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达还是摇头,“国主,你的船根本进不了港。”
守序暗骂一声,“为什么?”
蒙达:“国主,台江内海的水深大约有5至10荷丈(一荷丈1。7米),可容大船航行。可眼前的主航道便是朔望大潮也只有15荷尺深,平常水深更是只有10到12荷尺。您的座船万万不可进去。”
梅登听傻了,“你的意思,荷兰人只能依靠吃水在12尺内的船在大员港进行贸易?”
蒙达道:“恩,是的。荷兰人给大员港配备的船只不会超过200拉斯特(荷兰重量单位,不到2吨),你们的舰队里只有暴风号可以驶进大员港。”
守序道,“荷兰人选的什么破港,除了水浅,这里还有什么毛病吗?”
蒙达:“还真有。大员港能避东北风,不能避西南风。国主,您知道,台风大多都是从南方来的。”
守序对荷兰人的眼光无语了,“台风都不能躲,那是会死人的啊。”
蒙达:“却是如此。荷兰人的船经常会被南风吹断锚缆,撞碎在那边的悬崖上。”
陈守序现在处的位置倒是看不见悬崖,蒙达手指的方向应该是台江内海里的台湾本岛。
梅登道:“台湾是巴达维亚到长崎航线的主要补给站,3000多海里的航程,靠小船不是会赔死?”
蒙达:“跑日本的大船都不会进大员港,他们在热兰遮堡面向台湾海峡的水门外锚定,装上货就走。”
梅登:“荷兰人怎么选了这么差的港口建城,如果他们的大船要避风怎么办?”
蒙达:“他们会去佩斯卡多尔列岛避风,也就是大明的澎湖,其实荷兰人最早就想在澎湖设城。那边水深,可避四面来风,离天朝也更近。但澎湖被朝廷视为天朝本土,绝不允许荷兰人公开侵占。双方在澎湖打了一仗,后在中国甲必丹李旦的调解下退到了台湾……”
陈守序:“既然澎湖被朝廷收复了,怎么荷兰人现在还能去?”
蒙达:“国主说的也不错。不过朝廷在这些事上,一般都是上下一起糊弄皇帝。仗打完后兵就撤了,城砦早已荒废。荷兰人可以随意停靠澎湖。”
南海号在热兰遮水门外锚定,守序与梅登、蒙达三人换乘长艇。
守序问道,“你刚才说起李旦和北港,这北港不是李旦和郑芝龙的基地吗?怎么荷兰人会有城堡。”
蒙达很诧异,“国主从哪里听说北港是李旦和一官的基地?整个台江内海都是荷兰人的地盘。”
守序有些奇怪,“李旦和郑芝龙不是移民数万去了北港?”
蒙达:“移民是有的。那是荷兰人占领台湾后的事,他们重金招募汉民去台湾种植甘蔗,李旦和郑芝龙当时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但要说北港是李旦或是一官的基地,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守序感到有点被颠覆了,“你是说台湾在荷兰人之前,没有华人移民?”
蒙达:“可能百来个福建商人在这边有点产业,移民根本没有。台江内海是很好的渔场,每年都会有100多艘福建渔船来台湾捕鱼。荷兰人开始在大员设城也是看中了渔场,若说港口条件,南边的打狗港要优越的多。但汉民在台江的捕鱼活动,能给大员带来最初的移民。”
梅登点头道,“台江内海辐射范围也比较大,便于荷兰人搜集岸上的物资。”
守序觉得蒙达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我有些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郑芝龙开始做海盗就完全是给荷兰人打工?”
