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运道比自家哥哥要好得多,所以以与哥哥相似的年龄就走进了索德帝国的决策层。
可是李斯特的某些做法显露出他并不如表面那么完美,至少他清扫敌人的手段表明他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把和平手段和战争手段一起摆在他面前,他绝对不会拒绝战争——正相反,他会像每一个好战的索德人一样选择开战。
即使他看起来十分温和。
乐棠已经想得非常清楚:如果秦时章真的准备把远东交给自己,那他肯定要努力争取一下,不能变成只能听命于人的傀儡。到时候李斯特恐怕已经真正掌控了索德帝国的大权,开始着眼于世界版图。等到那时候,远东联邦就是帝国最好的缓冲地——有他在,即使不能阻挡索德帝国的野心,至少也不会在帝国背后扎上一刀。
如果秦时章只是在玩自己,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永远回不了帝国。
乐棠黑色的眼睛里渐渐多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幽沉。
他并不聪明、并不出色,也并不优秀。
但是当他专注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索德帝国位于偏向西南方向的大陆上边,气候冷得让人受不了。
瞿泽到索德帝国进修已经将近一年了,他的身材比过来之前要高大了许多,看起来与体毛浓密、四肢发达的索德人竟也相差无几。
他时常忍不住担忧自己一觉醒来后浑身上下毛发会突然长得又长又密。
这天他照常浏览着国际新闻,突然就注意到一张与远东联邦相关的照片。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照片上的人——是乐棠!
他和乐棠相识十余年,就算只有一个背影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乐棠怎么会在远东联邦那边?
瞿泽心头一颤,飞快地翻查着与这则消息有关的信息,很快就发现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在他好不容易才抛开心里那一点儿念想、认认真真地投入学业之中时,国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在容父发出断绝关系声明的三天之后,乐棠终于在远东联邦总电台上露了脸,表明自己脱离了帝国国籍,正式成为远东联邦的一份子。
瞿泽看着录像中乐棠坚定到毫无半点犹豫的脸色,整颗心像是快要炸开了一样。
这绝对不是乐棠!乐棠怎么会这样!
瞿泽咬咬牙,翻出乐棠的联络号拨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时间仓促,乐棠依然保留着原来的联络号,没一会儿乐棠的影像就出现在他前方的磁感墙上。
瞿泽原本准备暴跳起来怒骂一通,结果对上乐棠的眼神时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这真的不是他认识的乐棠。
乐棠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道:“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切断通话了,我很忙。”
瞿泽哪里听过乐棠这样对自己说话,他跳了起来愤怒地质问:“你是不是准备叛国!你是不是准备跟秦时章那个疯子搅和在一起?!”
乐棠很平静:“以我现在的国籍来看,我好像没有任何叛国的意图。”
瞿泽气得发抖。
他咬着牙说:“容乐棠!”
乐棠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野小子。
愤怒到极点,瞿泽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被冰雪封冻过似的,冰冷透顶:“你是玩真的是吗?你忘了你父亲、你哥哥是怎么疼爱你的了?你忘了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了?”
乐棠淡淡地说:“你一定很久没关注过国内的新闻了。”
瞿泽一顿,紧接着他握紧拳:“不管国内发生了什么,你这事就是做得不对!”
乐棠没再说话。
瞿泽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话来:“我先把话搁下了!既然你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往后我们要是在哪儿碰上了也别打招呼了,因为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交情可言!”
乐棠说:“嗯。”他脸色不变,“说完了吗?说完我就去忙了。”
瞿泽恶狠狠地切断通话,攥紧的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的墙壁。
他抵着墙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找出瞿洺的联络号发出通话邀请。
看到瞿洺的影像之后,瞿泽说:“姐,我想回国。”
瞿洺盯住自己的弟弟:“你想通了?”
瞿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瞿洺问的是自己有没有放下对容裴的那点儿念想,他咬牙说道:“我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个!我只想要快点儿回国提升自己的实力,我刚刚和乐——容乐棠通话了,还跟他正式断交。我看他现在得意得很,要是不早点走上正轨,往后见面指不定会被他踩到脚下羞辱!”
