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鼓掌道:“好齐整的一队娘子军呀!怪不得今日游春,你许不朕带侍卫,原来花蕊宫中,尽藏巾帼英雌呀!”
花蕊微笑道:“官家取笑了,不过,这二十名侍女,原是臣妾亲手□的,这一身戎装,可不仅仅只是好看的。她们个个不但会骑马,还能射箭。”
赵匡胤惊喜地道:“哦,朕竟不知爱妃不但才貌兼备,竟还是文武双全?”
花蕊抢白道:“官家不知道的事多了,岂是这一二件!”
赵光义心中一惊,忙看着赵匡胤,赵匡胤却嘻嘻地不以为忤:“哦,这么说来,爱妃还会带给朕更多的惊喜了?”
花蕊俏生生地笑道:“官家就慢慢地等着吧!今天咱们玩个花样,来个赌赛如何?”
赵匡胤带笑道:“什么赌赛?”
花蕊笑道:“咱们比箭,我和这些丫头们是一方,官家和晋王是一方,谁输了就喝酒。官家敢不敢比?”
赵匡胤笑道:“二十一对我们两人,摆明了是占便宜不是?”
花蕊嗔道:“官家就这么跟咱们计较?”
赵匡胤哈哈大笑,用力一拍赵光义的肩头,笑道:“好啊,二弟,咱们就陪她们玩玩。”
当下一行人一齐来到后宫门,只见坐骑已准备好,五百羽林军也列队在宫门外等候。当下赵氏兄弟骑上玉骢马和青骢马,花蕊夫人骑一匹胭脂桃花马。二十宫女则一律骑的是青鬃马,倒是十分整齐。由羽林军簇拥之下,出了后宫门,拐出固子门,向汴河堤上奔驰而去。
正是春光明媚之时,但见桃红柳绿。赵匡胤与花蕊夫人并肩而驰,望着那满城烟柳,刚刚吐芽,远远望去,有如阵阵嫩绿轻雾,十分好看。
赵匡胤笑道:“朕过去行军打仗,极喜欢唐朝人两句诗联‘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如今汴河堤上,新柳成行,亏得爱妃想得好主意,在这河堤上骑马骋驰,果然十分有趣!”
花蕊笑道:“柳丝吐青,如雾如烟,一年中最耐看的时间,也不过四五天内罢了,如若错过时机,柳叶一长,就没什么看头了。”
赵匡胤哈哈一笑,转过头对赵光义道:“听到了没有,所以朕说呀,任是天大的事,先放下再说,休辜负这大好春光。”
赵光义暗叹一声:“臣弟多谢官家了!”
不觉跑到汴堤尽头,转向南面,过金明池,来到皇家琼林苑之中。
花蕊早遣人摆下箭靶,此时便笑吟吟地说出比箭的规矩来:赵家兄弟与众宫女须得轮流比箭,每人限射三箭。以射中红心箭数多少,来评定名次,射中支数相同的,则以距离红心远近来决定胜负,输家须得自饮三杯,再向赢家敬酒三杯。
赵匡胤听了对赵光义大笑道:“你听听这些刁钻古怪的妮子,想的什么花招,不就是车轮战嘛,尽是占尽便宜的。”
花蕊笑道:“官家要是怕喝酒,那臣妾只好代饮了。”
听着那俏语娇音,赵光义忽觉得一股气直冲上来,道:“官家若不胜酒力,理当由臣弟代饮罢了。”
赵匡胤笑道:“说的什么话,还没比呢就先把酒给分配下了。”
说说笑笑中,步入靶场。赵匡胤走上前去,也不正眼去看,随手三箭,便正中红心,众宫女拍手娇呼,一片叫好之声。
赵匡胤掷下弓箭,笑道:“你们来吧!”