蒙达冷笑一声:“李旦死后,郑芝龙从区区一介翻译突然崛起成东南最大的海盗,他自己当然有些本事,但更多是荷兰人在其中的作用。郑芝龙起步阶段,荷兰人就是送了他20多艘战船,给郑芝龙开放了台江内海,允许他随便出入,不断给郑芝龙供给军火。让他的势力迅速压倒了其他人。”
梅登:“荷兰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蒙达:“逼迫朝廷允许荷兰人在福建更加自由地贸易。”
守序:“可我听说,当时郑芝龙封锁整个福建沿海,反而让贸易中断了。”
蒙达:“这事啊,就是台海波谲云诡之处了。对荷兰人来说,台海充斥着公开的敌人和伪装的朋友,他们的身份经常会发生变化。郑芝龙封锁台海贸易之前,公司只能通过福建官员的代理人许心素与中国交易,让大员方面很被动。但即便这样,支援郑芝龙也不是巴达维亚的决策。那是台湾第一任行政长官马蒂纳斯。宋克和第二任行政长官杰拉德。弗里德里克。德。韦特两人私下做的。公司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还派遣11艘战舰深入漳州湾与朝廷合作打击海盗,不过舰队抵达时郑芝龙已经杀掉许心素受抚了,成为朝廷的官员。”
梅登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行为门清的很,“郑芝龙给了宋克和德。韦特多少好处?”
蒙达摇头道,“时隔多年,具体金额只有老天知道了。巴达维亚确切掌握的一笔是郑芝龙在德韦特离任前,给他送了9艘戎克船的战利品,价值在两万两白银左右。德韦特私自把货物在日本出手了,热兰遮的账目上没有丝毫记录。”
陈守序结合以前获得的信息,算是大致搞明白了。德韦特原本是台湾的高级商务员,宋克的副手,宋克被风吹到海里淹死后,德韦特继任长官。这两人在对待郑芝龙的扶持政策上一脉相承。支持郑芝龙上台统合台海的海盗,然后侵袭福建沿海,把福建官员的脸都抽肿了。
到了第三任总督纳茨接任德韦特,台湾的事情就盖不住锅了。不过好在,郑芝龙趁巴达维亚派出来剿灭他的大舰队来之前先杀掉了许心素,取代许成为福建官员的海贸代理人。
郑芝龙把荷兰人好一通忽悠,自由贸易吹的天花乱坠。荷兰人也就顺势与郑芝龙结为盟友,帮他剿灭李魁奇、钟斌和刘香,但荷兰人搞着搞着,发现郑芝龙越来越厉害,他们在生意中比以前还要受限制,便后悔了,又与刘香结盟。事情搞到这步田地,荷兰人在台海玩的离岸平衡手完全失败,郑芝龙尾大不掉。到第四任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卸任后要求巴达维亚对郑芝龙坚决采用军事打击。荷兰人便亲自下场,结果在料罗湾海战丢了脸,彻底无法再撼动郑芝龙的势力。
陈守序道:“郑芝龙从不把事情做绝,这一点很值得我们学习。他打赢了海战,却比以前给荷兰人提供了更多的商品。”
梅登研究过料罗湾海战,他对陈守序说道:“料罗湾海战就是你说的典型,荷兰人打赢了几乎全部的海战。但他们对郑芝龙在大陆的势力毫无办法,一战失利便前功尽弃。用海船与大陆拼消耗战,没有希望。”
17世纪的海船还是不够强,英国人现在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在亚洲海战的输赢是暂时的,而陆地才是决定性的。
注:郑芝龙贿赂德韦特价值2万白银的船货,出自范迪门的前任亨德利克布劳威尔在1632年12月1日向17人绅士提交的东印度事务报告,《荷兰人在福尔摩莎》辑录。
第27章 荷兰人的台湾行政长官
热兰遮堡,附城,台湾行政长官保卢斯。特罗德纽斯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扶着水门半月堡的城垛对他的副手说,“马克斯,总座大人邀请的客人终于来了,台湾的局面这下更加复杂了。”
他的身边,刚从长崎出岛调来,主管台湾贸易事务的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员马克西米连。拉。迈尔表情有些变化莫测,“可能是我的层次还不够,很难理解为什么范迪门总座不肯从巴达维亚派出援军,反而邀请了一群海盗。”
特罗德纽斯苦笑,“就像阿姆斯特丹与巴达维亚的立场并不总是一致,巴达维亚与我们面对问题的理解也会产生差异的。很多时候,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理解不了巴达维亚的现实,巴达维亚也理解不了我们的。”
拉迈尔有些跃跃欲试,“保卢斯,还记得科恩总座那句话吗?”
