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换幽怨地盯着这两夫妻,“你们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了好不好?”
自然,抓周是绝对的小事,没两日,已是五月初二,再过三日,就是京中大阅兵之时,这几日,京畿外城七座城门,俱是热闹非凡,因为进京参加阅兵的地方军,大多都已抵京。
霍安这晚回家来,还没吃饭就和蔡襄关进书房里说悄悄话。
书房里静寂,霍安缓缓说,“你们明日一早就走吧。”
蔡襄点点头,“嗯,京中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可这事,你和小四商量过了么?”
霍安默了一会儿说,“我今晚会和她说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蔡襄,郑重道,“蔡襄,拜托你了。”
蔡襄叹口气,“你当心。”
这晚霍安回房时,苏换还没睡,抬头见霍安进来,还抱着熟睡的小葡萄,倒是吃了一惊,“你怎么把葡萄带房里来了,如今晚上都覃婶带着。”
霍安笑了笑,低头去亲亲女儿熟睡的红脸蛋,“又有两日没见她,想得慌。苏换,今晚我们带着她睡。”
苏换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腾空了里边的床位来,一边说,“覃婶说小孩和大人睡不好,怕大人睡熟了,翻身压着她。”
霍安将小葡萄放下,躺上床去,侧身支颐,一边轻轻摸小葡萄的头顶软发,一边说,“苏换,我有事和你说。”
这晚他们房中的灯盏亮了许久,下半夜时,还隐隐传出哭声来。
第二日起来,非燕小女侠发觉不对,她四姐姐昨晚瞧着还高高兴兴,今日却像个瘟鸡,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明显哭过。
于是她去劝慰她,“四姐姐,你别难过,小葡萄抓了骰子,其实也是一条生财之路,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金元宝的。”
苏换没应声。
非燕猜自己安慰错了,又道,“襄哥和成大小姐,以后还会来京城的,再不济,咱们也可以回保宁去探他们嘛。”
苏换勉强笑了笑,把红枣莲子粥推到小女侠面前,“非燕,喝粥,据说红枣莲子粥最养颜,喝了长得漂亮。”
小女侠喜滋滋就喝了两盏。喝完粥,她又跑去逗小葡萄,可郁闷地发现,小葡萄今日太懒了,还在睡觉,她也觉得头昏昏,有些想睡回笼觉,于是跑出去和蔡襄成蕙告别,顺便冷瞥了一眼蛐蛐,转身就走。
蛐蛐立马会意,瞅着众人闲话忙碌,赶紧悄无声息地跟去了后花园。
非燕走着走着,猛回身,“下流胚,那事你不准和别人说。”
蛐蛐赶紧点头如鸡啄米,“好好好,我明白。”
非燕扬扬粉拳,哼了一声,“我会用心练拳的,不信打不过你”
她说到末,越发觉得头晕,打个呵欠,晃了晃,见着便要倒,蛐蛐忙去扶住她。
非燕小女侠嘀嘀咕咕一句,他也没听清在说什么,可她忽然就头一歪,倒进他怀里不动了,吓得他赶紧将她打横抱起,就往外跑。
啊啊啊不是吧,就因为打架打不过他,非燕小女侠把自己气晕了?