赵光义静立不动,却先让众宫女先射,只见那些宫女有射中一箭的,有射中两箭的,也有少数射中三箭的,或一箭也没射中。满场莺咤燕叱之声,热闹非凡。引得那五百羽林军,虽然在外围守卫警戒,却也不禁不住个个眼睛正向靶场溜去。
最后是花蕊夫人上场,只见她一身劲装,英气中更显得妩媚多姿,她却不是站着射箭,而是骑上胭脂桃花马,慢慢地绕场一周,花蕊将马一催,那马快跑起来,花蕊张弓搭箭,看准了靶心,一勒力,那马长嘶而立,就在此时,花蕊已是连射三箭,箭箭俱中红心。
四周轰雷似地连连叫好声,连赵匡胤都瞧得走下台来,大声叫好。
花蕊却早已经带马回转,疾驰到赵匡胤面前,勒马,身子却如燕子般轻盈地飞起,落入赵匡胤的怀中。
☆、第十一章(5)沉醉
花蕊眼波流转,看向赵光义:“现在该是晋王了吧?”
赵光义站了起来,沉默片刻,道:“取十面箭靶过来。”
羽林军取过十面箭靶,一字儿排开,赵光义取三十支箭放入箭囊之中,他骑上青骢马,慢慢地跑了几步,忽然间一夹马腹,那马昂首长嘶一声,直冲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嗖嗖嗖嗖地一连声,好象狂风疾雨般的箭声,在场的人尚未回过神来,赵光义已经停下马来,挂好了弓,立于靶场正中,他的箭囊已经空了。
他的神色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还是那么淡淡地。
可是前面十面箭靶,每面靶子正中的红心,不多不少,都插着三支箭。
一片沉默。
又是一片沉默。
忽然,大家如梦初醒似的欢呼起来。
赵匡胤大笑:“教你们瞧瞧,这才是沙场大将的骑射之术!”
众宫女娇呼着一拥而上,一个个抢着去敬赵光义的酒。
赵光义的脸上,却没有半点骄傲和喜色。他坐在那儿,来者不拒,每人三大杯敬上,他看也不看,接过来都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他也不知道饮了多少杯酒,只觉得,那酒喝下去,入口虽然辛辣,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意,那团熊熊烈火在他的腹中燃烧,更在他的心中燃烧着。
他醉了吗?没有,虽然头渐渐昏沉,只觉得腾云驾雾似地,眼前的一张张娇容渐渐变得模糊,可是他的脑海中却依然清醒,清清楚楚地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一张张脸,没有一个是花蕊,没有。
只是那娇美而无情的声音依旧传入耳中:“晋王怕是喝多了吧!”
他一拍案几:“谁说本王喝多了,还早着呢,再来!官家的酒,本王也代饮了。”他宁可自己喝得够醉,可以把眼前的每一张温柔的笑脸,看成是她。为什么偏偏不醉,为什么?
他清醒得要命,每倒进一杯酒,那股辛辣就好似把他的痛楚可以减轻一瞬间,于是他拼命地倒酒。怎么还不醉,怎么还这么清醒。
为了他那渺茫的、不可说的未来,这样痛楚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他不停地灌酒,不停地问着自己。忽然间,一股酸楚之意自腹间涌了上来,他一张口,将这份压得他极痛苦的东西吐了出来。他没有听到身边的惊叫娇呼声,也没有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停地呕吐,不停地呕吐。
口中极苦极苦地,他是连苦胆都一起吐了出来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是他失去知觉前,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光义醒来时,只觉得阳光刺眼地疼,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了。他的妃子李氏喜道:“王爷醒了!”
他强忍欲裂的头痛,看着周围的布置,不解地问:“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琼林苑吗陪官家打猎吗?”
李氏拭泪道:“菩萨保佑,王爷终于醒了。王爷,您这一醉就是三天三夜不醒,可真把我们给吓坏了。”
赵光义恍恍惚惚地道:“我醉了三天了吗?”
