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没想到流采竟然会来这里,这条初遇的小河里。
“他”夙月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泠樾只是哀叹了一声,道:“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就躺在小河边,干净的像一块白布,让人不忍心吵醒他。但后来,他还是醒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顿时让我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纯净。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是不是羚臻。”
泠樾的眼里有一种夙月不敢看的东西。她对流采的爱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毫无保留,如此的让夙月羞愧。而夙月呢,想爱不敢爱,不爱却又忍不住。拉拉扯扯,拖泥带水,总是害苦了别人。
夙月没想到,流采竟然还会回到这个地方。
“自从你离开以后,他每天都会来这个地方,他说你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孩,虽然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认定那个人就是你。”
“他还记得羚臻吗?”
“不,除了羚臻这两个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之后脑子里什么都是空的。可他还记得羚臻,至于羚臻是什么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一点都不清楚。”
即使是这样,也还要记得她吗?流采,放弃吧。羚臻害你害得这么苦,下辈子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你还是忘掉吧,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泠樾看见夙月的异样,眉头微蹙。
呵,夙月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最该受罪的人,可她却偏偏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逍遥自在。
“泠樾,你去吧,你去当他梦里的女孩。我知道,你会对他好。”夙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但是,为了流采,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说什么?”泠樾睁大了眼睛。
“你就当我是疯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夙月用一只手取下了头上的觅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将觅蛊带在身旁。直到去了晴兰,她甚至去求女巫让这铃铛里的觅蛊复活。也许她在奢望,有朝一日,她还能见到流采。这不,就真的重逢了吗?
即便觅蛊死了,寻蛊也不会从寄主身上消失,寻蛊是要喝寄主的血才能长大的。所以,现在那只寻蛊一定还在流采的体内。只要泠樾拿着觅蛊去找流采,流采一定会有反应的。
“你拿这个去找他。”夙月把铃铛塞到了羚臻手里。
“这是什么?”泠樾皱眉。
“你就说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夙月的表情决绝。
可泠樾还是皱眉,没有马上答应夙月。她知道泠樾正在犹豫着。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做为夙月的替身活着。如果她真的想和流采在一起,倒也无所谓。可是,只要是谎言,就有被拆穿的一天,这才是泠樾害怕的。
可是泠樾还是答应了,她实在太喜欢流采,无论做什么,她都愿意。
“如果他不相信呢。”羚臻问夙月。
夙月思索了一会儿,看向流采。流采此刻正躺在夙月原先最喜欢蹲坐的那块空地上,枕着手仰望天空。
“那你就问他,他的那个梦里,是不是有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女孩,正坐在他现在躺着这块空地上,眉间尽是化不开的忧伤,可看到花瓣抛向空中的时候,还能抬头微笑。”夙月也笑了,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个稚嫩的夙月。
泠樾脸色复杂地看了夙月一眼,却没动。
“如果你不去,不怕自己后悔吗?”夙月见泠樾并没有去找流采的意思,便问她。
“那你呢。你心里有他。”泠樾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是天生的歌姬。夙月仿佛能相像到泠樾唱歌的模样,一定是倾城之色,天籁之音。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在,他平安。”
“你就不怕自己后悔吗?”
