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林被这一大通连珠炮似的背景介绍搞得晕头转向,脸孔涨得通红,屁股像是涂了胶水,黏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那可是女神啊,自己这副德行跑去要电话,实在鼓不起勇气。
蒋亦杰见状,抓起报纸阴阳怪气敲打道:“唉,有些东西呢,千万别犹豫。这一秒不出手,下一秒可能就是别人的了!”
半秒钟之后,肥林腾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向门外跑去。
…
上辈子,肥林恰恰就是这幅居家男人的打扮吸引了外冷内热的潘淑珍小姐。
潘家爸爸死得早,潘妈妈带着姐妹俩过得很辛苦。在潘淑珍记忆之中,爸爸留下最后的、也是最清晰的影像,就是穿着脏兮兮的旧背心,踩着人字拖到去逛菜场,一番挑选、讲价之后,回来为老婆女儿烧上一大桌子好菜。
那些沾染在身上洗也洗不掉的油烟味,正是爸爸的味道。
潘淑珍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她不追求有钱有势,只想找个永远不会变心不会离开的男人,能够一辈子守着她,也能帮她守着老妈和妹妹,安安稳稳过日子。家里没有男人,她的丈夫,一定要能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而肥林恰恰符合她的全部要求。
交往几年后,两人有了结婚的打算。潘淑珍不喜欢肥林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想要退出江湖共同经营一家小吃店。肥林答应了,却总是被层出不穷的意外牵绊住,屡次让她失望。
两人吵架,冷战,分手,和好,婚期定了又改,改了又定。
直到最后,肥林含冤被捕,为了履行对潘淑珍的承诺,他不惜转做污点证人,指证社团中另一个堂口的大哥。可惜出狱后潘淑珍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不告而别了。连怀孕的事都没有告诉肥林。
她害怕了,也厌倦了,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和黑社会有什么关系。等她一个人悄悄生下儿子的时候,肥林却已经不在了。儿子只能从墓碑前的遗像上,看到爸爸的样子。
肥林与女神的故事,曾经以悲剧收尾。可这一次,故事的结局会改变,他们会携手走上红地毯,会生下一个贪吃又乐观的肥林二世,会守住一间门面不大的夫妻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一定是的
…
看着弟弟一脸比当事人还热心的样子,蒋庭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指名非要肥林送粥过来了。没想到这小子外表酷酷的,浑身是刺,骨子里还挺八卦,连媒婆的工作都要做。
等肥林大象一样惊天动地的脚步声跑远,蒋庭辉将鱼粥盛了出来,柔声催促道:“闲事管完了,该喝粥了吧?看看,都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知道了,先放那。”蒋亦杰早起肚子本来饿得咕咕叫,可时间拖得太久,饿得狠了,反而没了食欲,再说他的心思也根本不在那碗粥上。
“嗯!嗯!”蒋庭辉干咳两声,试图吸引弟弟的注意,并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看,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真够啰嗦”蒋亦杰抬起头不满地瞥向大哥。
蒋庭辉还保持着抬起手腕看表的姿势,眼睛似笑非笑瞄着弟弟:“哼哼,我看看啊嗯,是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蒋亦杰当即反应过来,大哥是在故意耍他玩呢。
又是强调时间,又是持续看表,分明是在挖苦他昨天验证大哥是否戴了自己所送手表的幼稚举动。
“蒋庭辉你真够无聊的!”蒋亦杰脸颊一热,胡乱扯起报纸挡在前头,假意看着,却不留神将报纸拿倒了。
蒋庭辉只是想逗逗臭小孩,并没想真为难弟弟,见他感到难堪了,赶紧岔开话题:“先喝粥吧,凉掉就腥气了。放心,刺我挑得很干净,保管不会扎到你。”
“真的?”蒋亦杰眼睛一亮,也不用勺子,直接抓过饭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性子急,吃东西从来不会细嚼慢咽。小时候鱼刺卡在喉咙里,吞馒头,喝醋,用牙刷柄催吐通通不好使,最后闹到发炎进了医院。自此留下阴影,除非是剔光了刺的鱼,不然一口也不肯吃。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任性习惯这碗鱼粥真是美味无比!
