疑的转回了头。宴会当中，她还是时不时的偷瞄着明振天可明振天根本就没注意她这个人，爽朗的和一些好友亲朋推盅换盏。涵玉心里嘀咕，要说是装的吧，这装的也太像了竟和皇后不相上下了难道，明振飞说的是真的？那一切他真的不知情？！
“我说过”明振飞瞧不上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五哥不是三哥。”他轻轻的动着嘴皮，“他，没有那份心机”
席间，月容公主还爽快的特让夏砚如来陪涵玉饮酒。涵玉有些受宠若惊，坐立不安。夏砚如却笑着说道，“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公主就是这样的性情，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她说她喜欢你，你放心就是”
涵玉咽下了一口清酒，百感交集。
醉梦浮华，惊鸿掠影。
再美的盛宴终要散场。
听说那四皇子明振阁在席间接到府上急报，说世子过了晌在平王府有些发热，中途就作别回返了。其他的王公贵客在曲终之后，也陆续的起身告辞，打道回府。
“振飞，看了烟花再走吧。”明振天起身送客，却微笑着将明振飞拉到身边。
“我本就没想着走”明振飞嘻哈的凑了过去，“五哥还能把我当外人？”
“月容不能走，董妹妹也留下吧，”旭王妃在很远朝着涵玉巧笑，“咱们一家人好好乐乐”
天色微暗，旭王府彩灯如织。
仆从丫鬟们早已备好了观赏焰火的木藤瓜果。
涵玉干干的立着，让旭王妃和月容公主打趣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老六也真是的，还不赶紧的”旭王妃的笑语。
“就是，早收了就可以常来和我们玩儿，省的老扯着母后和三哥麻烦”月容公主附和。
“对了，月容，”旭王妃很好奇的开口了，“平日可很少见你喜欢什么人啊，怎么董妹妹就这么入的了你的法眼啊？”
涵玉心头一动，也望向了光华绝世的月容公主。
“我也奇怪啊！”明振飞也插话了，“月容你这是怎么了？”
“嫂子你没见到，”月容公主捏起了一粒红果，长长的睫毛挑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她在中宫赏宴上那一句，‘闻诛一夫纣也，未闻弑君也。’甚得我心！”
97。一水盈盈语未通（上）＇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