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你们知道我在湖广行省和广西行省与鞑靼人战斗了4年。”
佩德罗:“是的,费雷拉先生,我对你艰苦的战斗表示敬意。”
“谢谢,”费雷拉继续介绍道,“在大陆战场,中国人和鞑靼人都很依赖一种叫拒马的木栅。步兵开进必会携带,开到战场后组装,火枪手在木栅后列阵射击。”
班杜思嗤之以鼻,“费雷拉先生,请允许我表达不屑。勇敢的步兵应当用身躯迎接敌军的炮火,而不是躲在木栅后面瑟瑟发抖。携带这种鬼东西只会占用军队宝贵的携行辎重运力,与其带着沉重的木头,我宁可多带一些弹药。”
费雷拉:“希尔先生,您的话我深表赞同,但前提是我们有足够保护侧翼的骑兵,或是最顶尖的步兵。”
佩雷罗点点头,“我们两样都没有,班杜思,我觉得尼古拉斯的建议可以试试。”
陆展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扭头询问知县,“大礼,我们的仓库里有鹿角吗?”
“当然有,常规武器。”
“让木匠彻底检查一遍,我要求万无一失。”
“村座……”,班杜思还要表示不同意见。
陆展摇头道:“我只是出城打一个反冲锋,班杜思你担心的问题不存在,我们的弹药不会缺,缺了我也能让人回城搬。”
“好吧,”班杜思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对面不是真正的鞑靼人,他们只是鞑靼人的仆从军,骑兵也不强。为以后的战斗考虑,也许这会是一个让我们的步兵直面骑兵,锻炼他们勇敢精神,培养良好战斗习惯的好机会。”
“我理解你的想法,班杜思,但我更想稳稳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
“那不利于我们在以后建设一支正规化的步兵。”
“亲爱的班杜思,”陆展拍拍教官的肩膀,“我的地位和实力只能考虑眼下的危机。”
班杜思放弃了,退后两步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好吧,我只是建议,而你是老板。”
澳门团和电白营是两支欧式训练的步兵,确切说是西班牙式的。而此时以西班牙方阵为代表的欧洲步兵战术并未建立对游牧骑兵的优势,包括马哈赞河战役在内的数次惨败告诉欧洲人,他们的步兵距离横扫全球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在东亚,日本因地制宜,首先使用携行竹栅、木栅掩护火枪手。
中国面对游牧、渔猎骑兵的威胁更大。最开始,明军启用了车营,车营源自欧洲的胡斯战争,年代久远,十分落后。车阵耗资巨大,却远不如士兵手中的长矛可靠,战车沉重更难以机动,明军车营每战必全军覆没,浪费国帑毫无用处,可皇帝和文人大约是被史书忽悠傻了,把车营当成救命稻草,前后投进去千万两白银打水漂玩耍。
吴三桂在辽东大量使用鹿角、挨牌结合火枪的战术,总算找到一点对付鞑靼骑兵的现实操作办法。
这不是什么秘密,从关宁战场退下来的明军很多,大家都看得到,做个鹿角很简单的事。便携鹿角在各地迅速推广开,凡是正规一点的设防要塞都有储备。
黄大礼指挥民夫和水手从仓库最里层找到合适的鹿角,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看来平时无人问津。
陆展好奇地绕着鹿角走了两圈,“这不是我印象中的鹿角。”
正规的鹿角造型如鹿角,长数尺,埋入地尺余,以阻骑兵,十分沉重,步兵无法携带,通常摆在要塞军营前作为固定防御设施。
陆展眼前的鹿角是关宁军改良过的装备,更轻,步兵能扛着走。