特罗德纽斯表情一顿,“阿姆斯特丹的先生下达他们觉得正确的决定,而我们做我们自己的?”
拉迈尔没说话,盯着他的眼睛。
特罗德纽斯摇头道,“马克斯,听我的,别想那些东西,我们不是科恩,巴达维亚也不是半个地球以外的阿姆斯特丹。14年前我就是台湾的评议会委员,台海上的风云变换见的太多了。多少海盗奇迹崛起又瞬间陨落,即便是郑一官,谁也保证不了几年后他会怎么样。”
拉迈尔去年才被提拔为高级商务员,成为公司驻日本商馆的驻扎官,算是进入了中高层。他与特罗德纽斯这样在东印度服役了10几年,成为高级商务员也快10年的资深领导没法比根基。
拉迈尔还是不甘心,“保卢斯,我们有1000名士兵。而根据最新的情报,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现在只剩下100名士兵,巴达维亚只要给我们增援600人,不,300人就够了。我们就能拿下鸡笼港。”
“可惜巴达维亚一个人也不会派给我们。”
“保卢斯,那我们自己干。”
“马克斯,去年我试过了。即便不考虑海峡对面的尼古拉,台湾还有25000中国人,他们里面会有多少人来自别有用心的势力?这还只是公司掌握的数字,实际上他们有4万人我都不奇怪。再加上北面叛服不定麻豆社和不停挑衅的大肚王国,我们只能抽出300人与西班牙作战,对围攻要塞来说并不够。”
特罗德纽斯转身向公署走去。台湾行政长官公署位于热兰遮堡附城的第二层,就在热兰遮主堡的安纳麦顿尖角堡的城墙下面。热兰遮主堡的地势比较高,附城虽然也是有两个尖角堡和一座半月堡的棱堡,长官公署也位于棱堡第二层,可附堡第二层地面才与主堡第一层地面等高。如果从附堡算起,热兰遮城有四层高。主堡雄伟高大,其实有点像金字塔的构造。这就导致最高层的面积比较小,不利于办公。因此自从附城修建完毕后,长官公署和教堂都搬到了附城的平台上。主堡楼顶平台的办公室让给了驻军司令。
拉迈尔:“保卢斯,把那些南洋海盗打发了。我们可以自己雇佣人拿下鸡笼港。”
特罗德纽斯:“学安汶事件的哈曼?不不,保卢斯,现在不是他那个时代了。再说去年台湾贸易亏损那么多,我们现在那里还有军费。”
“我们先借贷,然后用战利品归还。只要我们能拿下鸡笼堡,其他都不会是问题。”
特罗德纽斯的脸色变了,他的副手居然是认真的。
东印度公司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独走事件,有些人独走的结果是升官发财,有些人则在巴达维亚黑暗的监狱里度日如年。台湾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接任德韦特的第三任行政长官纳茨绑架了已经是中国大官的一官,逼迫郑芝龙签署一份自由贸易的合约。但结果呢?纳茨被明升暗降调到巴达维亚,然后立即被投入监狱。
郑芝龙在公司的关系绝不仅仅限于台湾。特罗德纽斯知道,把纳茨关进监狱的巴达维亚总座斯派克斯在担任日本驻扎官时,郑芝龙就是他的翻译。台湾在公司贸易版图上,只是一个二流的殖民地,但牵涉的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之处连他都感到很无力。这些事情,不是刚刚进入管理层的拉迈尔能很快就能理解的。
拉迈尔是自己人,看着年轻气盛的高级商务员,特罗德纽斯决定再教教他。“马克斯,范迪门绝不会允许我们单干,你不要妄自揣度总座大人的想法。联合东印度公司虽强,但亚洲这么大,我们的力量很分散。为什么公司在范迪门先生的执掌下取得快速发展?就是因为他善于利用手上的每一份资源。打仗需要考虑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士兵的人数,还需要金钱、弹药,甚至士兵的衣服军鞋,战舰的帆布缆绳木板。这些都是资源,而现在,总座不想把这些资源投入到台湾。”
