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悄悄看了眼站在李夙尧身后的唐国公,心里止不住地打寒颤。
唐国公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京城里,谁都知道他李烈惧内,他还疑惑呢这是谁造的谣言?敢情就是自家这臭小子!
二话不说,脱了铁靴,“啪”一下就打在臭小子屁股上。
李夙尧捂着屁股一跳,怒气冲天,火冒三丈,老大不高兴了:“谁打老子?”
“你老子我!”之前在刘府因教训臭小子犯了一次错,这次先攒着不打,回去再教训。于是迅速将鞋穿上,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我不娶!”李夙尧斩钉截铁。
“你敢!”李烈虎目圆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在此胡闹!”
李夙尧哼了哼:“娶就娶,大不了到时候再多买几个妾,让她心里膈应。”撂下狠话一个跳跃,便蹿到亭子外面,头都不回地大摇大摆走开。
当着未来妻子面说这种话?唐国公气得不行,追着过去就要打。李夙尧见他爹追来了,身子灵活得很,跑得更快。唐国公身经百战,哪能跑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于是两人像是赛跑似的,眨眼功夫便没了人影。
浮月当时见这个讨厌的世子爷来寻小姐的不是了,怕小姐受欺负,于是赶紧跑走准备去搬救兵,结果半路碰到了九王跟国公爷。刚好国公爷在找世子,她便如实说了情况,然后就跟着怒气冲冲的国公爷又回了这里。
“小姐,你没事吧。”浮月赶紧走到婉娘身边,上上下下好好检查着。
婉娘挥挥手,说:“我没事的,浮月。”又走近九王,即使知道他看不见也给他行礼,“请九王安。”
九王抬手道:“云姑娘不必多礼。”寻着声音的方向笑看着婉娘,双手交负着摆在小腹上,“小世子不是有心说的那些,云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刚刚国公爷说有话与自己说,便支开了方定,现在却一人跑了,九王坐着轮椅,眼睛又看不见,只能继续留下。
婉娘脸霎时就红了,吞吐道:“我没有怪他。”
九王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听觉特别好,并且能根据说话人的语气判断她的表情跟心情。听婉娘的话,九王就知道,小姑娘羞涩了。
他转了话头说:“你在看书?”
婉娘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说着又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挥了挥。
九王笑道:“你也别挥了,我是真的看不见。”
婉娘觉得自己先是大不敬,又被拆穿,赶紧道歉:“对不起。”
“嗯,没事。”他没放在心上,双手推着轮椅往石桌方向走,“因为我刚刚听到了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所以知道你在看书。”抬头,眼睛直直盯着亭子外面一处看,“现在还不到酉时,太阳应该还在,初夏傍晚阳光烈,我虽看不见事物,可还是能感受到光的。”
婉娘觉得这个九王确实没什么架子,因此也放松了不少,看了看石桌,问九王:“那王爷知不知道我在读什么书?”
九王笑容温和:“是在看医书吧?”
婉娘也撇着嘴笑:“您一定是嗅到草药的味道了。”
“你很聪明。”九王寻着声音的方向,侧头看婉娘。他眼仁漆黑,仿若一潭深水,漂亮得很。
婉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本能地想要继续跟他聊下去:“我外祖家是开医馆的,外祖父跟舅舅都是大夫,可是他们却不在杭州。”想着摸了摸自己额头,颇为苦涩,“不过,就算他们在,也未必能够医得好我额头上的伤口,娘说要去京城里给我请大夫看。”
九王静静听完,虽看不着她的表情,但听她说话语气就知道她是自卑的。
想想也是,姑娘家小小年纪便毁了容貌,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而她如今能做到这般不哭不闹,也算是坚强的了,比自己当年要好。
“云姑娘千万别泄气,京城里的名医不少,若是宫外的不行,到时候还有皇宫御医,总能寻到方子将你治好。”九王想安慰她,让她相信自己,继续说,“你看我之前,连一点光线都感受不到,现在却比之前好得多了。”
“真的吗?”婉娘相信他的话,竟有些期待着去京城,“那我额头上的疤痕要是能去得掉的话,就不用嫁给世子了。”
九王微微蹙了下眉:“有这么好的亲事,云姑娘难道不愿意?”