…
足足三人份的鱼粥被他一口气吞进肚子,立刻翻腾起来,一阵阵反胃。这是大哥亲手剔了刺的爱心粥,他可舍不得跑去卫生间吐掉,于是赶紧拍打床沿:“蒋庭辉,给我根烟,快!”
“是来养伤还是来度假的,病房里不能抽烟!”蒋庭辉只管嘴里这样说着,手却不自觉掏出香烟送到弟弟唇边,还亲自帮忙点着了,之后自己也叼起一支。反正没什么话聊,索性相互对着吞云吐雾。
突然间门一开,有小护士走进来收温度计。两人淬不及防,怕被数落,纷纷下意识将烟翻转过来遮在手心里,又将手垂到了床沿底下藏好。
护士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多话,镇定自若地收好温度计,又将移了位的点滴架子摆好,直到出门前才笑嘻嘻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吧?”
蒋庭辉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长得不太像吧?”
小护士捂嘴偷笑:“长得不像,但是偷偷藏烟头的动作一模一样。收起来吧,都摔成那样了,身体要紧。”
等小护士灵活地跑出了病房,蒋庭辉有些尴尬地问弟弟:“你怎么也学会这一手了。”
“根本不用学,”蒋亦杰三两口吸完了一支烟,按在饮料瓶盖上灭掉,“那时候你和金毛飞整天躲在厕所里抽烟,看也看会了。”
蒋庭辉沉默片刻,郁闷地抓了抓头:“看来我不是个合格的大哥,没教会你好的,倒教出一堆的坏毛病。”
“切,别往脸上贴金了。”蒋亦杰不屑地翻了个身,背过去趴在枕头上不再理睬他。
蒋庭辉帮弟弟拉了拉被角:“肚子填饱了,再睡一觉吧。睡觉的时候伤口好得快。”
蒋亦杰烦躁地用脚将被子踢到了一边:“你不是很会看表嘛,好好看看,我从昨天晚上开始,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就是猪也该睡不着了。”
蒋庭辉静静想了片刻:“要不我哼儿歌给你听?”
“行了吧蒋庭辉,当我几岁?我早过了听儿歌睡觉的年纪了!”蒋亦杰回头不满地瞪着大哥,“再说你还会唱儿歌?你有童年吗?我还以为你一生下来就这么高大了呢!”
蒋庭辉并不在意弟弟的言语讽刺,不由分说把人推回枕头上,又重新拉起被子,嘴巴里念叨着:“你以为从前你妈妈跑去上货的时候都是谁哄你睡觉?没良心!你睡着了还在我后背上尿过尿呢!别折腾了,躺好。”
他清清喉咙,学着蒋妈妈那种很乡土的语调,慢悠悠哼道:“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马鞭”背出一大段,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这样的吧?实在太多年了,都忘得差不多了。小妹你还记不记得,潮州佬的表姐豁牙凤,大舌头的那个,人家每次坐在店门口给儿子喂奶也爱哼这个,你就调皮,总跑去跟着学,一来二去自己咬字也开始大舌头了,足足改了半年才改好”
他沉浸在回忆里头,不自觉弯起了嘴角,正感慨着,却听到蒋亦杰那边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弟弟大张开手脚,睡得正香。
还说睡不着,嚯看来蒋妈妈的儿歌真有效!
蒋庭辉观赏着弟弟不甚体面的睡姿,摇摇头,哑然失笑。
☆、不期而遇
短短几天里蒋庭辉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跑去医院照顾弟弟,晚上回Solas坐镇,可奇怪的是,就这样日夜熬着,整个人不但没有憔悴,反而更加神清气爽起来了。
一入夜,就见他脚步轻快吹着口哨走进了办公室,周身散发着浓郁的“男人味”,惹得众人狠狠吸了半天鼻子。
蒋庭辉莫名其妙地扫视一圈,最后是闻琛替他解了惑:“庭辉啊,没记错的话,这瓶香水是去年阿美离开三角街的时候送你的谢礼吧,是谁说过这味道又轻浮又招摇,不适合自己的稳重气质?”