不一会儿,蔡襄成蕙都收拾利索出门了,青帮弟子也在外面街边候命了。他们这次走货到京城,又顺带谈了一笔生意,帮一个富商走了些绫罗绸缎去保宁。
霍安亲自送了蔡襄成蕙一行,去永定门下。
因为这几日适逢京畿阅兵,城门处盘查自然也严实,刚到城门下,蔡襄成蕙所带的一长队马车,就被拦住了。
城卫前来盘问后,不几时,那负责巡查城门的吴统领也来了,见着霍安,倒客气地抱拳道,“霍统领。”
霍安也翻身下马,客气和吴统领寒暄了几句。
城卫向吴统领汇报了盘问情况后,吴统领说,“保宁青帮名气不小,我听说过的。”
他朝霍安笑道,“不想霍统领还和青帮的人熟识,可照规矩,咱们该查的该问的都还得查问。”
霍安淡淡一笑,“那是。出入城门盘查是该的,吴统领秉公办理。我不过来送送老友。”
于是吴统领带着人盘查了蔡襄成蕙,又吩咐了几人去查看一车车的绫罗绸缎,最后又看了看那些青帮弟子,觉得并无异样。
一个小兵卫跑过来汇报,“统领,他们六日前入京,入京缘由是押货,这番又押货去保宁,货物是内城绣丽绸缎庄的绫罗绸缎,这是他们出具的货单和一干凭据。”
吴统领拿过来细细翻看。
小兵卫又说,“他们来时三十人,这时也是三十人。”
正说着,另一个兵卫又过来,“统领,查过了,全是绫罗绸缎。”
吴统领于是点点头,将货单凭据递给那小兵卫,让他交还给青帮,抬抬手放行了。
霍安笑着抱拳道,“有劳吴统领了。”
一队人从容不迫自城门出,霍安翻身上马,目送马队离去,猛然一提马缰,勒马掉头,带着八个亲兵,回军中去了。
五月初四,外城七门只出不进。
五月初五,端阳。满城雄黄酒飘香。
不同于京畿百姓的欢庆端阳,京畿最大的校场,铁马校场,气氛分外肃穆,兵马数万,铁甲凛凛,在初夏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冷光。
一排排持戟侍卫站得笔直,长戟微向前倾,戟头上绑着的红缨,在风中微抖,从侧面瞧过去,人笔直,戟如林,不见尽头,很是威风凛凛。
或是这日当真阳气重,见着老皇帝也精神好了不少,身着明黄龙袍金色铠甲,乐炮三响,军鼓十鸣后,在一群王公大臣将军侍卫的簇拥下,自北正门逶迤而入,浩浩荡荡,登上黄毡铺地的阅兵台,号角呜呜,开始了正式阅兵。
庞大的军阵开始操演队列。
仲玉这日身在军阵中,激动得简直不能自抑。不管是大街上万人空巷的人山人海,还是江湖帮派的千人火拼,气场跟皇帝老子阅兵一比,都弱爆了。
他刚才偷偷左右望望前后瞧瞧,就没瞧见个尽头,一片铠甲的汪洋,折射出的金属冷光,简直就刺得他眼疼,还偏偏除了号角鸣鼓之声,全场人马无一丝杂声,场面的宏大,气氛的肃穆,令人不免心生敬畏,难怪有一振天威的说法。
京城驻军外城十营,内城三十二营,宫城近卫军九营,每营拨出一千精良,阵前操演。其他受诏入京的地方军,也有十余支。也就是说,这日阅兵,齐聚铁马校场的兵马,不下六万。
于是纵欲公子觉得,他不枉来此一世,作为一个小混混的出身,他什么眼界都开了。
阅过军容后,自然就到了真枪实刀两军对垒的操演,这也是每次阅兵的高潮。
每番操演,必是四营同演,各营抽签,对阵不一。
作为统领,霍安前去抽签。抽到签后,他就觉得吧,人生要扭曲真是毫无办法,他抽的签是五,礼官一唱号,宫城近卫军二营抽到的也是五,没错,就是徐承毓那妖怪所统之营。
这段时日以来,他和徐承毓都甚少碰面,他们原本就一个在内城北军效力,一个在宫城近卫军效力,又是明明白白地各事其主,况且前段时日,端王邑王两兄弟分别被委以重任,一个北上,一个南下,鲜有碰面,因此他们自然也很少见面。
四营同演,双双对阵,校场上一片喊杀之声。
操演规矩是点到即止,也未必要分胜负,主要不过是让皇帝老子瞧瞧,他的臣子兵马没有懈怠于平日训练,精神足兵马强,自然是不能在他老人家面前,闹出个同室操戈你死我活的。
很快,四轮操演完毕,各归各位。
礼官唱号,霍安略微一提马缰,领兵入场。
两军对垒,刀戟森森。
主帅阵前缓缓抱拳,四目相接,在外人看来倒是平和,阅兵高台上的一干王公大臣也自是不觉异样,唯有这四目相接的两人,才心知肚明,冤家路窄,他们俩结的梁子已深。
这日霍安着黑甲,徐承毓着银甲,双双持半丈长柄刀,刀如下弦月,背厚刃薄。
号角呜呜吹响。
霍安将长刀一背,策马走向一旁,沉声令下,千人队伍立马听命,手里长戟一举,迅速分成三排队形,提马往前齐跨五步。
徐承毓也提提缰绳,策马走向一旁,一声令下,手下兵马排好队形,提马上前五步,持戟迎战。
金鼓三鸣。
因为双方都是骑兵营,两军开始马上格斗,其实这非实战,因而操演的花架子居多,也不必你死我活,但这是天子阅兵,自是不能落了后,兵士们也纷纷全力以赴,招式倒也耍得既快又漂亮,看得阅兵台上一干王公大臣低声议论,精神抖擞。
两名主帅立于阵眼,发号布令,忽然徐承毓目不斜视,用霍安能听见的声音,淡定道,“哑巴,打一架?”