李氏道:“是啊,那日内官们送你回来,你吐了一身,听说连花蕊夫人也被你吐了一身,官家很生气,说王爷太不懂节制了。谁知你回来三天三夜不醒,吓得我们隐瞒不住,太后、官家都派人来看了三次呢!”
赵光义呆呆地看着她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只听清了一句:“你说,我吐了花蕊夫人一身?”
“是呀!”李氏懊恼道:“偏偏谁也不吐,就吐了花蕊夫人一身,虽然娘娘不在意,可是官家却不太高兴了!”
赵光义怔怔地:“她、她到底还是来了!她到底还是来了!”忽然跳下床道:“她在哪儿?”
李氏吓了一跳:“王爷,你身子未好,还是休息——”
赵光义冷冷地眼角一扫,吓得她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花蕊在哪儿?”
李氏吓得战战兢兢地道:“今日,今日与官家去琼林苑中赏花!”
她话未说话,赵光义已经向外走去。他才迈前一步,便觉得天昏地转,脚下虚浮无力,想不到这宿酒刚醒,竟是如此的厉害!
李氏怯怯地道:“王爷,你、你不要闯祸呀!花蕊夫人怎么得罪你啦,她到底是官家的妃子”却被赵光义冷冷的眼神,吓得不敢现说。
赵光义深吸一口气:“替本王更衣,备马,本王要立刻去琼林苑!”
赵光义骑在马上,疾驰琼林苑。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智,甚至是形同疯狂,然而他顾不得了。那孟昶的画像,那琼林苑的比箭,花蕊的微笑娇嗔,对于他来说,都象是上万把小刀在割着他的心。
他策马狂奔,却觉得心头一阵阵燥热,恼将起来,将前襟撕开,春寒料峭,一阵冷风直吹入他的心口,他忽然打了个冷战。
赵光义放缓了马,马慢慢地行着,蹄声敲打着青石板地面,他的表情,也在马蹄声中慢慢沉静下来。
☆、第十一章(6)真相
琼林苑。
依旧热闹,桃花依旧开着,美丽的宫娥们依旧笑着,玩着。
琼林苑中,桃花盛开,今日桃花宴,比三天前的射箭更热闹了,连众大臣和各亲贵皇族们都来了。
众星捧月,最耀眼夺目的,自然还是花蕊夫人。
花蕊含笑穿梭于宴会之中,可是心中,却不时地飘过那一日,那个骑着青骢马的人,那射箭的英姿,狂饮的醉态。
她本已经是恨极了他,可是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的无奈,她的心,仍然会痛。她苦苦相逼,不肯放过的,何止是他,还有她自己呀!
为什么还不死心呢?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以色侍人,察言观色,她累了,不管是孟昶还是皇帝,她看似轻轻松松地娇声俏语,天知道她有多累。只有在赵光义面前,她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任性地喜笑怒骂。她在他面前挂起孟昶的画像去刺激,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交出去。
酒,似乎多喝了点,她觉得有点上脸了,找个借口,交待了宫娥,收起弓箭,欲悄悄地溜到后面去休息一下。
她悄悄地走过桃花林边,想到另一宫室去。
忽然,她的手被人抓住了,接着,她忽然被人很有力地抱起,潜入桃花深处。
她没有叫,也没有惊慌,在那双手伸过来时,她就已经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力量。
她也想不到,桃林深处,竟有这么一间隐蔽的宫室。
她镇定地转过身去,看着赵光义。
不过三天不见,他竟变得如此憔悴了。他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凌乱,一个雄姿英发的青年,变得象个鬼似的。
可是他的眼中,却燃着一团火。他沙哑着声音,定定地看着她:“花蕊,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
花蕊淡淡地看着他:“晋王说什么?我不懂。”
赵光义看着她的眼睛,象是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似的:“花蕊,你懂的,你怎么可能会不懂,你存心折磨我是不是。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所以我请旨出征南汉,就是想要远远地逃开这一切呀,可是,你却阻止我去,你要我留下,看着你和皇兄亲热,看着你们骑马游乐,却一定要我要一旁。你挂起孟昶的画,就是要我为你担忧,为你心痛。你隔三岔五的送东西,让李妃入宫,就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你的存在是不是?”