黄大礼:“村座,这是前年买的新货,你少来仓库,没见过也正常。”
陆展一脸蒙比,平日事情极多,除了大炮他亲自过问,一般军备采购只管签字付钱,还真不知道下面这帮哥们到底都买了些什么东西。不行,打完这仗得好好把仓库清点一遍。
随后几天,电白军调整部署,准备出战物资。士兵们人拉肩扛,移动重炮。陆展决定带6门6磅炮出击,12磅炮、9磅炮先集中于北城楼,掩护步兵开进。
戎大帅的水师满载子女玉帛和粮食回到电白城,陆展得以集结所有军队投入这次反击,电白军作战序列为:
第一队电白营。
第二队澳门团。
第三队水手跟役组成的民夫
第四队4磅炮兵连。
第五队6磅炮兵连。
500下船水师战兵为全军预备队,另有500下船水师战兵为轻步兵填塞各营间的空隙。
水师出动20艘舢板。
全部兵力4500人,与接触获得的先启玉、高进库部绿营兵力在同一水平线。
陆展留守城中,出击军官比较各自从军履历。
班杜思笑着说:“看来我成为全军指挥官,亲爱的佩德罗,麻烦你指挥电白营。”
佩德罗重重哼了一声。
与其他战场一样,鞑靼骑兵始终是明军关注重点。
电白城外的地形是东北偏北有一片标高100多米的丘陵地带,西北有一条宽约20米的小河,这个季节可以涉渡,但河岸攀爬起来有难度。
先启玉的军营位于山河之间,距电白大约4里。绿营背山扎营,在丘陵顶部筑有营寨和炮垒。接触以来,明军未发现绿营携带重炮,只观察到3门34磅的铁炮,其余为佛朗机子母炮和虎蹲炮、大将军炮等乱七八糟的火器。
绿营没有秘密可言,那些火器都是明军传下来的,能打多远大家都太熟了。
3斤铁炮架在山上也只有600米的有效射程,再远全靠蒙。陆展没打算攻山,明军作战计划只是向外推进,将敌军大营纳入12磅炮射程。因此明军出城后略向西倾斜,稍稍避开丘陵上的绿营炮兵阵地,同时寻求那条小河河道的保护。
王鹏率舢板驶入小河,冬季水浅,舢板做了减重。佛朗机回旋炮减至船头1门,两舷加挂了藤牌加强防护,桨手也做了精简。
骑兵需要机动空间,这条小河割裂了地形,有舢板水师掩护,明军左翼不必直面骑兵冲击,大体安全。
电白营和澳门团在30分钟内以方阵推进了1公里,然后展开战线。
从左到右依次为澳门昆仑营、澳门华人营、电白营。
野战炮兵连在右翼放列,马车拖曳3门4磅野战炮速度与步兵保持一致。
班杜思随预备队行动,佩德罗站在炮兵阵地后,身处第一线。
绿营这时才做出反应,营中军鼓急速敲响。山上炮垒开炮,实心弹飞得极远,班杜思抬头看看,不知打哪去了。
水手跟役组成的民夫抬着携行鹿角跑到阵前,这种鹿角一架2人可抬起,陆展为了加快速度,用了4人。
鹿角在正面和右翼排齐,右翼在野战炮阵地间隔摆放,前后两层。
鸟枪兵在鹿角后10步列队,再后方为长枪手。
赣州绿营的动作真是慢透了,这会大队士兵才涌出军营,一堆红缨白帽。
电白军官们举起望远镜。
鞑军中以满八旗、汉八旗军容最为严肃,满八旗是骑兵队,汉八旗是步兵队。
定、靖二藩的藩下兵接受过葡萄牙式训练,步兵更优,尚可喜也学了不少。
绿营就不行了,明军不会整齐队列,脱胎自明军的绿营更不会。
绿营武器就是四大类,藤牌加刀,长枪、鸟枪快枪虎蹲炮字母炮、弓箭,为配合这些毫无标准的武器,他们的队形也乱七八糟。
班杜思看着直摇头,如果不是那几百原始骑兵的威胁,他真想用步兵推上去糊脸了。
到绿营射击,班杜思直接捂脸,佩德罗无言。
明军毫无射击纪律,绿营自然也没有,水平之低令人发指。
绿营火器兵分三层,第一层近似卧倒,操弄虎蹲炮这些东西,第二排鸟枪兵蹲下,第三排鸟枪兵站立,除第一枪算是比较整齐,后面全在瞎打。
明军从日本人那里学会了鸟枪射击。
