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极微微一笑,“正是。”
随后跟来的沙慕青听到他们两人的谈话,不觉一皱眉。明明表面上看来,两人言语是针锋相对,但似有若无间,却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暧昧。
“是谁在这里大言不惭,本王倒想见识一下首辅大人究竟写下了什么‘好字’!”
齐王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一般,发出异常沙哑难听的声音。
众人都自动退避。
凤霓裳见到来人,嫣然一笑,反击道,“我当是谁发出这么刺耳的声音,原来是王叔您啊。”
齐王闻言,脸色骤变。
凤霓裳像是没看见一样,上下打量他一番,故作惊讶地问,“王叔最近休息得不好吗?怎么嗓音沙哑,就连气色看起来也不大好啊。”
上官极淡笑道,“我想王爷近来一定是操劳过度,心忧焦虑,夜不能寐。”
丢失了最重要的名册,他恐怕最近真的是睡不着觉了。
齐王闻言,目露凶光,恶狠狠瞪着他,仿佛要把他拆穿入腹才解恨。
凤霓裳瞳眸淡睨,借口讽刺道,“人老了,经不起什么折腾,就不应该再做些徒劳费力又不讨好的事。否则,要是真有个万一,身体承受不住打击,后果可有不堪设想了。王叔您说,是不是?”
齐王的脸早已气成一片猪肝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发作,最后只能不甘心地拂袖而去。
自始至终,沙慕青站在一旁,目光都一直追随着场上两道风采绝伦的身影。
当两人一致对外,竟有种难言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言语,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
到底是凤霓裳遇到了上官极,还是上官极成就了今日的凤霓裳!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
***
背靠着雕花门框,凤霓裳忍不住问,“名册既然已经拿到,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上官极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还不到时候。”
凤霓裳秀眉一挑,“我不认为还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
上官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总是学不会忍耐。”
温和的话语让凤霓裳有种语重心长的错觉。
上官极继续说道,“这样子沈不住气,你迟早会吃苦头。”
“我还不相信这世上有谁可以为难我。”凤霓裳眉宇间难掩倨傲,不驯地说道。
一抹极淡的笑容在他的嘴角绽开了。
凤霓裳沈静地望着上官极。
他俊美孱弱,心思缜密,而她遇上的到底是一个怎样无情的男子。与人谈笑风声,不动声色之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不见他动武,可世上最厉害的兵器也敌不过他的心机。
他品茶的姿势很优雅。他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青竹,眼神是一贯地淡然无波,仿佛这世上没什么是他在意的。在他眼里,青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地孑然而立,也一般地孤傲自持。
她真是受够了这样子的他,她厌恶他一贯优雅的姿态,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激起他的强烈。有时候,她真想毁掉他的冷静自持。
她突然倾身欺近他,就在他略带讶异的目光中,她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她知道他一向不与人亲近。就连对她,也同样保持距离。她吻他,不为别的,她只是想知道他那薄唇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就算是犯了他的禁忌也无所谓。
原来人冷,连唇也是冰的。
她更加用力加深这个吻,唇齿与他纠缠。他不是一向冷淡,那么她偏偏要激起他的热情,她要他为她狂热。
“你逾距了。”他只是冷冷地推开她,呼吸不曾紊乱,连左手边上茶杯中的水都没有溢出。
凤霓裳眯起美眸。他的自制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强。而这样的人,通常行事也果断狠绝。
“如果有一天,我与你为敌,你会不会也想把我除掉?”她一副颇为玩味的表情。
“你会下手杀我吗?”她盯着他的眼眸,想看清楚他的反应。“你会吗?”
他和她现在是没有利益冲突,但不代表日后也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而他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笑笑,回应一句,“你说呢?”
然后,便不再看她,兀自端起茶杯,品茗。
他会。
他会下手。她知道。
因为换作是她,她也同样不会手下留情。
这世上,有一种人,选择为自己的信念而活。也许行为方式不同,但他和她骨子里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
果不出凤霓裳所料,众人以为官途会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的状元郎,因为行事不懂得收敛,得罪人还不自知,于是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被贬出京。
而原本遭遇冷落的榜眼沙慕青却越加得到皇上赏识,前程一片大好。
也许,他对于她来说,会是个可用之材。
凤霓裳抚弄着怀中的波斯猫,半眯着眼眸,表现得宛如猫儿一样温驯,“沙大人,近来朝中可有什么要事?”