婉娘知道九王看不到自己容貌,在他面前也就不感到自卑,也不必像在李夙尧面前那样遮遮掩掩的了,抬着脸,对上九王漂亮的眼睛。
“娘说低门高嫁,将来会吃很多苦的,而且,我也没那么奢望过。”婉娘双手撑起下巴,嘟着嘴道,“书上也说了,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果一门亲事会给两家带来仇怨,便不是喜事了。”
九王微微愣了愣,转而笑答:“说的竟是有几分道理,看来,你也解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未等婉娘问,继续说,“之前母妃给我选亲时,挑的都是些京城贵女,崔家,窦家,郑家,王家还有谢家,有些家族女子的血统,甚至比皇家还要高贵,又怎会愿意嫁我这样的?可是低门的,皇家又看不上。不过现在想想,娶妻生子只要夫妻和睦就行,哪来那么多的门道。”
婉娘摆下自己的糟心事,转而去安慰他:“九王,你人好,不会有人嫌弃你”是瞎子跟瘫子的,这样说不行,转而道,“我给你说个笑话吧?苏妈妈说给我听的。”
九王点点头,静静听着,心里想,终于将她唬得忘记伤心事来同情安慰别人了。
第十四章
李夙尧跟他爹打了一架后,体力消耗得太多,觉得有些饿了,便跑去云府大厨房里找吃的。他才得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因此,饭量比平时增了好多,一只鸡腿不够吃,又叨扰着让厨房里的大厨亲自给他做饭。
大厨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听着他报的菜名,一一照着做。
填饱肚子后,天也黑透了,他累了一天,便打算回屋子睡觉去。
正打着哈欠,忽然隐隐听到有人在弹奏古筝,琴声忽高忽低,抑扬顿挫,仿若过石清泉,能够涤荡人的心灵,竟是及其美妙。
李夙尧是京城来的,又是出自世家贵族,虽然自己不怎么靠谱,可身边的人不是皇族贵胄,便是世家贵女,琴弹得好不好,他只一耳朵便听得出。
他“咦”了一声,兀自道:“云府竟也有能将琴弹得如此美妙的人?若是被太子寻得,怕是要飞上枝头喽。”然后大步一迈,便寻着声音而去。
走到一道院门前时,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原来这是柳姨娘住的荷院。
婆子正是桂妈妈,看了李夙尧一眼,恭敬行礼:“世子爷恕罪,这是我们姨娘的住处,爷您不便进去。”
李夙尧怔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院子上的匾,却写着“荷院”两个字。
“这琴是你们家姨娘弹的?”李夙尧双手抱胸,只是想探个究竟,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桂妈妈嘴角不自觉挑起一丝笑意,低着头回道:“不是我们家姨娘,是四小姐弹的,我们小姐每晚的这个时辰都会弹奏一曲。不想今晚世子爷打这附近经过,搅到了世子爷,实在是老奴的不是。”
“你们家四小姐?”李夙尧愣住。婉娘是云府三小姐,才得那么点大,四小姐,岂不是要比她还小?小小年纪,竟然就能在音乐方面有如此造诣,着实惊人。
这样一想,更是觉得那个婉娘一无是处,长得丑不说,还一点才情都没有,她哪点儿能配得上自己?这辈子真是亏得大了。
桂妈妈抬着眼皮细细瞧着眼前世子的神色,果然跟姨娘想的一样,又添了点油继续道:“是我们四小姐。之前刘家老太太寿宴上,四小姐可还跟世子您照过面呢,敢情世子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却是忘了。”
一直恭恭敬敬,言语间却一直提点着他去想画娘的容貌。
李夙尧仔细想了想,他记得当时婉娘被刘邕欺负时,刘邕确实一直对着一个女孩子献殷勤。而他知道那个女孩是婉娘的庶出妹妹,原来就是这柳姨娘的女儿。
不过可惜了,年岁还太小了,不然等进了京城,倒是可以引荐给太子。
“记得,自然记得。”李夙尧嘿嘿笑,声音又突然拔高了几分,冲着院子里头喊,“你们家四小姐不但人如娇花,还弹得一手好琴,可比那三小姐好得多了。”说完便迈步走开。
“老奴恭送世子爷。”桂妈妈一张脸笑出了褶子,见世子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消失在了夜色中,这才迈着老腿往内院跑去。
内院正坐在窗前弹琴的不是画娘,而是韵娘,画娘跟柳姨娘则坐在旁边,细细聆听着。
韵娘一曲弹罢,十指按在琴弦上,猛地打出一阵噪音,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柳姨娘不高兴了,站起身子便去拧她的耳朵,怒骂道:“你摆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不过叫你弹奏一曲怎么了,哪里委屈着你了?”越想越觉得气,亏她十月怀胎生出的女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你啊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的精明,我也就不愁了。”
韵娘耳朵火辣辣的疼,倒也不在乎,站起身子便道:“婉娘跟世子的亲事是唐国公做的主,而且父亲跟母亲也都不反对,现下只等着去京城定亲了,姨娘怎么可以从中作梗?”顿了顿,又说,“况且女儿跟画娘都是庶出,即便那世子瞧中画娘,李家那样的身份,也是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听到一个“庶”字,画娘“哇”地便哭出了声,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庶出。
柳姨娘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扬手便挥了韵娘一个耳光:“你也知道!”年少时候犯下的错,心里不是不恨的,“如果当初不是有了你,我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吗?我生你养你,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甚至曼娘有的一切,我也都求着老爷同样给你一份!在你爹心里我都是跟太太同等的地位,你竟然瞧不起我?”
