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上官极都没有开口。他注意到齐王今日的沈默有些不同寻常。
礼部大臣是齐王的幕僚,那一句“造反”倒是触动了上官极。他心中存了一丝疑虑。
上官极侧首看向自己的左手边,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穿玄黑色朝服,胸前绣着猛虎出山图,袍袖上有一圈金线滚龙走边。
他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慵懒地斜倚着身后的朱漆红柱,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看好戏的神态。
随侍宦官在旁察言观色,也注意到老皇帝听到“造反”两字,脸色一变。
就在礼部大臣和李平章两人争执不休之际,随侍宦官悄悄上前,在皇上耳边低声进言,“皇上,请恕奴才斗胆。依奴才看,此事还须尽早防范。为防患未然,何不以褒奖为名,宣殷将军进京复命。一来,名正言顺。二来嘛”
老皇帝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宦官与齐王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
老皇帝摆摆手,示意群臣安静,“朕相信殷将军对朝廷绝对是忠心耿耿。有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至于私自处决张大人一事,起因大家也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所以朕非但不会怪罪他,还要褒奖他。来人,传朕旨意,赐殷将军为忠勇侯,即日进京受封。”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宣布退朝后,上官极踏出大殿。
一袭黑色朝服在他身边站定,“看来已经有人打算先下手为强了。”
上官极望向他的目光所在,只见齐王肥胖的身影一闪,尾随老皇帝而去。
上官极敛眸,眼前这人正是与他同朝为官,同殿为臣,却行事作风迥异的军机指挥使慕容垂。
两人各自为政,一文一武,若能合力为之,足可坐拥半壁江山。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上官极盯着他一贯慵懒的黑眸,“谢谢你提醒我。”
慕容垂的嘴角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齐王跟随老皇帝来到御书房,跪倒启奏,“皇上,臣弟有些话,一直埋在心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皇上一手扶起齐王,“皇弟请起。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勿须多礼。有话只管讲便是。”
“多谢皇兄。”齐王站起身,“臣弟日前接到密报,乌拉国曾派遣特使面见殷将军,这两国交兵,岂容有私下往来,而关于此事,他却并未上报朝廷。”
“有这等事”老皇帝捋了捋胡须,眯起了眼。
墨竹轩。
上官极端坐在桌案前,与大臣们商议国事。
谈罢朝廷近来的局势,有人拱手道,“首辅大人,皇上已急召边关守将殷正山进京。大人已很久没和将军重逢,恰好可以趁这次机会把酒言欢。”
殷将军是首辅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此次受封为忠勇侯。想必首辅大人应该很高兴才是。
上官极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殷正山论带兵打仗而言,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但是,他也有身为武将的弊病。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却是忌恶如仇。张远之一事,他以侠义自居,擅作主张,惩奸除恶。但国法无情。目中无人,出言不驯,藐视朝廷命官,对皇上不敬,这一项项皆是罪状。
在朝堂之上,皇上虽然表面上不予追究,但是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自古帝王多疑,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皇上身边的宦官,嫔妃,都有齐王收买的人。只怕是皇上多半会误信谗言
上官极眼角的余光看见李正章欲言又止,“李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昨日下官接到请帖,公主”
上官极挑眉,“公主?你指的是”
李平章急忙回道,“是昭阳公主。公主说,为了答谢那日的相救之情,要在昭阳宫设宴。”
上官极微微一笑,“想必诸位大人也都已经收到请帖了吧。”
“这个”其他几位大臣们面面相觑,全都低头不语。
上官极淡笑道,“既然公主一番盛情,诸位又怎好失礼!”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大臣们连连点头称是。
依照规定,外臣与后宫女眷不宜过多接触。不过既然首辅大人都发话了,那他们就可以安心前去赴宴了。
议罢朝事,众人起身告退,书童十二为主子奉上热茶。
上官极暗忖,昭阳公主要设宴款待群臣,惟独他至今没有接到请柬。恐怕,她的宴,不是那么好去的。
第4章
夜,深了。
昭阳宫内却是歌舞升平,不时传来引人暇思的靡靡之音,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暗香。随着丝竹琴瑟,舞姬们一个个身披薄纱,腰肢款款,摇曳生姿,让人不由得心神荡漾。她们妖娆地摆动着丰盈的娇躯,模仿男女交欢的动作。
“各位大人尽管慢慢享用,本宫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凤霓裳站起身来,对旁边的侍女使个眼色。
“噢,公主请便。”
她一走,男人们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凤霓裳隐身在大殿的一角,含笑望着这些个平日在朝堂上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大臣,此时却是举止轻佻,眼露淫邪。
大家推杯共盏,觥筹交错,又有美人相伴,好不欢快!
