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看了我一眼,神情自若地道:“皇上,皇后说得固然有理,但臣妾以为主子犯错这些奴才未必不劝。只是到底是奴才,究竟不能深劝。主子有命,做奴才的就不能违抗。主子犯错,奴才被罚,虽属平常,但传出去也有伤我皇室颜面,更会让人责我皇室不体恤黎民百姓,视如草芥。还请皇上三思。“
崇韬明显身躯一震,显然良妃的话击中了他的死穴。作为皇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重视黎民百姓对朝廷的印象和态度。
我心中暗自佩服良妃老姜弥辣,边缓缓行上几步,行个万福道:”况且若此例一开,以后主子们犯错就更肆无忌惮了,反正也有奴才们顶着。而下面的奴才也都会惶惶不可终日,自危其身。且”
皇后没想到连我也这么说,当下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明婉仪,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为的不过是婉贵嫔怀着龙胎不能刑罚,才由奴才代受。又不是说以后都如此例。又何来什么肆无忌惮?什么惶惶不可终日?你简直一派胡言!“
说着,目光一扫良妃,续道:”刚才良妃所说虽也有理,不过深宫之事如何能传得天下皆知?再则主子有事,奴才服其劳。本是本分,又何来怨怼?忠君护主才是好奴才,因此皇上大可不必为此烦忧。婉贵嫔见到自己的奴才为了自己挨打,想必以后做事也就有所警惕了,不是吗?“
说完,笑盈盈地看着婉贵嫔。
崇韬皱了皱眉,深思了一会,展颜道:”皇后说的不错。就这么办吧。“
我和良妃对视一眼,均知已无力回天。婉贵嫔早己怔住了,这时才回过神来,深深地拜了下去,眼中含泪禀道:”皇上,婉儿自知有罪,蒙皇上皇后垂怜,婉儿愿接受处罚。奴才们都苦苦劝过婉儿,是婉儿任性,与他们无关。还请罚过婉儿后不再追究他们。“
这一下变故促生,我们都齐齐愣住了。没想到婉贵嫔性子虽然骄横野蛮,倒也不是全无心肝。这几个宫女中也有她陪嫁入宫的,那自是从小一起长大,多少也有几分情分。她旁边的宫女们都已哭成了泪人,扯着婉贵嫔的衣袖“主子,娘娘,小姐”地一通乱喊。
皇后也没料到婉贵嫔会救这些奴才,皱了皱眉,道:“既然你也有怜恤奴才之心,也就不是穷凶极恶,全无可赦。这样吧,你性子急躁,所以总是惹事生非。本宫就罚你在妙法殿抄颂佛经百卷,以修身养性,痛彻前非。皇上,良妃,你们可有异议?”
良妃默默摇了摇头,崇韬却欣慰笑道:“皇后此举正好,此乃国母应有之风范。”皇后矜持一笑,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良妃,带了一丝得意轻蔑的意味。
复又看向婉贵嫔,和颜悦色地道:“婉贵嫔,本宫的处置你可心服?”婉贵嫔挺着大肚子艰难地磕下头去恭恭敬敬地道:“臣妾心服口服。娘娘慈悲。”
脸上却滴下泪来,显出悲喜难辨的神色。我不禁心中暗叹,婉贵嫔经此一闹,是彻底没了指望,算是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崇韬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道:‘好了,你跪安吧。“
婉贵嫔定定地看着崇韬,眼中闪过一丝伤心,面无表情地拜了拜转身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头。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削中带着苍凉,仿佛听见了她心碎的声音。她曾蒙受盛宠,与崇韬自也是多有恩爱缠绵之时。如今见了崇韬嫌弃无情的模样,刚才也连半句话都没为自己说过,岂有不伤心之理?