戚继光这方面完全从实战出发,他只在南方见过倭寇用钓瓶击,训练出来的军队自然也学的是钓瓶击。即四人共用一根鸟铳,其中一人传递鸟铳,一人打放,两人负责再装填,装填手中的1人兼负责火绳点火。
在南方山地小规模战斗中,钓瓶击有其合理性,可在正式会战里,实战效果很是存疑。很遗憾戚继光没打过会战,明军鸟铳战法全学的戚家军,绿营自然也承接了这一脉。
明军和绿营毫无射击纪律,就连第一次射击也谈不上齐射。至于三层火器同时打放,不知是哪个天才的发明。看上去很美好,趁最有组织的时候投射最大的火力。可现实很骨干,三层一起打出来,黑烟瞬间遍布了整个绿营队列,后面都变瞎子了能不瞎打吗。
电白军只有3门行军速度最快的野战炮完成放列,剩下那些6磅炮还在后面吭哧吭哧地爬。在中央战线,电白军与绿营的鸟枪手数量居然相差不多,双方进入机会均等的对射中。
与绿营不同,澳门营是很正统的线式战术,分6排轮射。火枪手间隔比较大,单次投射量没有优势,胜在持续性。
侧翼,绿营随征副将高进库带骑兵游弋,看到鹿角中间黑洞洞的炮口犹豫着不敢向前。高进库陕西人,他的骑兵比先启玉强,因此分工中就是他指挥这支宝贵的骑兵部队。
先启玉催了高进库几次,高无奈试着上前。
城头的12磅炮响成一排,隔着这么远当然没多少准头,可落在城墙1公里射程散步范围内的炮弹把高进库吓了一跳,如果不想试试12磅实心弹的威力,绿营骑兵就被夹在丘陵与12磅炮射程的一块方形区域,虽说空间暂时足够,可仍让高进库很不舒服。
先启玉派传令兵,泣血请求高进库进攻。
高进库很纳闷,不过遵命执行了。
绿营骑兵小心避开12磅炮射击范围,在并不宽的战线上冲向明军侧翼。
绿营战马矮小,骑兵队列也不整齐,可近千马蹄击打在地面上,造成的声势依然足以令新兵胆寒。
佩德罗站在炮兵身后,举起手枪朝天。
敌军进入500米。
“发射。”
下令同时佩德罗击发手枪。
3门野战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开火。
4磅炮如果不瞄准,简化装填步骤,极限射速在每分钟8发左右,比火绳枪快得多。
鞑靼人战马状态很不好,只能冲刺一小段距离,在小跑阶段就遭遇火炮杀伤。
炮兵全力打出3发实心弹,又赏了对面一发霰弹,丢下大炮和装填工具逃回后方。
佩德罗背着双手,行走在阵前,鞑靼人在马上射出鸟枪和弓箭,几支羽箭落在脚边,佩德罗毫无躲闪之意。
在80步,电白营第一次齐射。
第一排士兵齐射完,从右侧以纵队退回长枪兵身后,开始再装填。
三排士兵射击完毕。
长枪兵吼一声,踏前一步,伸出长枪。
高进库向左旋转,连鹿角都没碰就跑了。
他已经看见,绿营步兵全线崩溃。
难怪先启玉不停催促他出击。
赣州绿营在齐射中连半小小时都没撑住。
电白兵追击到大营,在山顶炮垒范围外停下。
陆展在城头兴奋地大叫,电白兵推出12磅野战炮,修筑炮垒。
第二天将绿营大营轰成破烂,先启玉高进库溃逃,电白军将绿营追击到散了架子。
第8章 高雷之战5
徐闻县,海北司令部。
电白是个重要的插曲,陆展把耿继茂的海岸封锁线捅穿一个大窟窿,随征总兵先启玉跑回了设在茂名县废墟上的耿军转运中心。
守序重新审视战局。
王兴重占恩平,扫荡潭江。
陈奇策跑了一趟虎门。
罗成基重占德庆州西宁县。
叶标、施尚义重占信宜县。
东、西山的义军下山到处攻收割。
英德一带的顺军余部刘国昌也下山了。
敌后战场对粤西正面的影响逐渐显现,永安、零缘、湛江当面鞑军游骑和打粮队变稀疏了,在小规模接触中,明军的胜率开始升高,而这种升高又进一步加剧了敌军战场控制力的下降。
湛江的向明时与遂溪县城建立稳定联系,虽然敌军依然有骑兵在侧,难以向城中输送大宗物资,但确实,耿继茂已撤围遂溪城。
张时杰:“我们前出至遂溪进一步压缩耿继茂的空间?”