沙慕青站在她面前,恭敬地回答,“禀公主,自从殷正上将军被皇上下旨处死以后,大将军之位一直悬空。近来边境战端又起,所以皇上正在物色人选,派人领兵出征。”
“那么沙大人以为何人才有这个资格呢?”
沙慕青没想到凤霓裳会主动征求他的意见,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下官以为,当今朝中能够担此重任的年轻武将实在是寥寥无几。除非是派有经验的老将军出马,才有破敌制胜的希望。只不过,老将军们年岁已大,多半已告老还乡。即便到了战场,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凤霓裳沈吟半响。
上官极--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
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凤霓裳打量对方,是个五官清秀的小女孩,她并不认识。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意。
“这位姑娘,你拦住本宫的去路,到底意欲为何?”
女孩挑了挑眉,“这条路这么宽,凭什么说是我挡了你的路。我还正要问你呢?”
看来这女孩是故意的。
凤霓裳也不再多言,朝身后方向侧头说道,“沙大人,你可以出来了。”鬼鬼祟祟跟了她一路,还以为她不知道吗?他对她的那点用心,她只是懒得点破而已。现在也正好用到他了。
“公主。”沙慕青现身,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实际上,他的确是尾随凤霓裳而来。
“表哥!”女孩见到沙慕青,叫了一声。
沙慕青也认出眼前的人,不觉一皱眉,“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回去,这里容不得你胡闹!”
“既然沙大人适时出现,而你们又认识,那么这位姑娘就交给你处置了。”凤霓裳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她抛下一句,就要离开。
“公主,我”沙慕青想要解释,结果被沙蓉儿打断了。
“表哥,你不要被这个妖女迷惑了。”沙蓉儿不服气地嚷道,“表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只是在利用你!”
沙慕青闻言,脸色一变,斥责道,“住口,大厅广众之下,岂容你对公主无礼!”
“你骂我”沙蓉儿不可置信地说道。
从小到大,表哥一直都对她疼爱有加。如今却为了这个女人而责骂她。
沙蓉儿红了眼圈,“你你竟然不肯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说完,哭着跑掉了。
“蓉儿”沙慕青想出口唤她,看她人已走远,只好做罢。
然后,他跑过去对凤霓裳深施一礼,“舍妹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这点小事,本宫不会放在心上。”凤霓裳一摆手,不想多言。
“还有我”沙慕青满面红云,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他的跟踪行为。
凤霓裳抬头,看到不知何时,上官极已经站在了他的府门外。
她转身对沙慕青丢下一句,“本宫还有要事与首辅大人相商,沙大人如果没事,就请回吧。”说完,就直奔上官极而去。
“是。”沙慕青不敢违抗,掩藏着几分沉痛的眼眸凝望了一眼那令他心醉的容颜,撤身告退。
游园会上,她宛如出水芙蓉般的明媚娇艳,映着一旁盛开的春桃,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时,他曾经隔着众人,远远地望上一眼。只这一眼,当真是倾国倾城,纵然是要他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后来,他拜托四皇子代为引见。可惜,伊人的眼中依然没有他的存在。他其实明白,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你怎知我要来?”凤霓裳的唇上弯出了温暖的笑意。
上官极并没有解释他的确在等人。但,不是她。
目送着沙慕青远去的背影,他淡淡开口,“他对你有意。”
想到方才那一幕,“你只是在利用他,而沙慕青明知如此,还挺身护你,确实难得。”
凤霓裳一阵轻笑,“那又怎么样?是他心甘情愿让我利用。”她言语无心,却让听的人为之心寒。
她话音一转,妩媚的容颜凝视着他,添了几分柔情,“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呢?”
上官极注视着她娇艳如花的笑魇,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沙慕青错付了一颗真心。”
凤霓裳上前一步,靠近上官极的胸口,“真心又如何?倘若不是我要的那一颗,再多也是无用。”美眸秋波流转,言语意有所指。
她对于他,是誓在必得。
第9章
上官极吩咐书童,“十二,去泡一杯碧螺春。”
“是,爷。”十二应声答道,恭敬地退了出去。
上官极沈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思索片刻之后,他抬头,觉察到凤霓裳目光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有事?”他用眼睛向她询问。
她轻启朱唇,不急不徐地说道,“其实如果你需要安静地想事情,可以直接告诉他。不用刻意把他支出去。”
上官极目光中有赞赏之色,“我只是在想,现在边关战事吃紧,需要立刻派人领兵增援。”
凤霓裳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心中可有人选?”
上官极微微一笑,“我想到一个人。”
“谁?”