“美人儿,来,陪大人喝一杯。”男人们纷纷上前去搂离自己距离最近的艳丽尤物。
“大人。”一个身段柔媚的舞姬酥胸半裸,欲迎还拒,扭动着丰盈白皙的娇躯,在男人身下磨蹭着,惹得他更加心痒难耐,双手狂野地揉搓着浑圆的乳峰。
“啊啊”舞姬春意荡漾,发出销魂的呻吟。
空气中充溢着浓重的情欲气息。淫笑声,娇喘声,不一会儿,大厅中就上演了一场场活色生香的春宫秀。
“都准备好了吗?”凤霓裳轻声问道。
“公主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
凤霓裳嘴角含笑,“那么就开始吧。”
在催情媚香的作用下,男人们兽性大发,拥着舞姬翻云覆雨,沈浸在这香艳肉欲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此时的丑态被早已奉命等候在那里的画师,一一记录。
画毕,凤霓裳冷笑地盯着那些昏昏沉睡,人事不醒的大臣们,转过头寒声道,“如果今天这件事传了出去,你们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小的明白。”画师们赶紧承诺。
“明白最好。不要以为能够侥幸没事,要记得,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一旦事情张扬出去,到时死的可不仅仅是你们自己。”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画师们连连称是。
银子固然可以封住这些人的口。但是,还不够,因为难保有一天,他们不会为了更多的利益出卖她。不杀他们,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采取软硬兼施的方式。
古人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她则是,疑人也用,用人也疑。
***
“爷,殷将军在外求见。”十二在门口回禀。
“哦?,请他进来。”他终于来了。
上官极站起身,就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风尘仆仆,一身戎装。他盔甲未卸,看来是刚进京不久,没回府邸,就直奔这里。
“殷正山参见大人!”因盔甲在身,他半跪行礼。
“快快免礼。”上官极上前一手搀扶起他。
“莫将一接到大人的信,就骑快马,日夜兼程赶路而来。”
“将军一路辛苦了。我已命人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酒过三旬,殷正山抱拳拱手,“大人,可是有急事?”
“这次把将军从边关召回,是皇上有意封将军为忠勇侯。”
“什么忠勇侯,莫将并不希罕!”
殷正山激动地嚷道,“大人,边关状况岌岌可危,皇帝老子又在此时召我回来。眼见兄弟们都在挨饿,等待军粮补给,还谈什么封侯拜爵!”
半响,上官极沈吟道,“前日有人向皇上告你当众斩杀朝廷命官,此次回京,切记不容言语有失。万事要谨慎而行。”
“大人吩咐,莫将自当紧记在心。”
他仰头又喝了几杯酒,“不过,我殷正山一向行得端正,就不信皇帝老子敢把我怎么样!”
殷正山言语间的狂傲让上官极不觉一皱眉。
上官极听出了此话的弦外之音,寒声道,“难道将军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下官心中只有大人。”殷正山虎目圆睁,“莫将在边关,早闻那皇帝老子宠信佞臣,不辩忠奸。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奋战,回朝还要受那劳什子窝囊气。这次召我入京,皇帝老子要是通情答理,还则罢了。他要是不讲道理,惹毛了我,我就给他来个改朝换代!”
****
皇上御赐酒宴,为大将军洗尘,颇为隆重。
殷正山端坐在主位,群臣把他团团围住。
“殷将军功在朝廷,此次皇上召你回京,是要为你加官进爵。到时,可别忘了小弟我哟。来,下官敬将军一杯。”
“哈哈,好说,好说。这酒杯太小,哪里能尽兴!待我换大碗来,再陪大人开怀畅饮!”
好话谁都爱听,殷正山也不例外。他被众人捧得有些得意忘形,推杯换盏间,不觉显露出骨子里狂傲。
“殷将军,下官也敬你一杯,祝你步步高升!”
“大人太客气了请喝!”殷正山豪爽地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他洋洋得意地享受着阿谀奉承之词,殷正山不会想到,这将是他这辈子喝的最后一杯酒。
齐王端着酒杯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上深感将军功在社稷,特命本王代为敬你一杯。”
殷正山素来看不惯齐王的所做所为,没有端酒杯,横眉冷对,“我只是做我份内的事,至于功劳也是全仗首辅大人的教导和提携。”
齐王冷笑道,“难不成殷将军是只知有首辅大人,却不知上有皇上!”
殷正山眼一眯,脸一沈,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王面罩阴霾,“将军不肯赏脸,难道皇上的一番好意你也敢违抗!”
借着几分酒力,殷正山啪地一拍桌子,“齐王,你不要欺人太甚!否则逼急了我”
“哼,逼你!”齐王阴阴地笑了两声,“来人哪,传皇上口喻!殷正山勾结外敌,图谋造反,给我拿下!”