夙月看向泠樾,笑了。笑得像一朵绝美的罂粟,美丽得让人窒息。
“只要你不让我后悔,我就不会后悔。”只要你让他好好的,我就不会后悔。可后面的话,夙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泠樾是个聪明人,不用夙月明说,她也会懂的。况且泠樾是真的喜欢流采,就不会让流采受到伤害。
“一定不会让你后悔。”泠樾仿佛是终于打定了主意似的,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向了流采那里。
夙月还杵在原地,没有离开。她本该离开的,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事了。她留下来,也不过是自己找难受而已。
其实夙月并无法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声音。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见泠樾似乎叫了流采一声,然后流采便站了起来。再后来,便是两人对话的开始。
夙月亲眼看着流采的表情又平静转变为惊讶再转变为惊喜。最后,就像所有美丽的爱情故事的结尾一样,流采和泠樾拥抱在了一起。
此时,流采正背对着夙月,而泠樾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夙月。泠樾的看向夙月的眼里似乎有着愧疚与抱歉。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幸福感。她真的很喜欢流采,其实她的爱夙月无法匹及。
夙月见她看向自己,便做了个唇语。她知道泠樾能看到的,那就够了。
祝你幸福。
夙月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泠樾听的,还是说给流采听的。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做完了她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事,那就是让流采幸福。
她欠了他三百年的债,她知道是还不清的。那就一点点的还,能还一点是一点。总好过,越欠越多吧。
夙月最后再看了流采和泠樾一眼,便抱着夙阳离开了。
其实流采和泠樾确实是很般配的。泠樾是个敢爱敢恨的真性情的女子,不像夙月,躲躲闪闪的。她能给流采的要比夙月多上千上万倍。
夙月又看了夙阳一眼,夙阳竟然没有睡着。他今天真的是出奇的乖,似乎感觉到了夙月的悲伤似的,竟然一声啼哭也没有,只是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夙月看。
“夙阳,为什么我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被强迫,被算计,被追杀,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恋人都能够站起来重新开始了。可这一次,真的要跟流采永远说再见了,我却觉得自己的世界整个都坍塌了呢?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夙月摸了摸夙阳的额头。曾经夙阳是夙月的支撑,他一直支撑着夙月站起来重新开始。可是现在,似乎她的小太阳也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她的世界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独。
没有流采又能怎样?她又不会死。她顶多活得不像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宜荌甩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你来了。”夙月看了宜荌一眼,却也不怎么理会她,仍旧自顾自的喝酒。已经三天了,夙月就这么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喝了三天的酒,连房门都没有踏出去过。
宜荌从来没想过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夙月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宜荌自然是很生气,以至于她端起了一壶酒,就往夙月的头上泼去。
“你给我马上清醒过来!”
冰冷的触感的确让夙月为之一振,可是她还不想醒过来,起码不是现在。夙月只是甩了甩头,甩掉了头发上沾着的酒滴,继续喝着手里拿着的酒瓶里的酒。
夙阳不知是被宜荌吓着了,还是被夙月甩开的酒滴给溅着了,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可夙月,却竟然不闻不问。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酒这种东西。其他人事物,都与夙月毫不相干。她只要喝酒,只想喝酒
“夙阳,你也想喝酒吗?来,给你喝。”夙月竟然真的把酒壶递到了夙阳的嘴边。
可是,夙阳却哭的更凶了。
宜荌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一把甩开了夙月手中的酒瓶。酒瓶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只是不知,这究竟碎的是宜荌的心,还是夙月的心。
夙月短暂了愣了那么一秒,又继续装疯卖傻,四处寻找着剩余的酒。自从那天离开那条小河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到酒馆了买下了好多好多的酒。然后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日没夜的喝。
其实她的胃已经很疼,可是如果不喝,她的心会更疼。索性,还是喝吧!
“你疯了吗?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让他喝酒。”宜荌抱起了仍然在哭的夙月,摇晃着夙阳的小身子,试图安抚他。
“怎么不能了?”夙月不知道又拿起了一瓶喝空了的酒,拼命地往下倒着,试图喝酒瓶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滴。
“你忘了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重新开始的。”宜荌也不知道夙月是怎么了,明明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夙月还好好的。可现在,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今的夙月,眼里再也没有了希望的光芒,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毁灭与堕落。
“呵呵,重新开始,对我要重新开始的。”夙月含糊不清地说着,就好像真的是疯了一般。
宜荌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夙月,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你够了!”
然而宜荌的呵斥却丝毫不起作用。夙月的心仿佛已经死了,她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
夙阳仍在哭着。宜荌这才想起自己买了些奶水过来,连忙给夙阳喝。夙阳立马就不哭了,看来他果真是饿了。宜荌知道夙月没有生过孩子,弄奶水一定麻烦,便琢磨着既然自己过来了,倒不妨带一些过来。
“你看看夙阳,都饿成什么样了。”宜荌责怪夙月。
“能不饿吗?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夙月笑得没心没肺,看向宜荌的眼神恍恍惚惚的。
“什么?都三天了?夙月,你到底是不是疯了!他还是个孩子,你想让他死吗?你到底还有没有良知,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碧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宜荌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夙月嘴里说出来的。这哪里还是宜荌认识的那个夙月!