瞿洺见他的神态和语气不似作假,点点头说道:“我帮你跟父亲说说。”
瞿泽拳头依然没松开,低着头说:“姐,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云来港的时候,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瞿洺同样感受过云来港与别处不同的安逸生活,听到瞿泽的话后心中也有些叹惋。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永乐乡,就算再努力地去维持那份平静,它也终究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弟弟的脾气她最清楚,根据瞿家人的成长轨迹,容乐棠叛出帝国这件事应该是这个弟弟发生逆转的转折点。她原本以为自家弟弟的契机会是容裴,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容乐棠身上,连她这种无神论者都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的奇妙。
瞿洺向邱靖海告假两天,回了首都一趟。
瞿正明得知瞿泽的情绪正处于剧烈起伏状态,考虑片刻之后就同意让他回国。
这种时刻把他放在外边恐怕会出事。
瞿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迟疑了许久,微微收拢五指:“爸,我想去见一下容叔。”
瞿正明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脸。
瞿洺背脊挺直,隐隐在发颤:“只是见一面。”
瞿正明转过身背向自己的女儿:“那你就去吧。”
瞿洺没能看到的是,此时她的父亲的脸上布满了怀念与叹息。
108第一零八章
瞿洺到达最高监狱的时候天色还早,只不过远方天空密布着层层灰霾,看上去有些阴翳。
带领瞿洺前往容君临那边的居然正巧也是杨勉。经历了前不久的变故,杨勉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质疑最崇拜的人”、“推翻最坚定的信念”、“失去最纯粹的信仰”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开始怀疑——或者说始终都在怀疑自己从小就被灌输的东西。
最近的心绪起伏让杨勉有些难以调适过来;他眼里的世界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杨勉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已经陷入了无限的沮丧之中:本来应该令杨勉感到欣慰的是;当年的真相似乎隐隐浮出了水面;容君临果然就是那个胸怀广阔的容君临;他做事永远是那么坦荡,甚至还用最后的投票权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令杨勉沮丧的是,那个容君临已经消失了;消失于他的妻子和他的学生手中——据调查;那种积聚于他脑中的不知名毒素是来自远东联邦一种特殊植物之中,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可以追溯到二三十年前——那正好与容君临和秦桑柔、秦时章姐弟结识并交心的时间吻合。
所以容君临唯一的过错就是误信了两个他认为和自己最近亲、同时又是他最不该信任的人。
这个结论让杨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做什么事都意兴阑珊。
连记录容君临和瞿洺会面的场景时也没太花太多心思。
瞿洺到最高监狱见容君临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一下这个从前就待自己极好的长辈。
当她看到闭着眼坐在椅上暂歇的容君临时,眼角突然就湿润了。
因为经过前段时间的波折后,容君临的鬓边居然出现了几根银丝。他才五十岁,生命才过去三分之一,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他的妻子、他的学生早在多年前就对他下了致命的毒,想要让他永睡不醒;他的儿子刚一出生就被他的兄长过继走,从来都不知道有他这个父亲——而且现在他的儿子也被放弃了。
他曾经用尽心思为帝国提出的许多设想,在远东剧变后要么改头换面成了别人的功劳、要么因为涉及敏感问题而被喊停,时至今日只有少数坚定的支持者还没有忘记他。
所以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的精神开始变得容易衰竭,他的头发开始慢慢发白。
从身到心,容君临都已经不年轻。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抱着后辈哈哈大笑,开怀地逗他们玩儿的、由身到心都豁达又明朗的容君临。
瞿洺推开门走进屋里。
听到开门声的容君临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向她。仅仅花了两三秒,他就辨认出了瞿洺,笑着说:“阿洺来了?”
在外人面前比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要坚毅、都要坚强的瞿洺,因为这一声简单的招呼而落下泪来。她扑到容君临怀里,哽咽着喊:“容叔!”
容君临停顿片刻,伸手拍抚着她的脑袋。
就像他依然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君临,瞿洺依然是当年那个爱撒娇、爱哭闹的小女孩一样。
瞿洺感受到那熟悉的安抚,抹干眼泪站起来说:“容叔,我在云来港认识了阿裴!他一定会继承你的理念走下去——因为他是一个跟你一样有能力、有决心的人!我会帮他!虽然他现在遇到了一点意外,不过那很快就会过去,我相信冬天结束以后一定会迎来崭新的一年!容叔,你会看着我们走下去吗?”
站在一侧负责全程记录的杨勉手一顿,笔下慢了半分。
容君临静静地看了瞿洺一会儿,说道:“我说过,这是你们的时代。”他的眼神有着从未变更的坚定,“帝国的未来将由你们去开创,我们愿意成为你们脚下的石头、被你们踩着往前走,走向那我们还不能抵达的巅峰。不管带领你们的是阿裴,是你,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我们始终都在这里。”
瞿洺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女人永远是比较感性的,她也知道容君临当初是秦家姐弟窃取帝国机密的切入口、是远东剧变的导火索,但是她就是没办法不为容君临永远身陷囹圄、不得自由而感到痛苦,更没办法容忍漫天针对容君临的诋毁。
容君临当然能感受到瞿洺的心情,他拍拍瞿洺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回云来港去,那儿是你们出发的地方——想要做出点儿名堂来,首先你自己就要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成为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瞿洺心中一震,背脊不由挺得笔直:“我知道了,容叔。”
她脸上已经敛去了所有伤怀,重新变成了其他人最熟悉的模样。
和容君临道别之后瞿洺就离开了最高监狱。
杨勉没有跟着瞿洺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容君临房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容君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最高监狱已经不适合你了。”
杨勉满心迷茫。
容君临说:“在我身上你已经得不到任何启示——或者应该说,你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所以你需要出去找自己的新方向。”
杨勉看向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无限崇敬、曾经产生怀疑、曾经感到失望的前辈,内心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感情。这种感情来得激烈,却也散得迅速,他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
眼前的迷雾也慢慢散开。
杨勉猛地绷直双腿,弯腰朝容君临鞠了个躬。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
这时候瞿洺已经走出了最高监狱。
在最高监狱前方的白桦树下,站着个身穿帝国军装的男人。
只不过那曾经挂着勋章的正式军服已经换成了并不受人尊敬的教员军服。
是赵洋。
见到瞿洺,他说道:“我和你一起回云来港。”
瞿洺微微一滞,忍不住问道:“你改变主意了?”
