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安沉默了一下,低声问:“所以,李家就是绊脚石?”
“李兴盛那个老阎王把持了上阳的灰sè收益这么多年,容不得别人插一点手。现在他已经快死了;到时候,上阳恐怕立刻就会重新开始洗牌,哪怕我们不要,其他人也会抢。”
赵信安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在良久之后点头:“爸,我知道了。”
“明白就好,爸在家里被人用白眼看了这么多年。可是你跟爸不一样,你比爸强,我们这一支将来可就要看你了。”
赵信安苦笑了一下,点头说道:“嗯,我明白。”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赵信安呆呆的站在街上,隔着橱窗看着抱着一套西装在挑选着其他东西的李子衿。
莫名其妙的,他忘记了父亲的告诫,推门走进店里。
第一百三十章 噩耗
“这个,外套,拿好,跟上来。”
“这个,衬衫,别走神,给我拿好。”
“这个,腰带,拿好,打起jīng神来,别病恹恹的,看着没jīng打采的。”
看着自己怀里的一大套衣服,周离跟在李子衿的后面,只能认真点头。
差不多把领带都找了一条之后,李子衿才停下脚步,看着抱了一大堆东西的周离,满意点头:“好了,去隔间里换好叫我,不合身的话这里就有裁缝,让他给你改一下就好。”
“呃,这个”
“什么这个?让你去你就快去。”
李子衿似乎不愿意听他多讲,直接打断他的话,低着头将他推进更衣室。
关上门之后,她才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颊,对着镜子深呼吸。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整理有些紊乱的头发。
皮肤发白,没有化妆,眼睛有些红肿,头发没有梳理好,看起来有些乱,嘴角还有一道隐约的小伤疤,看起来像是牙齿磕出来的
李子衿通过镜子里看到从未曾这么失态的自己,有些不满的低声呢喃:“糟糕透了。”
就在她的身旁,有柔和的声音响起:“李小姐,好久不见。”
李子衿疑惑的扭过头去,表情僵硬了一下之后,还是挤出了标准笑容:“赵先生,好久不见,真巧啊。”
赵信安笑了笑,点头说道:“是啊,真巧。”
然后,漫长的沉默。
李子衿倒是无所谓,她倒是更希望赵信安能够觉得尴尬,然后自己走开虽然这个家伙从各方面来说都不错,但是她完全对这个家伙不来电啊。
如果被人看到了,恐怕又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莫名的,她有些在意周离的感想。
沉默了半天之后,有些尴尬的赵信安重新露出笑容:“子衿小姐你吃过饭了没有?”
李子衿笑了笑。露出有些歉疚的笑容:“抱歉,我吃过了。”
毫无来由的,赵信安感觉到一阵挫败感。他不是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纯情小男生,在遇到李子衿之前,年少多金的他身旁也从没有少过各种各样的huā瓶。
只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天敌存在的。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面对李子衿的时候,自诩经验丰富的他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周,赵信安说道:“子衿小姐你来买衣服么?我的眼力不错的,可以帮忙挑挑看啊。”
李子衿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轻轻的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是陪着别人来买。”
说着,她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不远处的更衣间,肚子里却低声嘀咕:平时干活儿慢腾腾的,换个衣服也这么慢这种家伙,干脆开除了算了。
在另一头,赵信安依旧百折不挠。开始在天气和最近的股市上找话题。天知道李子衿对这一方面完全没有兴趣啊。
天气什么的的不会直接看天气预报么?而且‘时代’集团做的是实业。又没有上市,看股票干什么啊?
直到最后,话题越来越少,两人之间也越来越尴尬,赵信安终于发现看向李子衿隔三差五看一眼的更衣室,似乎明白了什么。
哪怕已经努力压抑。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微微轻颤,低声问:“是在等朋友么?”
“嗯。是啊。”李子衿点头,想了一下之后说道:“应该算是吧?”
赵信安愣住了:“应该?”
“嗯。应该吧?”李子衿的脸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无奈的低声笑了起来:“因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这个意思。”
虽然李子衿已经努力的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明白了,但是赵信安似乎依旧无法明白,或许是无法接受,眼神依旧疑惑。
他的神情有些微微颤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子衿小姐你是说什么朋友?”