崇韬身边的太监见机忙唤上歌舞,一丝细细的琴声伴着笙箫响起来,两行身披白纱的舞姬舞步袅袅地行了上来。
彩带飘舞,笑颜如花,衣香缭绕间,刚才的血泪似乎从来都没存在过,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婉贵嫔这个人。大殿中又响起了欢歌笑语。
我感受到了对面灼热执著的目光从舞姬舞动的身躯缝隙中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一如既往地那么熟悉。我低下头,慢慢地抿着杯中的酒,不敢看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崇韬带笑瞅着皇后身边的红衣女子,拊掌道:”想当初朕第一次见红袖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真是女大十八变,转眼就要嫁人了。“那红衣女子身子一扭,不依道:”皇上取笑红袖,红袖可不依。“
我第一次打量起这个”情敌“来。一身红色丝缎衣裙,领口袖口裙边都滚上了花纹金边,平添了几分贵气。梳着繁复精巧的细缕髻,垂下无数细辫如灵蛇飞舞,俏皮可爱,煞是别致。一张鹅蛋粉脸,乌黑闪亮的大眼睛闪烁着骄傲幸福的光芒。一看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在蜜罐里。
第三十五章 徒伤悲
龙红袖娇笑着扯着皇后的衣袖,撒娇道:“皇后姐姐放心。颜哥哥一定会对袖儿很好的。”
崇韬状似欢欣地笑道:“看看,看看,还没过门呢,就已向着外人了。”
龙红袖红着脸低下了头,脸上洋溢的却分明是醉人的甜蜜。
说着,转向我道:“明儿,朕听如璧说你们俩与颜公子也是从小就认识的,怎么不敬他们一杯?”我听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是啊,皇上是取笑嫔妾不懂事了,嫔妾已身为皇上的妃嫔自然不可只记得旧时玩伴之情,要以君臣之纲为要了。”
说着,低头端起酒杯,终于抬头正视对面的子虚和龙红袖,只是几月不见,子虚瘦了一大圈,穿着这样宽大的青衫,更显得瘦骨伶仃,飘逸出尘了。还是往日那么神采飞扬,温润谦和,和依偎在身旁的龙红袖一青一红,又都是气质出众,男的如玉,女的如花,真真是一对璧人。
我不由眼眶一热,涩声道:“颜公子,龙小姐,我敬两位一杯,祝你们白头到老,举案齐眉。”说完,扬头一饮而尽,涓滴不剩。皇后知道龙红袖并不认识我,忙道:“红袖,这是明婉仪,还不快谢谢人家。”
龙红袖忙也举杯道:“红袖谢过婉仪盛情。”也饮下杯中之酒。
子虚紧紧攥着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就在这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痛苦与绝望。心仿佛痛得要滴出血来,死死地压抑着就快要控制不住的眼泪,霍地展开最灿烂最得体的笑容,举起空杯示意道:“颜公子,莫非高兴傻了吗?请!”
子虚表情蓦地凝固住了,沉默了一会,平静地举起杯道:“臣多谢婉仪主子美意。”说完,一饮而尽,却被呛住了,咳嗽不停。
身旁的龙红袖忙抽出襟扣上的丝帕细心地为子虚擦拭着咳出来的酒渍,软语询问着。我默默地放下酒杯,有些失神地坐下,手在桌下死死地抓着雪白的椅垫,竟象是抓着一捧冰冷的雪。
斜对面的良妃微微瞥了我一眼,好整正暇地持着银制酒壶,莲步姗姗来到龙红袖他们面前,款款笑道:“既是如此,本宫也来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永结同心。”说着就拿举起酒壶要为龙红袖斟酒。
在宫里,良妃和皇后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龙红袖自然也是清楚得很,现在良妃这么给面子亲自斟酒,龙红袖有些受宠若惊,忙举起杯子,口里笑道:“良妃娘娘厚赐,红袖真是好福气。”
良妃吟吟笑着,斟酒的手却突然一抖,澄碧的酒液顿时都洒在了龙红袖绯红的衣裙上。
龙红袖惊声尖叫一声,忙擦拭着酒渍。良妃也放下酒壶,满脸关切自责地道:“哎呀,本宫太不小心了。龙小姐没事吧。”
绯红的衣襟跟碧色的酒液混在一起,呈现出了诡异的玫瑰色,擦也擦不干净。我突然心中一颤,想起中秋之夜与良妃和崇韬的对话,这龙红袖是非死不可的呀!会是在今晚吗?良妃居然也是帮凶吗?