拉迈尔有些不服气,“范迪门身上还背着骗子的头衔呢,我们何必怕他。保卢斯你想想看,攻克一座西班牙要塞的荣誉,这种机会可不是那么多。普特曼斯大人是你的姐夫,他如今正在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任职。”普特曼斯是最成功的台湾行政长官,他对公司在台湾的贡献,正如范迪门之于巴达维亚。即便是料罗湾海战失利也瑕不掩瑜,凭着在台湾的卓越贡献,普特曼斯在东印度委员会短暂过度后回了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会。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个非常正统的官僚机构,在公司里混很讲究关系和根脚。实际上并不像公司在欧洲的人力资源到处宣介忽悠的那样,在亚洲可以只凭本事出人头地。现实情况是60多岁的下级商务员,80多岁的船长例子不在少数。丝逆袭的人不是没有,范迪门就是,不过那真是凤毛麟角。
特罗德纽斯都想拍桌子了,“拉迈尔先生。我提醒你,我向东印度委员会申请把你从日本商馆馆长的任上调来,是让你来整顿台湾的贸易,不是让你考虑打仗的。况且,政治资源也不是你说的那种用法。在我们与范迪门之间,阿姆斯特丹只会支持他。”
特罗德纽斯样子是真生气,拉迈尔不敢说话了。拉迈尔本来在日本平户做商馆馆长,那是公司最舒服的岗位之一。
日本气候好,纬度高,不会有烦人的热带病。日本有钱,日本有大把的女人,日本有太多的外快可以捞。结果拉迈尔只享受了几个月,就被巴达维亚一纸调令搞到台湾这鬼地方来。刚来的时候,特罗德纽斯劝拉迈尔,他没有斯派克斯那种政治资源,能从日本商馆馆长直接进入东印度委员会,继而成为总座。现在时代不同了,这些年公司打仗越来越多,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公司变得不再像是公司,只有在像台湾一样的地方积累足够的军政外交经验,以后的道路才会更广。
特罗德纽斯见拉迈尔敲打的差不多了,便问起贸易的事,“总座对台湾去年的贸易状况非常不满。你刚到不久,我之前也没催过你。眼看今年又过了一半,你有什么办法能迅速提高贸易额吗?”
生意是拉迈尔的长项,“长官,台湾的贸易问题太多了。我们面临最直接的问题是军费开支过多,即使不考虑去年对鸡笼的进攻,我们日常有5座堡垒需要维护。我真不知道当初修建附城的工程师脑子是不是也灌了海水。附城对热兰遮防御力量的贡献很有限,却因为地势过低,经常遭遇海水冲刷,墙角塌陷必须不停维护。北线尾岛的四草台堡和卡勒科岛的福里兴恩堡被风浪冲刷,也需要大修。”
特罗德纽斯也觉得这几个堡垒的设计有大问题,可这主要是他的前任范。代。勃尔格修建的。无论在哪里,基建都是最好捞钱的门路之一。这次的工程基建花费45。7万荷兰盾之巨。虽然只是二把手,但他与勃尔格是连襟,他们都是普特曼斯的妹夫,特罗德纽斯从中也分润不少。
财发了,勃代尔也死了,锅还得有人背啊。修理堡垒的资金他还必须拿出来。四草台堡控制鹿耳门航道,福里兴恩堡控制了卡勒科岛的魍港,魍港那边麻豆社经常袭击中国蔗农,热兰遮方面不可能置之不理,中国人缴纳的人头税已经成为台湾的主要收入之一,还是最稳定的收入。他必须维持一定的驻军以保护没有武器的中国人。
特罗德纽斯紧皱眉头,“马克斯,这些开支都断断不能少,节流不太可能,你还是想想怎么开源。”
拉迈尔拿出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保卢斯。开源的途径主要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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