这时,十二进来回禀,“爷,王老将军到了,在门外求见。”
上官极和凤霓裳交换了一个眼神,凤霓裳明白他的意思,“我先回避。”
上官极迎出门外,“老将军一路辛苦了,里面请!”
王守德是个急性子,还未进门,就嚷道,“首辅大人,老夫接到你的书函,就火速赶来,可是朝廷有事?”
上官极沈吟道,“本来老将军已经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事。我等也不该再去打扰。只是乌拉国狼子野心,妄想吞并我天朝。此番趁我军主帅之位虚空之际,派兵来犯,连日来边关告急,皇上也正为此事烦忧。”
王守德闻言,豪气干云地冲口道,“首辅大人不必多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两国年年征战,损耗军费财力,苦的都是老百姓啊。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又岂能贪图个人安逸。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只要老夫还有最后一把力气,定杀退敌军,保我天朝千秋基业!”
上官极躬身深施一礼,“老将军忠心爱国,令我万分佩服!请受上官极一拜!”
王守德忙上前扶住他,“首辅大人严重了。老夫明日就上朝禀明皇上,请缨出战。首辅大人,你我就此别过。”说完,拱手告辞。
上官极点头,“老将军一路保重!”
人送走了。
凤霓裳从屏风后转出,看见上官极兀自品茗。
完美的薄唇,代表了无情。
上官极生就注定是个无情的男子。他的风仪气度永远都是那么优雅非凡,他对每个人都谦和有礼,嘴角边挂着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并未到达眼眸。
他身居高位,双手却仿佛不曾沾染血腥。他往往只是优雅地坐在一旁,置身事外,冷眼看着朝廷中人尔虞我斗,争个你死我活。然后坐收渔人之利。他的确没有出手,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
一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利用别人来帮自己达成目标。
她看着他露出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你真阴险。你原本就是打算让他出征迎战,却故意让他主动请缨。你也明明知道他此去万般凶险,却不告诉他,分明是想让他送死。”
上官极饮了一口茶,抬起淡然的双眸,“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此去,生死难料。但身为忠臣良将,就算明知是死,也绝不能退缩。”
他的声音有些低沈,视线投向窗外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墨竹,目光沈静而悠远。
那一刻,她忽然有种想了解他的冲动,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游园大会上,他曾挥笔写下“倾余毕生力,但求四海平。”
她知道他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一心想要造福社稷苍生。
“我来帮你。”她忽然说。
“什么?”他回头看她。
凤霓裳扬了扬眉,“如果有我帮你,无论是对付齐王,还是定国安邦,都会事半功倍。”
上官极笑了,淡淡地,却仿佛有几分欣慰,“如果公主真有此心,将是苍生之幸,百姓之福。”
凤霓裳侧目冷哼道,“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与我何干!”
“公主--”上官极不觉皱眉,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凤霓裳定定地看着他,视线与他相对,“我和你不同。我没你那么伟大的胸怀,想要济世苍生。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至于其他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
“我帮你,是有代价的。”她如是说。
***
金銮殿上,皇上终于下旨,封老将王守德为三军大元帅,领兵出征,誓死抵抗乌拉国进攻。
退朝后,上官极刚踏出殿门。
有人从身后唤道,“首辅大人,请留步。”
上官极回头,叫他的人是左相左旋则。
“不知左相有什么事吗?”上官极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说得客气。
左旋则老眼闪着精光,“首辅大人,实不相瞒,老夫找你,的确有要事相商。”
“左大人不必客气,有事请讲!”
左旋则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首辅大人,这里谈话不大方便。可否劳驾到寒舍一叙?”
上官极点头应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军机指挥使慕容垂从两人身边经过,慵懒的黑眸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左旋则的府邸,雕梁飞檐,假山鱼池,布置得富丽堂皇,所用之物极尽奢华。全仗他多年来为官,聚金敛财,所得丰厚。
穿过一条长廊,左旋则将上官极让到正厅,“首辅大人,请坐。”
有婢女上前奉茶。
“这是老夫特地命人从杭州搜罗来的顶极龙井,首辅大人,请品尝。”
盛情难却,上官极端起茶杯,迎面一股清香扑鼻,入口甘甜,的确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
左旋则表现得越是热情,上官极言行越是谨慎。
朝中势力各成一派,两人一向是井水不泛河水,私下更没有任何往来。而如今左旋则邀他过府一叙,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恐怕其中必有古怪。
上官极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这时,有仆人进来,左旋则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一会儿,一个身穿粉色罗裙,容貌清丽的少女娉婷地走了进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