龙红袖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娘娘也不是故意的呀。”皇后也皱了皱眉,想必与龙红袖是同样想法,只以为良妃是故意要龙红袖出丑。只有我明白恐怕未必。
果然,崇韬已责备起良妃来:“哟,良妃你也太不小心了。这要红袖怎么好意思穿着这身衣裳坐在颜公子身边?”龙红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再看看身旁风神俊朗的子虚,脸涨得通红。皇后眼中也闪过一丝恼怒,故作平静地道:“红袖,你去后面偏殿换了这身衣裳再来吧。”红袖忙不迭地点头,唯恐不及地出了殿。
我瞟了良妃和崇韬一眼,良妃已经若无其事地回了席逗帝姬玩,眼角余光看见龙红袖出了殿,眼波一转,唇角多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崇韬从始至终眼也没抬,和蔼地和子虚谈着些诗词歌赋,看见红袖出去,瞳孔却猛地一缩,霎那就恢复了平静继续谈笑风生附庸风雅。快得让人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我心下一沉,仿佛重物砸到了幽深且空荡的井底,出沉闷的回声。知道龙红袖只怕是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想起崇韬刚才还宛如兄长一样疼惜爱护这个娇俏单纯的无辜女孩,一眨眼就在算计着置她于死地,我不由打了个冷战,心里冷得丝毫温度都没有了。
身旁坐着的如璧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扭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捏了捏我的手,却现冷得像冰,忙小心地瞧了瞧左右,低声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波动,微笑着道:“没什么。可能是有些冷了。”
如璧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得似乎要看透我的心。我有些尴尬,知道如璧不相信,也懒得多做解释,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龙红袖还没回转,皇后皱了皱眉,对身旁的宫女道:“柔兰,你去看看小姐怎么还不过来?”崇韬似乎心情很好,端着玛瑙做的古朴酒杯,欣赏着杯中血红的葡萄美酒,懒懒地道:“皇后你太紧张了。女孩子总是要好好装扮一下才会见人的。”
皇后摸了摸手上的金壳翡翠护甲,笑了笑,并不答话。那叫柔兰的宫女不一会就回来了,如实禀道:“娘娘,小姐不在偏殿。据偏殿的太监宫女说小姐早早就换了衣服过正殿来了。”皇后听了没好气地道:“那人呢?找到没有?”那柔兰嗫嚅着小声道“已经派人找了,还没找到。”
皇后怒道:“那还不多派人手,继续找!”下方的郑嫔见是个由头,忙笑着宽慰皇后道:“皇后娘娘不用着急。想必是小姐觉得大殿气闷,在园子里随便走走。”
皇后想想也是,才消了气。崇韬笑道:“怎么?皇后还怕那丫头走丢了吗?在宫里她也来了不知多少回了。这宫里大半人都认识她,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殿外的侍卫领也是崇韬的亲信方如直面色如土地进来了,进来就“嗵”地一声直挺挺地跪下了,“皇上,臣等有罪。已经找到龙小姐了。”语调沉重悲痛,任谁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消息。
第三十六章 香魂飘渺
皇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原本雍容矜持的表情一凝,正把玩着的白玉筷架滴溜溜地滚到了猩红的波斯地毯上,仿佛是血泊中的一朵雪花。
崇韬歪着柔软皮垫的身子也慢慢坐直了,懒洋洋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沉声道:“龙小姐怎么了?”