经他一提醒,蒋霆庭辉想起自己确实给出过这样的评价,心里略略有些难为情,表面上却依旧挂着坦然的笑容:“东西白放着浪费,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丢掉可惜。”
闻琛玩味地咂咂嘴吧,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其实何止是香水呢,还有一丝不苟的整齐发型,还有熨烫笔挺的崭新衬衫,还有本想再取笑几句,又怕玩笑开多了有失分寸,他抿起嘴巴高深地笑笑,埋头处理起了手边的工作。
紧随蒋庭辉之后,火女也走进了房间,瞬间引来一阵欢呼和口哨,因为她破天荒穿了一条裙子,还是学生妹最喜欢的百褶短裙。肥林像个电动火车头一样“呜呜呜”地冲过去,贴着火女摆动屁股热舞起来,连带黑口仔也跟着呵呵傻笑。
火女一把将肥林推倒在沙发里,抬起一脚踏在他膝盖上,比划着拳头威胁道:“没见过美女吗肥猪林?再起哄把你卖到丰记做烧肉!”
肥林举双手投降,笑出一脸油汗:“美女我就看多了,但是臭美的火女没见过!”
他们闹做一团,金毛飞却躲在角落里,用鼻子发出鄙夷的哼声:“不用问喽,发骚爱打扮,就是恋爱综合症嘛。那个富家子追求者吃排骨还真吃上瘾了!”
这话让闻琛心思一动,“发骚爱打扮”几个字,用到最近的蒋庭辉身上倒也贴切。他转头看去,发现蒋庭辉自己的神情多少也有些不自然,就没再多嘴,只是清清喉咙正经说道:“对了庭辉,我正想问你,你和那个Tony是怎么回事?”
“什么Tony?谁啊?”蒋庭辉闻所未闻。
闻琛伸出手指比划着:“就是上次帮杨笑基挑人,其中有一个你觉得不错的,怎么,你不认识?”
蒋庭辉夸张地摊开两手:“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你不认识那就奇怪了。”闻琛脸上更添几分认真,“上次我带了他们几个去见养小鸡,姓杨的一眼就相中他了,留下聊了好久,又是带着吃饭又是带着买衣服,听那几个MB私下议论,养小鸡带他去名店扫货一次就花了十几万”
蒋庭辉失笑:“那不正符合你的期待吗?干嘛还黑着一张冤脸。”
闻琛为难地苦笑道:“可我去找Tony出来问事情进展的时候,他竟然还跟我提要求,说是只肯跟你辉老大亲自面谈,气得我算了,目前正是用着他的时候,我不想来硬的影响大事。等搞定了姓杨的再收拾他。”
蒋庭辉仔细回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想起来了,那天出门的时候,我跟他说过两句话,让他以后有麻烦尽管来找我。可能他觉得我的比较可信吧,只要能办事,跟谁说不是一样。”
“也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不过”闻琛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要提醒你一句,庭辉,别看他们一个个年纪不大,样子也单纯,可你别忘了他们是做哪一行的,说起装模作样,曲意逢迎,都精着呢,你小心别被黏上了。”
“说什么呢阿Vin,我是那种人嘛!”蒋庭辉急不可待地辩解道,“我怎么会看上一个怎么会看上一个MB呢?”
