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的那块巨石这才落地,随即又拉着她浅青的衣袖问道:“是谁送出去的?可靠吗?”一旁的吟雪心思细腻灵敏,见我们说话,只默默一礼出去了还顺便拉上了门。
噙香见吟雪这般体贴入微,感激地报以一笑。待吟雪出去了才小声地道:“御膳房有个厨娘与我们府上夫人的贴身丫鬟是亲戚。那个厨娘今晚要赶着出宫送明日御膳房要的一些材料进来,才捉着空儿让她带了出去。”
我轻轻吁一口气,这才真正放心。那封信太过棘手,放在宫里始终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来麻烦。只要出了宫,以父亲的能力必然不会有问题。其实要帮秦芷这个忙,我自己实在是担了很大风险,但这个忙却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帮的。只因为在我心中,她是我的朋友。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那封信又说了什么。那个杨谨又是谁。
我这才重新又端起了蜜枣阿胶汤,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吟雪没说错,果真是香甜绵软滋润得很。
我好整正暇地招呼噙香,“这汤熬得不错,必定还有。你也去盛一碗尝尝就早点歇着吧。”
噙香好笑地点点头,刚要出去,叫又被我叫住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地道:“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不要让她们几个知道了,连漱玉也别告诉。”说完,像是什么都没说一般,自顾自地埋头喝起了汤。
噙香神色一凛,低声道:“知道了。”说完,转身出去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宫里也恢复了安静祥和。我只一门心思地饰演着一个行为举止合符礼法的宠妃,偶尔也去给太后请安,只是太后依然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皇后的病也依然没有起色,反复缠绵着。
信送了出去,我并没有专门去见秦芷,也是怕引起别人注意的原由。我们只在良妃的永和宫意外见过一次,我趁转身的时候不易察觉地向她点了点头。她也心领神会知道是事情办妥了的意思,回了我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些天天气越凉了,京城位处北方,冬天一向来得早。我自从小时落了水伤了身子之后就特别怕冷,进宫之后又一次落水,这些天气候骤冷骤热,我就再也熬不住病倒了。
也说不上什么症候,就是咳嗽怕冷些。崇韬很是着急,召了刘为扬进宫为我开了方子日日吃着也不见好。
我自己倒并不怎麽在意,往年秋寒之时也会咳嗽
些,只是今年咳得厉害些,想是落了水的缘故。
身边的噙香漱玉几个却比我还着急,四处张罗着给我找良方好药。连如璧也很是为我着急,找了好些雪梨枇杷叶川贝之类的送来。害得我日日要吃好几次药,搞得不胜其烦。
这日我刚刚借口身上不好,怕传染给他,赶了崇韬去别的妃嫔那里,冯昭仪就笑着进门了,还一个劲笑道:“你这丫头倒会偷懒,病了好些日子了还不见好,这不,装病躲在这里绣花儿呢。”
我一把推开堆在花梨木云脚菱花矮桌上的花样子和绸缎,笑着迎上去:“姐姐怎么来了?倒要姐姐看见妹妹这邋遢样子了。”
今天冯昭仪一身新做的玫瑰红织金双层长摆彩绣锦裙,腰佩碧玉琉璃佩,浅紫团锦绣月季披帛,一头长盘了个望仙髻,高高插一支灼灼光华的金步摇,垂下一缕银丝流苏,一步一摇间娑娑作响。她一向清简清雅惯了,这样一着意打扮,竟是眼若水杏,艳如桃李。
相比之下,我就寒磣多了。因为不出门,只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赭黄立领竹叶纹锦袄,翠蓝褶裙。头挽了挽,用一根安宁永乐长簪固定住,连珠花都没有。脚上随便趿拉了双软缎绣鞋儿,真真是个丫环的打扮。
我迎上去牵着她的手儿坐下,打趣道:“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呢?这般艳压群芳颠倒众生的。”
冯昭仪脸一红,啐了我一口:“刚刚去了慈安宫请安。太后见不得我那简素的样子,才不得不这般。你倒好,还来取笑我。”
我端过檀木矮几上的糕点干果让她,口中笑道:“这是好事啊。太后喜欢你才让你打扮自己。再说了,皇上刚才可在慈安宫?看见你这样子,还不恨不得抱住亲两口?”