李子衿沉默了片刻,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果然不习惯这种遮遮掩掩的事情啊。”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还是有些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暗恋他的。”
晴天霹雳。
那一瞬间,赵信安在李子衿那种认真而严肃的视线中感觉到心跳停止了一个节拍,几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努力的维持着神情的淡定,可是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哪怕是修养良好如他,也忍不住带着一丝愤怒的看向更衣室。
赵公子要是有能力者潜质,说不定现在已经恨不得立刻觉醒‘特殊展开系’能力了。至少能把视线变成刀子,先把更衣室戳几个窟窿来,看看那个家伙长什么模样再说。
“很抱歉说了有些多余的话。”李子衿笑了笑,微微弯腰说道:“刚才的事情希望您能帮我保密。”
不着痕迹的深呼吸着,赵信安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轻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推门声才从更衣室响起。
有些不习惯的扭了一下脖子,周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远处的李子衿:“袖口好像有些紧”
那一瞬间,赵信安看到李子衿脸上露出的笑容,不同于那种面具一般的伪装,而是纯净而美丽,宛如在严冬盛放的莲。
她扯着周离的右手抬起来,好奇的看着他的袖口,低声问:“哪里,我看看?”
周离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子衿,忽然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在自己出院之后头一次这么接近。就像是无意之中早已经习惯,距离被缩短了,李子衿的躯体近在咫尺,几乎隐约的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吹拂在衣领上。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话说对面那哥们眼神好奇怪啊喂,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啊?
“让你说你就说,吞吞吐吐的算什么样子?”
李子衿听到他半天没有回音,忽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的工作服了,合适不合适,反正你以后都一样得穿。”
“呃。好吧”周离无奈点头,看着自己被李子衿捞起来的右手说道:“那个,不是这一只。”
李子衿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旋即有些气恼:“那你不早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啊。”周离表示自己很无辜。
看着那一张看起来很无辜可是隐约又有些贱的脸,李子衿油然产生了端起自己的高跟鞋拍上去的冲动:“说话不大喘气你会死么?扣工资?!”
周离眼中闪过一丝肉疼,好了,这下又是好几百没了。他竟然忘记了绝对不能和老板姐姐顶嘴的生存铁则
在后面。赵信安呆呆的看着两个人之间的神态,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复杂,有些烦躁的挥手推开了刚刚走到他身旁的招待员,带着一腔失落走出店门,消失在人cháo中。
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离去。李子衿专注而认真的将周离的领子和袖口收拾了半天,后退了两步,认真的看了一遍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丢给他一条领带,将他重新塞回更衣室里面。
看着周离再一次在视线里消失,李子衿也莫名其妙的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拍了拍有些发热的脸,头也不回的将信用卡塞在招待员的手里:“好了。再去把刚刚我看的那一块手表拿过来。其他的不用你多管了,结账。”
女招待妹子在这里干了多半年,何曾见过这么干脆利落而且又不讲规矩的姐姐?不过素质毕竟摆在那里,在愣了一下之后,便迅速的做完了李子衿吩咐的事情,将账单信用卡还有装着手表的小盒子递了回来。
而就在更衣室里。周离看着镜子里似乎和原本大不相同的自己——确实,人靠衣装。在换上这一套衣服之后,比起原来又多了干练感觉。
只是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奇怪:这种吃软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真要像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当小白脸了?
沉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之后周离忽然笑了起来:李子衿的心思,自己果然到现在还是猜不透啊这只狐狸,就算是想要感谢自己,也要将脸埋在尾巴里,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么?
靠在墙壁上,周离低声的笑着:“这还真是,让人无奈的可爱啊。”
察觉到她可能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周离最后的在镜子里拉了一下领带,带着笑容推开门:“不好意思,久等了。”
等了很久的李子衿瞪了他一眼:“知道就好,再晚几分钟就”
扣工资?周离只能苦笑,接过了李子衿丢给他的钥匙,走在前面:“接下来去哪里?”
“当然是去吃午饭!”
李子衿走在后面,又瞪了他一眼。
一早上就没有休息过,而且中间还哭过一次,李子衿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肚子里发出的空洞声音,忍不住发出无奈的声音:“我饿了。”
周离笑了笑,为她拉开了车门:“立马到。”
“这还差不多。”李子衿低声嘟哝着,忽然感觉到口袋里传来了一阵震动。
在她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后,却看到了那个从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的号码,她的表哥——‘李业丰’。
一瞬间,她本能的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在电话里,那个低沉的声音直说了一句话,就令她呆立当场。
“你在哪里?爸他快不行了。”
一瞬间,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中陷入呆滞,本能的握着手机,像是要把小巧的手机捏碎:“去中心医院,立刻!”