方如直惨白着脸,连连叩头却不敢说话。欢声笑语的的大殿渐渐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方如直的叩头声空荡地回响在空旷宽广的大殿里,声声都砸在了皇后的心上。
方如直埋着头,闷声道:“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少带些人随微臣来。”
皇后和崇韬对视了一眼,都各有些惊惧。崇韬略沉吟了一下,即道:“那就良妃,冯昭仪,明婉仪随朕和皇后去一趟吧。如璧身子不便,就与众妃留在凤仪殿吧。”
说完,龙袖一甩,当先行了出去。皇后脸色苍白扶着柔意的手,勉强站了起来,我和良妃,冯昭仪各自对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难明,默默地跟了出去。
太微宫后面幽暗的小树林里,龙红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大睁着眼,美丽的大眼睛无助茫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胸口插着把匕,鲜血流得身下的土地已经浸湿了一大片。她刚刚换了件鲜红的纱绢宫装,绣满了盛开的牡丹花,显得喜意盎然。此刻却是那么诡异凄凉。不远处还躺着个身穿侍卫衣服的男子,喉咙处一道狰狞的剑痕划开了整个颈部,还汩汩冒着血。
皇后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就这样躺在了自己的面前,再也不会站起来。
冯昭仪张大了嘴,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堵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眼中全是惊愕与恐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片刻前还活色生香站在我面前,现在却这样安静而不甘地死在这里。
龙红袖的死其实间接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那晚不是我说的那些话,死的也许就是子虚,而不是她。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第一次感到了那种害死人的深切入骨髓的罪恶感。
子虚因为跟龙红袖的关系也跟了来,这一刻我看见了他的神色,悲戚,惊讶,自责,愤怒,或许还有一丝丝的释然。种种不一。我有些不敢看他,龙红袖到底是他的未婚妻,我并不知道子虚对她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感情,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切我也有份,。。我实在不敢想子虚会怎么看我。
只有崇韬和良妃镇定自若,听着方如直的禀告:“皇上,等我们找到龙小姐时,已经是这样了。现场我们都没敢动过,等皇上裁决。”
崇韬脸色阴沉,佯怒道:“还不快找资深的人来调查现场!”良妃拂拂衣袖,淡淡道:“找个老嬷嬷来查看龙小姐。别让不相干的人碰龙小姐。还有,暂时封锁消息,除了在场的人,本宫不希望有多余的人知道。”
说完,转身扶住皇后,道:“皇后别太伤心了。还是先和皇上回大殿休息吧。臣妾在这边看着。有结果了再来回禀。”
我忽然觉得有些心冷,那个口口声声在我面前说着保护弱小月下祭魂的良妃为什么她现在杀人后却可以这么镇定这么冷静无辜?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淡淡推开良妃,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就连我看了都心生寒意。硬声道:“皇上,臣妾先回大殿侯着。”崇韬点点头,目光中射出一缕柔情,轻轻握住皇后的手,深情款款道:“嗯,你先回大殿休息也好。朕也很难过,你要保重自己。如果你有什么事,要让朕怎么办是好?”皇后抽出自己的手,嘴唇不住颤抖着,看也没看崇韬一眼,独自转身走了回去。身边的宫女要搀扶,也被她一把甩开了。
皇后的背挺得直直的,显得是那么的孤寂苍凉。皇后如此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真相呢?从她对皇上和良妃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多少猜到了些内幕。
崇韬收回看着皇后背影的目光,转而看向我们,道:“阿冯,明儿,我们也都在树林外等着吧。”我默默地点点头,扶住摇摇欲坠的冯昭仪,走出树林。
就在刚才崇韬对皇后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些惧怕崇韬起来。皇上与皇后感情不好,那是众所周知的。他刚才对皇后那么关心体贴,只会让我感到虚伪恶心,这一点只怕不光是皇后知道,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支着额,我坐在椅中呆呆想着。冯昭仪表情呆滞地坐在我旁边,一言不。
对面的子虚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应该是在回想与龙红袖相处的时光吧。想到这,心里微微有些酸楚。
众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着,只有崇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时而叹口气。一炷香时间过去了,良妃才带着人出来。
崇韬忙急切地问道:“良妃,怎么样?”良妃看了看我们,所有人都满怀希翼地看着她。
良妃从袖中掏出一张粉红色的薛涛花笺,默默递给崇韬。
崇韬不解地看了良妃一眼,接过花笺,轻声念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夜半宫后林花寥,静候佳人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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