守序摇摇头,“时杰啊,遂溪东北20公里,廉江以东10公里,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但我们可以多派哨探。”
“大军作战,哨探只能补充。几个哨探能看多大的天?要摸清化州前面的情况,必须派出有力的部队前出与敌接触,做战斗侦察。”
“不如派两个营试试?”
守序笑了,“耿继茂只需用几百骑兵配合2千携带大炮的步兵就能全歼探路的部队。你手上只有7个步兵营,不能这么浪费。”
“那我们怎么办?”
“徐闻守军不要动,从二线部队抽300兵,张鹏飞的水师抽1500兵,加强给向明时(湛江)、王之瀚(永安)、袁安杰(零缘),博白和陆川的兵也不要休息了,以百人以下部队,多路出击轮换上阵。如果耿继茂真是收回手指,在化州西面攥成拳头,那我们就继续消耗他控制战场的小部队。”
“我这就去安排。”张时杰离开司令部。
守序看着地图,陷入思考。化州西面的战场被黑幕笼罩,各种有用无用的信息纷至沓来,无法判断耿继茂的动作。
战争迷雾沉重地笼罩着战场,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从大势上判断,鞑军在广东内地防务空虚,遍地蜂起的义军攻占州县,洗劫乡村。
尚可喜在广州的那点兵能维持主要干道珠江就不错了,广大内地他根本照顾不过来。若要平息后方,稳固基层统治,尚可喜必须抽回耿继茂的西征军,至少抽调一部分。
化州很难打,耿继茂的侦察骑兵肯定已经告诉他在雷州半岛上还有十余座大型城堡等待鞑军去啃。哪怕每座城堡只有化州一半耐打,他光需要的火药和炮弹对这个时代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耿继茂与后方联系的两条通道中,罗定州的山路实际是中断状态,新会县九江口被陈奇策的水师持续骚扰,鞑军唯一的通道实际只剩下肇庆、阳江、茂名这条陆路。
陆展击退先启玉,实际上打开了骚扰这条陆路的窗口。
“我要是耿继茂会怎么做?”守序换位思考。
首先肯定是派兵回援先启玉,稳住茂名,进而重新打通茂名至阳江的官道。
然后呢?
正常的选择应该是撤退,回去荡平各地蜂起的义军。
以耿继茂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当然会认为时间在他们一边,平定地方,回广州做更充分的准备,来年再行西征。
问题的关键是,耿继茂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撤退?
到目前为止,耿继茂占据了战场上的主要优势,却未曾打上一场决定性的会战,就被各种烂招逼到撤退的地步,肯定很不甘心。而他拥有的兵力和资源依然足以在撤退前重创海南明军。
一线鞑军实力增强不一定代表敌军准备进攻。同理,一线鞑军实力减弱不一定代表敌军在撤退。
海南只有张时杰的部队具备较为完整的野战能力,无法确认敌军部署,守序只能慎重投入这支部队。
守序徘徊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