冯昭仪先听了前半截话还犹自微笑,待听得这后半截脸早红到了耳朵根,急恼道:“这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还亏是个婉仪主子呢。听听,像个破落户似的。也不知道忌讳。“
说着,就恨恨地来拧我的嘴。
第两百零七章 想当年,惟惆怅
幽冷的月光洒在身上。我有一种肆意的畅快,躲开白天的人群和束缚,仿佛此刻这个独自漫步月下的人才是真正的我。
转过角,溪水顺着黑沉沉的树林流淌入林中,我稍微迟疑了一下,这附近没有人烟,唯一的人就是我们一行了,想到这,我放了心,便缓缓走入林中。
才走得几步,我便是一愣,前方有一小片开阔的野花丛傍水而开,偎树而坐一身白衣的人听得声响正扭头看我。
我没想到会碰到她,夜晚的她仿佛换了个人,不像在宫里锦衣华服高贵冷漠的皇后,也不同与白日里英姿飒爽,明朗如星,雪白的衣裳漆黑散开的长发,微微抱膝环抱自己的姿势,却是那么的柔弱和孤独,透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之意。
我定定神。正欲走开,她却开口道:“来都来了,何必又走呢?”我顿住脚,默默地在她身旁学她的样子席地而坐。
她很认真地旋转着手上嫩黄的小花,口中却漫不经心地问我:“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你想去哪里?”我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头,着实地愣了一下,我仔细地看她,月光下的她美得炫目,纯净而柔美,像是这草木花间的精灵,我有些恍惚,只觉得她跟那个我的大仇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对她没有了一丝警惕,学着往昔秦芷的样子,我懒懒地kao在树上,认真地想了想,用憧憬的语气:“我想带着临儿和夜色含霜,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间竹屋,不用太大,够我们住就行了,要绿意盎然那种。屋前种些兰花,这是如璧最喜欢的,再栽些梅花,这是我和秦芷都喜欢的。房子就建在水边,晚上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星星听见潺潺的水声。”
龙紫衫微微笑了起来,侧着头认真想象着,唇边浮起一缕向往的微笑:“一定会很美,这样的生活我也想要,只可惜。。。”
她沉默了,良久抬头道:“等战局已定,我会跟阿霆说,放你离开,到时候你就可以去追寻你的生活了。”我一扬眉,不服道:“你怎知你们一定赢?说不定是到时候我为你们想想办法,放你们一条生路呢?”
龙紫衫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幽幽地道:“你不是很恨我吗?怎么还会放我生路?”
我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抚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深有感触地道:“其实出宫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你害死如璧害死秦芷,按理我应该恨不得你死才对。可反过来,宫里的女人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主宰,我也害了你妹妹,虽然不是我亲自下手却是帮凶,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她们也回不来了。”
龙紫衫扭头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惊讶和触动,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我,她点点头道:“不错,红袖的死你的确是帮凶,现在你的生死都捏在我的手里,可很奇怪,我却对你一点杀意都没有。我们三姐妹,我和袖儿感情最好,如今我却不想杀你,岂不是最奇怪的事?”
彼此这一说,我们都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龙紫衫突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活着,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给我的坟上种满广玉兰?”
我愣了愣,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觉笑道:“应该没这一天,我想我会先死。”龙紫衫偏着头想了想,忧伤地道:“我记得我进宫之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色。阿霆恨得提着剑去找叶崇韬,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浑身都是血和伤口,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他们是兄弟,流着相同的血,却。。。”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旧事,也不由揪紧了心,她却自顾自地道:“他们兄弟俩以前其实感情很好的,太后一直不服叶崇韬即位,整天想着要阿霆篡位。阿霆一直都不肯。改变这一切的就是我的进宫。”
我想着往昔那一段风云变幻的宫廷斗争,只觉得心跳加快,屏住了呼吸。龙紫衫仿佛觉得冷,裹紧了身上的白衫,头仿佛不堪重负般的kao在膝上,痴痴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告诉你我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所有心里话,你愿意听吗?”
我迟疑着,看见她迷茫的眼神,把要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不知为何,虽然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却还是点点头,轻声道:“你说,我听着。”或许对当年的事,我也是好奇的吧。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对有情人分开数十载,各自命运坎坷。