花蕊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赵光义苦涩地说:“为什么不放过我?”
花蕊似笑非笑:“不错,你说的都对,我就是故意要让你难受。可是晋王又何曾放过我了?”她的眼神凌厉:“不要忘了,当日我如何冒死去求你的,是你——是你一手把我推入你哥哥的怀中。好,我认命,我作他的妃子,可是,为什么你又要再起风波,又不肯放过我,你存心不让我好过,那咱们就试试,到底是谁让谁更不好过?”
赵光义看着花蕊:“花蕊,你真的这么想做皇后吗?”
花蕊直视他的眼睛:“难道我不配做皇后吗?请问晋王千岁,花蕊自入宫以来,可有妖媚惑主,让官家耽误朝政的?”
赵光义摇了摇头:“没有,自你入宫以后,掌管了官家的饮食起居,官家更见年轻康健,处理朝政也更有活力了!”
花蕊淡淡地道:“那么,是我奢侈靡费,败坏风纪了?”
赵光义看着她美丽的面容:“没有,你率先在宫中樽节支出,而且在春天的时候还亲自农桑,母后很是喜欢。夸你贤德。”
花蕊冷笑一声:“那么,想必是我掩袖工馋,祸害他人了?”
赵光义闭上了眼睛:“没有,你从来没说过任何人的不是。”他沉吟了片刻,道:“便是赵普,他也的确是学养不足,‘乾德’这个年号,是不妥。更何况——”他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件事,也是件好事!”
花蕊凄然道:“是吗?我件件都不错,只错在曾经认识过一个人,他叫赵光义,他将我一手送入他哥哥的怀抱,却不肯让他哥哥来爱我!”
赵光义怔怔地看着花蕊,泪水慢慢地流下:“花蕊,你冤枉我,苍天作证,我从来就没有伤害你的心。只是,我不能说,不能说呀!“
花蕊看着他,不过几个月时间,昔日那英姿飒爽的青年王子,竟然被爱情折磨得憔悴如此,痛苦如此,心,不由地软了下来,从袖中取出手帕,为他拭泪。
赵光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花蕊,原谅我,在我的心里,比你更痛苦啊!”
花蕊猛地抽回手去,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是呀,你有你的苦衷,有一千条一万条的苦衷,每一条都比花蕊重要。那你就放过我吧!从此之后,我也不来纠缠你,你也别来纠缠我!”
赵光义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花蕊,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不——花蕊,我爱你,我要你!”
花蕊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感情,泪流满面:“晋王,光义——”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赵光义的背部,然而两人都深醉于这般甜蜜的痛苦之中,再也无暇他顾。
过了许久,赵光义缓缓放开花蕊,花蕊的脸色潮红,她深深深深地看了赵光义一眼,道:“此生能有此刻,花蕊死亦无憾。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呀!”
赵光义激动之下,拦住了她:“不,这不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们——要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花蕊,你等着,且忍耐些时日,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花蕊惊愕地看着他:“晋王,你说什么,你糊涂了,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发烧了?”她伸手去抚他的额头。
赵光义的眼光灼热:“你错了,我没有发烧。嗯,若这也叫发烧的话,我已经发烧多年了。陈桥兵变,我亲手将黄袍盖在哥哥身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发烧了。”
花蕊浑身一颤,凭着多年宫庭的经验,她有了微微的预感,尽量她现在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告诉,你想怎么样?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赵光义看着她,欲言又止:“算了,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这对你更为安全。”
花蕊双目炯炯看着他:“不,我要知道,你如果是真心爱我,那你现在就告诉我,否则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跟我说话。”
赵光义叹了一口气,道:“花蕊,你这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