赵洋说:“如果是容君临,我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支持者;但如果是阿裴的话,我相信他可以做到。而且作为一个朋友,就算我不认同你们的看法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帮把手。”
瞿洺说:“谢谢。”
赵洋走过去牵住她的手,那动作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似的,自然到让人无从拒绝。
与此同时,云来港的情况也非常可喜。
容裴的□慢慢有了知觉。
高竞霆力气大,天天扶着容裴在花园里绕着走也不费劲,每天中午还跑去市政帮容裴按摩,所以容裴恢复得比预料中要快。
这天晚上高竞霆因为军区有重要任务而耽搁得晚了一些,韩定负责将容裴送回家。
小肖大概是放心不下,也跟到了容裴家。
容裴觉得自己经常麻烦小肖和韩定,所以微笑着说:“今天我来下厨吧,看看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小肖说:“我来搭把手!”
韩定沉默着将容裴推进厨房,自发地占了砧板前的位置,动作熟练地切菜。
容裴看到他娴熟的动作,不由打趣道:“小肖你如果遇到了阿定这么的男人,一定得下手把他弄回家。”
小肖心里忍不住嘀咕:韩副官是想把你弄回家。
不过她面上倒是很平静,用力地弯起双臂握紧拳头,一脸的坚决:“一定!”
容裴被她那逗趣的动作逗笑了。
三个人平时就配合得多,所以没两下就把饭菜都做好了。
韩定把容裴推到饭厅,小肖跟在后边端着菜出来。
等摆好菜、盛好饭,小肖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家常菜、看着坐在桌边微微笑着的容裴,突然就湿了眼眶。
她猛地站起来说:“我忘了拿酱汁!”说完就蹬蹬蹬地跑向厨房。
容裴有些怔愣。
韩定不知道小肖和容裴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在认识容裴的时候小肖就已经存在了。按照小肖的说法,容裴曾经救过她的命。
以小肖对容裴的态度来看,容裴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救命恩人那么简单,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亲人——而且是最亲的、唯一的亲人。只不过以前的容裴看起来永远不需要亲情这种东西,所以她努力将自己变成对容裴有用的人。
她选择当容裴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事实上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绝对是最柔软的,对亲情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渴望。
所以当容裴因为意外而出现“幼化”状况,放下了很多负担,在他繁忙过头的生命里找到一个短暂的空隙、单单纯纯地过点小日子时,小肖也得到了她最渴望得到东西——即使这可能非常短暂,但也已经足够了。
韩定简单地给容裴解释了几句,容裴若有所思地坐在原位,脑海里隐隐约约地出现一些与小肖相关的场景。
那是他以前不曾给予太多关注的东西。
虽然还是看不清事情的全貌,容裴却能感觉心口涌动着一阵暖意。
这些人,都是真心在待他好。
小肖很快就出来了,她眼睛红红的,逞强地说道:“为了剥洋葱,我的眼睛都肿了,等一下我要把它全吃掉。”
容裴笑着说:“它这么可恨,我也帮你吃一点。”
高竞霆回到容裴家的时候就看到容裴正在和小肖下国际象棋,而韩定在厨房洗碗。
他心里突然有种领地被入侵——甚至被占领的危机感。
小肖倒是眼尖地看到了他,站起来说:“高上校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韩定正好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他平静地说:“那我们先走了。”
容裴说:“把烤好的饼干和蛋糕分好拿回去吧。”
小肖说:“嗯!”
高竞霆闷不吭声地看着韩定和小肖一脸自然地把所有东西打包光,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容裴对于别人的情绪变化一向很敏感,察觉到高竞霆的沉默后问道:“你不开心?”
高竞霆当然不会承认,他打起精神说:“怎么会?”
容裴也不戳穿他:“刚刚阿定已经扶着我走了很久,所以我可以直接洗澡睡觉了。”
韩定扶着!
高竞霆按下心里不愉快,提醒道:“睡前还要按摩。”
容裴笑了起来。他觉得高竞霆有时候比自己更加“低幼化”,下意识地哄道:“我知道。”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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