桂妈妈跑了进来,拉住了柳姨娘,劝慰道:“姨娘消消气,大小姐必不是故意这般说的。”说着使劲给韵娘使眼色,却见韵娘只望着别处,并不吭声,桂妈妈只得道,“亏得有大小姐,那世子爷以为刚刚的曲子是四小姐弹奏的,可将四小姐好好夸了一翻,说是比三小姐好得多。”
“真的?”柳姨娘不生气了,转而挑起嘴角笑,又伸手拉过画娘,轻轻摸她的头发,“还是画娘好,从来不惹娘生气,娘下半辈子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画娘也开心,那个世子爷看起来可比肥头肥脑的刘邕好得多了,不过到底还小,想想也有些怕,这曲子并不是自己弹的啊。画娘的琴弹得虽然也很好,至少比婉娘好得多,但是跟韵娘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娘,在去京城前的这段日子我不学书画了,只想跟着大姐弹琴。”撇了撇嘴,眼睛一亮,“就学刚刚大姐弹的这曲,一定要学得跟大姐一样好。”
柳姨娘笑着在小女儿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冷眼对着韵娘说:“你妹妹的话听到了吗?以后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呆在闺房教画娘弹琴。”
韵娘抿着唇没说话,抬眼瞧着窗外,院子里的槐花已经快要谢光了。
婉娘推着轮椅送九王回屋时,刚好与饭饱归来的李夙尧在院门口撞上。
李夙尧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鄙夷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大手一推,便将她挥开。
“瞧你累赘的样子,连个门槛都过不去,亏得那一身肥肉白长了。”李夙尧一边训斥,一边早已轻松地推着轮椅往院内去。
婉娘还没跟九王道别呢,迈腿也走进院子去。浮月跟在婉娘身后,对这个世子一百个不满意,噘着小嘴说:“我们家小姐可好着呢,才不累赘。”
进了院子后,九王便自己用手转轮椅,转了个方向,对着婉娘道:“今天多谢三小姐送我回来,天黑了,这西厢离东厢远得很,我叫方定送你们回去。”
婉娘低头扯着衣角,扭扭捏捏地说:“府上很安全的,我也认识回去的路,不麻烦那位方大人了。”
九王笑了笑,眸色漆黑幽深,可眼仁却没有转动,只盯着一个方向看。
“那也好。”顿了顿又说,“京城里最好的神医在我府上,等回了京,我便禀明圣上,叫薛神医也给你治额头上的伤。”
婉娘恭敬道:“谢谢九王。”
婉娘走后,九王还是叫来了方定,让她暗中护着婉娘回去。
李夙尧置身事外,不知道九王为什么对一个胖丫头这般好,疑惑道:“不过一个正三品骠骑将军的女儿而已,也值得九叔您对她这般好么?”李夙尧是当今独孤皇后的侄子,自小又是在皇宫长大的,因此也跟着太子诸王们叫杨珩九叔。
九王摇头轻笑:“你害人家姑娘毁容在先,出言恶语相对在后,若是这事搁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就要哭闹上吊闹开了。偏这云三小姐这般不哭不闹,白天时竟还帮着你”指的是当时两次提醒李夙尧他爹站他后面的事,“想她小小年纪竟是够能忍的,难道我也该像你那样对她?夙尧,你这个未来小妻子恐怕并非你表面上看的那般一无是处,不要错失良缘。”
不过一个胖丫头而已,竟然能够让当朝九王如此夸赞,李夙尧着实不敢相信。九王说她好,可李夙尧一点没瞧出她好在哪里,要才无才,要貌就更别提了。
“难怪当初被她一个庶出妹妹欺负成那样,原是实在比不得人家。”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转了话头道,“我刚刚自厨房那头过来,途中听到一阵琴声,跟太子堪堪有得一比,便寻着声音而去,却发现竟是府上四小姐所奏,就是欺负胖丫头的那个庶出妹妹。”
九王摇头淡笑:“太子的琴艺高深,岂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能够比得上的”想想觉得这是在云家,又是云府内宅的事情,不便多说,便道,“也难怪你爹成天教训你,这毕竟是在云家,别当是在京城国公府。”
李夙尧撇嘴:“嘁~你管我,你又不比我大几岁,还真将我当晚辈了。”说着便看九王,嘿嘿笑道,“来杭州前去你府上玩,秦太妃对我说,好似要将窦表姐说给你当王妃。”
“华兰?”九王微微一怔,随即有些薄怒,“母妃怎么将心思都打到窦家头上了,华兰,我可是一直将她当作妹妹的。”
见一向温文尔雅,遇事镇静的九王也有失态恼怒的时候,李夙尧心情不错。
“我表姐长我半岁,眼瞧着都十四了,十四岁竟还没有定婆家,估计也是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我姑妈可疼她了。”想着自己娘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又想到表姐的花容月貌,李夙尧既惋惜又悔恨,“我娘之前可跟我说过,将来是要将华兰表姐许配给我的,不过现下我爹却抢先帮我定了亲,要是被我娘知道,还不得吵到皇后姨母那里去。”
九王“哼”了声,泼冷水:“让你娶云三小姐,可就是皇后的意思。”
“什么?”李夙尧再也淡定不了,“嗖”一下站了起来。
第十五章
听了九王这一提点,李夙尧似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如今整个中原并非只有大兴一个国家,在大兴的西南部还有一个叫做西夏的小国。西夏地区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也得天独厚,虽然人少兵力也不强盛,可这么多年来,中原各朝各代更新替换,战火不断,西夏国却顽强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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