夙月愣了一下,没再说话,继续四处找酒,可无奈,酒已经没了。
夙月爬下床,爬到了宜荌的脚边,抓着她的裙摆,道:“酒,给我酒,我要酒”
此时的夙月,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习原的门下第一爱徒,再也不是习楠念念不忘的知己。他们若是看到现在的夙月,一定会感到非常的失望。幸好他们看不到,实在是万幸。
宜荌却一把甩开了夙月的手,向门的方向退了几步。
“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敢喝酒。我真是看错了你!我还以为你会有所长进,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中用。夙阳恐怕是不能再留在你这里了,我把他带走了,等你能站着过来找我的时候,自己把他要回去!”宜荌的确是被夙月气得不轻。
夙月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还是朝着宜荌爬过来,嘴里不停地喊着:“酒,酒”
宜荌见夙月已经无药可救,气得甩门而去。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天地仿佛瞬间安静了,夙月嘴里含糊不清的话语也停止了。为什么她喝不醉,究竟为什么?她多想大醉一场,也许这样,她还能小睡一会儿。只要能睡着,她就有可能做梦,就有可能梦见,籍符峰上白雪皑皑,她和他在山中起舞,雪花再美,也美不过他的笑
不知不觉,夙月竟然留下了眼泪,无声的,细碎的,撕心裂肺的。
夙阳,我对不起你,你就跟着宜荌吧,她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她也一定会而我,不过是一个废人,什么也不能给你
夙月就这么大病了一场,一连一个月,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她的四肢仿佛塞满了铅一般,实在是重的动弹不得。她明明能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想说话,却只能反反复复地说着两个字:流采流采
她虽然并不清醒,但却能感觉到,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她周围晃动着,她总是能听到一个男人的训斥声,和一群人的跪地声求饶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她也实在是太想让这些吵着她睡觉的声音赶紧停止,以至于她忍不住打开了自己的眼睛。
已经一个月多了,她整整折磨了自己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是身,还是心,也该够了。夙月,醒醒吧!
“她醒了,她醒了!爹,你快过来看看!夙月姐姐睁开眼睛了。”习楠拼命的叫喊着,似乎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夙月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视线清晰些,好看清眼前的人儿。眼前这个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少妇不是习楠是谁?只不过,有习楠出现的地方
难道!?
夙月又重新打量了自己所在的房间,看这摆设,不正是在明阙宫吗?
夙月一丝苦笑,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她原本以为,曳涯会是她最后的归宿。但她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到了这里。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晴兰就是她的命根,她怎么样都要回来的。
“夙月啊,你可把为师和楠儿给吓死了!”习原老泪纵横的样子,让夙月觉得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师父,我没事。”夙月忍不住咳嗽起来,竟还咳出了一些血丝。她当然不敢让习原和习楠看见,便自己偷偷蹭掉了。
“你说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嘛?为师不是早跟你说喝酒伤身吗?你这一昏迷就是一个多月的,大家都还以为你就要去了楠儿天天守着你,就怕你醒不过来!”习原擦了擦眼泪,可眼中还是难掩的喜悦。毕竟夙月醒了,这就够了。
“你可倒好,在这床上一睡就是一个多月,任我怎么哭怎么喊怎么闹,你就是不搭理我。你倒是舒服了,伺候你的宫女太医可就不太平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直不肯醒来,堇都快把整个明阙宫的太医都灭了!”习楠轻轻地戳了戳夙月的额头,嗔怪道。
“他是他带我回来的吗?”夙月的记忆只停留在了曳涯的那个小房子里,根本不知道戎楚是怎么把她带回晴兰的。
“可不是嘛。你都不知道,他带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仿佛浑身都装满了利剑,靠近他就会被他捅死。那可真是太吓人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可怕了尤其是太医拿你的病情没办法的时候,他的眼神简直都可以把人活活吓死。连什么要是治不好就把全部太医拿去当人彘的话都说出口了。”
夙月看习楠严肃的表情,并不像是装的,也并不像是在夸张,如此看来习楠的确是心有余悸,被戎楚吓着了。
“怎么,又在说孤的坏话吗?”戎楚仿佛是刚下朝就过来了。看见夙月,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习楠看见戎楚远远地就要过来了,便小声地对夙月说道:“夙月,堇对你怎么样,相信你也清楚。我又不是傻瓜,自然心里也是明白。但他喜欢的人是你,我断然不会不高兴。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想和你单独聊聊,我就先出去了。等他一走,我就进来陪你。”习楠说罢,便拽了拽习原的衣服,和他一起出去了。连同房间里仅剩的几个小宫女,也一并被遣了出去。
此时此刻,偌大的房间里面,只有戎楚和夙月两个人,安静地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你醒了?”戎楚的笑容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夙月莫名的害怕。
只见戎楚慢慢地向夙月走了过来,伸出纤长的手细细地刮着夙月的脸。夙月浑身的鸡皮疙瘩几乎都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