第一百三十章 逝者
在寂静的病〖房〗中,只有维生的器械不断发出单调的声音,病床上那个苍老而枯朽的男人艰难的鼓起胸膛,又缓慢的带起嘶哑的呼吸。
无声之中,老人从沉睡中惊醒,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又一次盖在自己口鼻上的氧气罩,还有床头面容忧伤的儿子和下属。
浑浊的眼睛环顾着他们的神情,良久之后,老人在氧气罩下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嘶哑的低语:“阿宰。”
半身包裹着绷带,沉默的男人无声挤出人群,蹲在他的床头:“大哥,我在。”
看着那一张坚毅而悲伤的面容,老人苦笑着低吟:“我这是快要死了?”
魏宰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一双浑浊的眼睛,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直到良久之后,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嗯。”
“哦,是这样啊。”老人露出了然的笑:“我说人怎么来得这么齐全,业丰和业绩呢?”
魏宰扭头看了一眼后说道:“在后面。”
“子衿呢?”
“还没来,正在赶过来。”
“哦。”老人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反正是要死了,给我把这氧气罩子摘了吧,戴着怪不舒服的。”
魏宰愣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可是在那一双浑浊眼瞳的注视之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他犹豫的神sè,老人又一次发出声音:“把东西都摘了,扶我起来。”
哪怕未曾愤怒的命令,他的声音中也有不曾褪去的威严和傲慢:“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死在这种可笑的地方。”
魏宰呆呆的看着那一双眼睛,良久之后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帮老人把手臂上的输液管、氧气罩都统统拔掉,然后扶起老人几乎已经没有重量了的身体。
“这样舒服多了啊。”李兴盛艰难的低声笑着:“把我放到窗户前面,我想要照一照光。”
魏宰红着眼睛,用力的点头。
轻轻的将老人衰老的身体放在椅子上,门口吹进的微风都令老人咳嗽的几乎停不下来。呼吸艰难而痛苦。
魏宰又给老人枯瘦的身上盖了两层衣服,在阳光的照shè下,老人衰朽的面容越发苍白。呼吸孱弱得如同随时都会断绝,但是却始终艰难而固执的维持着,不肯死去。
“真暖和。”李兴盛轻轻的眯起眼睛,低声呢喃:“真奇怪啊。好多年都没有这么轻松了。”
“在黑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就连被光照着的感觉都快忘了。”
他低声的呢喃着,靠在椅子上,忽然笑了起来:“真想多活两年啊,实在放心不下。”
在他的身后。魏宰低着头,这个魁梧的男人已经无法压抑心中的悲伤。
李兴盛笑了笑,低声说道:“阿宰,你跟了我九年了吧?今年已经快四十了吧?”
魏宰回答:“是八年,今年三十六了。”
李兴盛笑了笑,闭上眼睛,低声呢喃:“三十六了,都还没有成家。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和师傅欠您的。”魏宰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只是恐怕现在看起来,已经还不清了。”
“呵呵,那就先欠着吧。”李兴盛低声说道:“等我死了,你看那三个小家伙,哪个顺眼就还给谁好了。”
魏宰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力的点头。
“可惜了。我真想看子衿她嫁个好人家的。”李兴盛低声的笑着:“看来我是赶不上了”
在沉默中,他忽然艰难的发出声音:“业丰。业绩,你们在么?”
匆忙而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已经人到中年的两个男人红着眼睛,站在自己父亲的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双浑浊的瞳孔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虚空,李兴盛艰难的摸索着:“近一点,我已经看不到你们”
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李业绩跪在父亲面前,握住他的手,哽咽的回答:“爸,我们在,我们都在。”
“那就好,都在就好。”
李兴盛艰难的笑了笑,用力的握紧了儿子的手,艰难的喘息着:“你们,恨我么?”
用力的摇着头,李业绩已经忍不住哽咽的声音,流着泪回答:“不恨,一点都不恨。”
轻轻的握着那一双苍老的手掌,李业丰无声的流泪,他不恨过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没有。
“那就太好了啊。”李兴盛艰难的笑着,竭力的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一直都没有说过其实,你们做得不错一直都不错。”
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慌乱脚步声,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竭尽最后的力量扭过头,看到了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最后的时刻,浑浊的眼睛仿佛穿越时光,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流泪的少女,低声的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孱弱的心跳终于戛然而止,再也不曾重新搏动。
而这个曾经称霸了上阳的灰sè世界将近四十年的男人却在最后的时刻,留下了欣慰的笑容。
李兴盛,白手起家三十年,人前人后牛马走狗做得;执掌龙头四十载,人上人下阎王菩萨也当得;听过最好的戏,piáo过最俏的娼,有过xìng命相托的兄弟,也见过落井下石的小人。
风风雨雨七十年,沉浮起落人世间。
自此,含笑而逝。
在门外,喘息的李子衿呆呆的看着逝去的老人,在阳光下的他留下了最后笑容,释然而解脱。
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