齐王一声令下,埋伏在大殿之外的御林军一拥而上,将殷正山缚绑。
“齐王,你好大的胆子!”殷正山叫嚣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齐王一声冷笑,“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拖下去!”
不知何时,上官极已走出厅堂,站在院子中央。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上官极没有回头,听声音也知道来的是谁。
凤霓裳风姿款款地走到他身边,“我记得,那个殷将军可是对你忠心耿耿啊。我还以为你会救他。”
上官极清淡地回眸,“居功自傲,功高盖主都只是过错,若连自己要效忠的主子都搞不清楚,就是该死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寒冰一般,冷硬无情。
凤霓裳盯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齐王原本还打算利用殷正山打击上官极,看来是打错如意算盘了。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上官极竟然会如此绝情,连心腹手下的性命也全然不在意。
思及此,凤霓裳不由得轻叹道。“呵,你的心真冷。”
是,他的心冷。而她的心,又何曾暖过。
成大事的人总免不了要有所牺牲。
她的脸上没有泪,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就连眼神,也恰到好处。
没有人看见,她心底的悲伤。
就在方才,从小一直照顾她的张嬷嬷故去了。
那一刻,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就像是头顶的一片天塌了。
她忽然迫不急待地想要见他。
她不能哭,即使在他面前也一样。因为她是昭阳公主凤霓裳,从来没有软弱的权利。
走出几步,他回头,锐利的眼眸在她脸上扫过,“想哭又何必忍着。”
淡淡的一句话,在她心里激起多少波澜。
她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看透她。
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她一遍一遍默念着铭刻在心底的名字--上官极
***
一袭素裹,清冷的月光下,凤霓裳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央。
“公主,天色已晚,早点休息吧。”小兰劝了几遍,见主子都没有任何回应,只好作罢。
张嬷嬷去了,她心中那片唯一的温暖也跟着去了。
那天边清冷的月,一如当年
吱小小的身影悄悄地推开后门,探进个小脑袋,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情况。
还好,没人。
喵一团白色的小绒球不舒服地发出抗议。
她抚了抚怀里试图跳动的小猫,“嘘咪咪乖乖哦!不要叫。要是被人听见,就麻烦了。”
都是因为这只可爱的小猫,她才会光顾着玩,误了回宫的时间。
眼看天都黑了,母妃这个时候应该在房间吧。
她蹑手蹑脚,往自己的住处挪。可一路上走着,她不禁疑惑,怎么没人?
整个昭阳宫静悄悄的,空空荡荡,犹如死一般的沈寂。
不安在她的心里一点点沈积,逐渐扩大。然后,像一团黑雾,要整个吞噬掉她
“母妃——”她放下手中的小猫,往东边的房间奔去。
门被推开了。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美妇人安静地躺在床塌之上。
“母妃,我回来了。”她嚷道。
床上的美妇人宛如睡熟了一般,没有回应。
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搬来旁边的凳子,踩着它,爬上床榻。
“母妃——”她轻轻地唤着,“母妃,我”
声音嘎然而止。
月光下,妇人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嘴角那一绺黑色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她就像是睡在梦中一样,面容慈和安详,仿佛有种释然的感觉。
“不要!”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母妃不是还好好的,可现在
“母妃——”她哭着,无助地喊着,可任凭她如何召唤,美妇人都不会再醒过来。
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她回头,认得,是宫里的张嬷嬷。
“小公主,不要叫啊”张嬷嬷把她搂在怀里。
这深宫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太多。
凤贵妃人好,可就是因为她人太好,才会被有心人嫉妒,被人害了。
太医院的报告说,凤贵妃是暴病而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暴病,分明是中毒啊。
可谁敢说,谁又能说什么!堂堂一个贵妃,都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还有谁敢吭声。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凤贵妃留下的小公主啊。
“小公主啊,不要哭你还有张嬷嬷啊”幼年时候,张嬷嬷在她身边陪着她,哄着她。
每个清冷的夜里,当她从梦中哭醒,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人
第5章
李平章一路冲进墨竹轩,“首辅大人,皇上已经定了殷将军的罪,他马上就要被问斩了,你还有闲情意致在这里喝茶!”
上官极放下手中的茶杯,并没有马上回答。
“那天在金殿上,你为什么不讲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殷将军的。”
李平章身子一颤,“还是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早就知道齐王会对殷将军不利,你”他冲动地上前揪住上官极的领口。
上官极轻轻拨开他的手,“李大人,你太激动了。”
“我太激动?”李平章都要抓狂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忠臣良相,可现在你这么做算什么?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