霍安缓缓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的确想把你打成哑巴。”
徐承毓竟然灿齿一笑,“其实老子蛮喜欢和你打架。当然把你打死,那是最欢喜的。”
操演场上兵甲相击,喊杀阵阵,他们这番对话,自然是只有他们二人可闻,再说两军对垒,也没规定主帅不能对打,于是二人微提马头,缓缓后退几步,两相对望,俱是右手持刀,一时萧杀无声。
校场观战的其他营队,却有不少人看出端倪,这等严肃的场面,自是不能交头接耳,几名主将眼神交流一番,都充满了看好戏的愉悦感。
宫城近卫军二营中郎将徐承毓,那在当年京城武举选拔中是数一数二的,不知和玉龙广殿中一打成名的北军骑兵九营武德骑尉霍安一比,孰高孰低。
众人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交流小眼神,猛然耳边听得长声马啸,转头一看,只见两匹披甲战马几乎于同时,高高扬起前蹄,蹄落狂奔,猛力向对方冲去,很有些干柴烈火同归于尽的彪悍。
于是俱是傻眼了。皇帝面前打架还是含蓄点好吧?
电光火石间,两匹战马已猛烈相撞,嘭的一声,扬蹄狂嘶,力道之猛,猛得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哦哦哦马脖子断了吧断了吧?
就在两马狭路相逢激烈碰撞之时,马上二人已高高跃起,一黑一银,在半空中绞成一团,砰砰砰打得刀光闪闪。
阅兵台上,原本看操演看得昏昏欲睡的老皇帝,猛然被这一声尖厉马嘶吓得一抖,睁开半眯的眼,“怎么回事?”
端王急忙长身而起,行礼道,“父皇,是两军对演。这些军中子弟难免粗蛮惯了,惊了圣驾罪该万死,儿臣这就命人”
没等他说完,老皇帝却眼一眯,兴致勃勃眺望场中,大手一挥,“让他们打。就得这样,才打得有些血性。是何人对阵?”
端王急忙道,“禀父皇,是宫城近卫军二营与内城北军骑兵九营对阵。二军主帅分别是中郎将徐承毓和武德骑尉霍安。”
老皇帝唔了一声,不再说话,静静看场中打架。
台上众人骚动时,徐承毓和霍安却正打得欢实。二人跃至半空中,脚来刀往,平分秋色,双方坐骑激烈碰撞后,双双后退,甩着尾巴跑一圈,堪堪接住自半空中落下的主人。
战马虽训练有素,可激烈碰撞后难免气血翻腾,不能自抑,驮着各自主人,疯了般跑圈圈,一时校场上尘土翻滚,动静惊得双方人马倒停止了格斗,纷纷去看双方主帅打架。
霍安和徐承毓这时双双落于马背上,扯起缰绳跑马两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打。
这时,老皇帝身前的太监躬身去说,“启禀皇上,这轮操演到时了。”
老皇帝皱眉,“打。”
太监赶紧喏喏而退,向那鸣鼓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鸣击金鼓停战。
就在这时,只听得场上砰的一声脆响,只见马上二人长刀相杀,大约是力道太狠,以致于长刀双双自接柄处猛然断裂,刀头落地。
二人一顿,猛然间,银影一晃,徐承毓自半空中一个翻跃,落于霍安马背上,干脆提拳打。
他来得急,下的又是杀手,霍安猝不及防,扔了断刀,身子往后一仰,躲过徐承毓第一股拳风,迅速身子一翻,滚到马肚子一侧,一手吊在马鞍上,一手和徐承毓打。
徐承毓吊在马肚子另一侧,也同是一手吊着马鞍,一手和霍安激打。
那匹战马各种被逼疯,主人面子也不给了,拼命甩蹄狂飙,在偌大的操演场里一圈一圈疯跑,瞧得全场数万人鸦雀无声,甚至有些人在幸灾乐祸,这两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圣驾眼皮子下,如此卖弄,要万一对不上圣意,削官都是小事,失命是大啊。
不想,老皇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抚须道,“唔,兵者就当如此血性,否则何以御外敌!”