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没敢说出“男人”两个字——因为自己也并不确定。
闻琛向来耳聪目明,被他这一含糊,看过来的眼神就愈发古怪了。
…
与此同时,蒋亦杰也带着王大关晃晃悠悠走进了三角街中段的一间夜店。他一改往日的利落劲装,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棉质衬衫,底下是米色休闲裤,简单的款式和色彩被走廊上颇具未来感的蓝灯一照,闪着幽幽荧光,整个人显得斯文又干净。
一个女孩迎面跑来,肉呼呼的胸脯从领口汹涌溢出,荡来荡去。女孩脚步踉跄着差点扑到蒋亦杰怀里,蒋亦杰情急之下挥手一挡,把人甩了出去,跌坐地上,裙子飞起露出了黑色蕾丝花边的小内裤和不久之前Solas的情景如出一辙。
女孩嘻嘻笑着抬起头,醉眼朦胧,撅起的嘴角上有一颗俏皮的芝麻小痣,果然是安安,只不过戴了顶蓬松的金色假发而已。
安安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指着蒋亦杰嘟囔:“你诶呀你我见过你在哪里呢?哪里呢?哪里哪里哪里”她不断晃荡脑袋,用手拼命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
王大关的眼神早就定在白花花的胸脯上移不开了,他梦游似地跑上前,呆呆伸出手想要把人扶起来,却被旁边赶上来的保镖挡在了外头。看来绑架事件发生之后,正叔对女儿的安全也多加了几分戒备。
谁知安安胡乱推开保镖,主动扯着王大关的手站了起来,还一脸兴奋地指着王大关跳脚大笑:“我想起来啦!想起来啦!上次我跌倒,你扶过我,嘻嘻嘻,你扶过我!”她娇滴滴嘟着嘴巴抱住王大关,眉开眼笑地蹭来蹭去,“你真好,嘻嘻,最好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噢,他们啊,都只喜欢我的钱,他们都不肯扶我他们都是坏人,还是你最好”
保镖显然已经对她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视若无睹了,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剥口香糖一样把安安从王大关身上剥了下去,半扛半抱着弄走了。可怜王大关作为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年,被豪放大波妹压着胸脯咕叽咕叽滚了半天,浑身热血沸腾,内裤都要被撑爆了。直到安安离开五分钟,他还保持着同样的拥抱姿势站在原地,一条亮晶晶的小口水从嘴角探出头来。
蒋亦杰憋住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别做白日梦了王大关,知道她是谁吗?她叫安安,小和兴坐馆正叔的独生女,高攀不起的!”
王大关才不管什么高攀低攀,他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安安”两个字,傻乎乎重复道:“安安,呵呵,安安,真是个又鲜又甜的好名字”
“你发花痴吗王大关?”蒋亦杰双手握住他肩膀前后摇着,夸张地宣布,“你完啦,你被光屁股的小翅膀一箭射中红心啦!”
王大关呵呵呵傻笑着,望着蒋亦杰身后,好半天慢悠悠地说:“小妹哥,你也完啦,那头有个没翅膀的老屁股,盯着你浪笑好久了。”
蒋亦杰一回头,杨笑基正站在不远处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见他留意到自己,还毫不避讳地举起酒杯微笑点头示意。
蒋亦杰在心里暗暗击了下掌,嘿,找的就是你!
…
自从上次跑过来兴师问罪之后,古展与蒋庭辉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谁知突然又派人传话,说是和新堂口要开会。
蒋庭辉立即警觉了起来,生怕自己有什么不谨慎的言行露出马脚,引起古展戒备。可细细斟酌,又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漏,不免更加忐忑。打从闻琛提出阿衡比较可疑开始,他们几个在阿衡面前说话做事都加倍留意,甚至有几次还故意演戏给对方看,果然古展再没找过麻烦。这使蒋庭辉更加断定了阿衡是古展派在自己身边监视的眼线,行动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古展的决心。
带着满肚子疑虑来到堂口里,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定,蒋庭辉戒备着随时接受来自古展的发难。不想古展一看到他,竟然特意走过来拍了拍肩膀:“辉仔,混得不错嘛,上次我同正叔饮茶,他老人家还特意问到你了,让我好好关照你,果然前途无量啊。”
蒋庭辉赶紧谦逊笑道:“都是大哥给我机会,着意栽培,不然我哪有今天。”
古展咋呼着满脸横肉,傲慢地点点头:“你小子不错,正叔没少夸你,还说你在他面前话里话外很尊敬我这个大哥,很好,还没忘本!”
原来古展态度有所缓和,也多亏了正叔很大一部分功劳。幸好自己在正叔面前说话留了小心,否则今天落在肩膀上的,恐怕就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