众王公大臣忙起身,纷纷拱手恭敬道,“吾皇圣明!我朝千秋大业,万载江山,永垂不朽!”
老皇帝被拍马屁拍得爽,哈哈哈大笑,手一挥,“好了,命战停。”
金鼓三响。
正打得脑壳爆血的二人,猛然一惊,顿时想起这还是在御前操演,坏了坏了,二人每逢一打,就打得忘乎所以,这次打出事了!
二人于同时惊醒,于同时自马肚子下互相踢一脚,猛然双双弹出,一黑一银,两条身影在空中连连后翻几圈,才堪堪落地,倒退几步,摇摇晃晃停住了。
被折磨疯了的战马狂飙一段路,猛然轰然跪下。侍卫忙跑去牵马,只见那马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霍安站稳后,只觉得喉头甜腥极重,硬生生吞下一口血。徐承毓此人练的阴柔内家功夫,拳脚自是比刀枪厉害,他自认出道以来,还未逢如此对手。
徐承毓晃了晃,却忍不住喷出一口血,但他反应快,赶紧以袖挡住,在圣驾面前见血光,恐是有罪。
这死哑巴,他娘的果然就是个老白菜帮子,各种不好啃,当年在桃花村就该趁他寂寂无闻以人海战术斩杀之,也就不会养虎为患到今天了,真是一轻敌成千古恨啊,啊啊啊气死他了!
端王在阅兵台上瞧着,眉目间倒是淡然,低声道,“明公公,这二人就这么水火不容?”
明公公微俯身,以极低的声音道,“杀父母,弑手足,夺所爱。自古以来,是为男人势不两立三宗罪。”
端王唔了一声,“还好是第三宗罪,否则今日是要死人了。”
这日阅兵后,霍安和徐承毓一并名声大噪。没想到老皇帝毫不介意他们御前失仪,倒是召进宫赐宴褒奖了一番,瞧得旁人眼红,私下感叹说,这两小子歪打正着走狗屎运啊。
又有人说,要走狗屎运也得有那本事啊。
更有好事者不怕死地说,我瞧着这就是端王和邑王之争。
但不管怎样,二人的家门槛都热络起来。
佟蕊前些日子被苏苾那小狐媚子暗度陈仓,度得吐血,气回了娘家,却被她老爹老娘一阵恶训,说她没见识没本事,自己肚子不争气便罢了,居然被侧室气回了家,丢脸丢到河东去了。
她老娘又私下授意她说,侧室扶成平妻,那是极难的,就算能生孩子又如何,指不定是男是女,即便是男丁,就是正房要抢到自己膝下喂养,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到时磕磕碰碰,指不定这孩子养不养得大。
佟蕊冷静下来一想,深以为是。眼下徐承毓膝下无出,自是宝贝这个血脉,天天将那狐媚子护着,这时她的确不适宜在他眼皮子下轻举妄动,万一被他抓住把柄,休妻有出,反而搬了石头砸自己脚。徐承毓这番极得邑王重用,她那四品大员的父亲,已镇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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