她幽幽地启唇,“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姐姐,是先仁孝皇后?”我一凛,点头道:“我知道,龙家的大小姐,崇韬的原配皇后。仁孝皇后。不过,宫里似乎很少有人提起这位皇后,似乎,似乎她是禁忌。”
龙紫衫笑了,“什么禁忌?那是我的意思,当我把几个私下提起她的奴才活活打死之后,宫里就再也没人敢提起她。反正人走茶凉,死了就是死了,你再尊贵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我诧异于她提起自己的亲姐姐为何这般冷漠,却听她接着道:“我自小就是个小子性格,时常跟着哥哥他们跑。跟阿霆更是青梅竹马,情意甚笃,我喜欢舞枪弄棍,十三岁就跟着哥哥上战场,那时候谁不知道龙家二小姐是武艺高强的巾帼女将?”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堂堂侯门千金居然上战场?龙紫衫没注意我的表情,语速甚快地说了下去,就像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千百遍一样,“就因为这样,我并没有见过叶崇韬,他是皇子,日日都守在宫里念书学习治国之道,可阿霆不一样,他从小就性子跳拖,时常溜出宫与我玩耍,更偷偷跟着我上过好几次战场。我十六岁那年我姐姐嫁进了宫,当时我跟着哥哥还在边关与敌厮杀,并没回京城。”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痛恨,冷冷道:“我第一次见到叶崇韬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跟着凯旋的队伍回来京城,随母亲进宫。那时候,我姐姐进宫两年怀了一次孕却不幸流掉了,自此叶崇韬便对她日益冷淡,刚好良妃进了宫受宠得很,她那时正是担忧后位不保之时。”
我遥想那时情景,也知仁孝皇后境况堪忧,一时更是好奇,她顿了顿深吸口气续道:“那天,我穿了一身水波纹的湖蓝曳地长裙,裙角绣了盛放的新荷,满殿的人都看傻了眼,也包括第一次见到我的叶崇韬。”
只看她现在的姿容,便能想象出她十八岁时出现在崇韬眼前有多么惊艳,绝美的容貌。厮杀战场历练出的凛冽气质,还配上新雅出尘的装束,只怕,像是凌波仙子吧?我暗叹一口气,她的命运,只怕就是在这一次见面改变的。
龙紫衫的神情突然一变,有些隐隐的像是厌恶又像是惊恐,“他当即大赞我的美貌,还赋诗一首,我还记得是这么写的:凌波袜生尘,仙姿舞翩翩,春风拂面不忍离,转眼天上人间。”
我不禁心驰神往,却听她幽幽地道:“你猜之后怎么样了?”我看见她神情不对,没敢开口,默默摇摇头。
她似乎也并不是想等我回答,自己接着道:“
我那好姐姐三日之后便再传我进宫,说是想跟我说话,我毫无防备依言前去。”
我听得她似恨似怨又仿佛平静无比的语调,莫名的心中一寒,升起隐隐的恐惧。她并不停顿,说道:“我那好姐姐,殷勤地亲自捧着我最爱喝的茶给我,我喝了之后便不省人事。她在里面下了药,然后直接让人趁着夜色抬进了紫宸宫,就这样,我成了叶崇韬的女人。”
她这样平静地说着最恨最痛的害了自己一生的事,我已是冷汗流了一背。
是的,我转眼就明白了,好狠毒的仁孝皇后,她自己已经失宠,见崇韬对龙紫衫的姿容大加赞赏之词,便动了心思要自己妹妹也进宫,姐妹联手巩固自己的地位。她明白妹妹与雍和王的感情,必定不允,干脆就这样把生米煮成熟饭!好狠啊!
龙紫衫冷冷一笑,任由热泪在苍白的脸上恣意纵横,我大生悲悯之情,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徒劳地握住她的手。她握紧的拳刺得掌心沁出了鲜红的血珠子,颤抖地如风中的树叶。
龙紫衫抽出被我握住的手,狠狠地拭去自己悲苦的泪,稍微平静了些才又开口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叶崇韬也是被灌醉了,还以为我是他临幸的妃子。这一切,并不光是我姐姐的主意,我那姑姑,尊贵的太后也是知道的。”
这话震得我大惊失色,什么?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龙紫衫是自己儿子最爱的人吗?
第两百零八章 兵临城下
龙紫衫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哂道:“你以为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阿霆和叶崇韬自幼兄弟感情就很好,阿霆根本就不想篡位,可当阿霆知道我出了事之后,立刻跟叶崇韬打了起来,那时叶崇韬才知道我和阿霆早已两情相悦,可已经回不了头了!之后他们兄弟感情破裂,阿霆才接受了太后篡位的决定!太后老谋深算,既可以劝了自己儿子谋反,又巩固了龙家的地位,岂不是一举两得?至于被牺牲的我,受尽屈辱的我,又怎么会被她放在眼里?!”
我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懵了,原来,原来如此!难怪太后不喜欢龙紫衫,对她冷淡之极,竟是因为自己对龙紫衫有愧!龙紫衫瑟缩着kao在树上,像是要把自己整个都嵌进树里一样。这一刻,我对她的恨意彻底消失了,她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甚至,她才是最无辜的人!因为。她是被自己的家人出卖与牺牲的!
龙紫衫定定地看着水面,眼里透出无限的恨意,“自我进宫被封为妃,叶崇韬就再也没碰过我,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弟弟的心上人,但也因为这点愧意,他对我礼遇有加,尊崇之极。而我的好姐姐,并没有因为我的进宫就让她的位子得到稳固。我心里的恨意无法宣泄,开始跟太后和她作起对来!这时候我自嘲地发现,原来我是这般适合深宫尔虞我诈的生活,在这里人人都虚情假意,勾心斗角,我却施展得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岂不是讽刺?!”
我只能沉默,想起先仁孝皇后早亡,心里有些隐隐的猜测,忍不住说了出口:“仁孝皇后死得很早,莫非,是因为对你的歉意和失宠的折磨,才郁郁而终?”
龙紫衫扑哧一笑,斜着眼看我,“你明明想问我是否是我杀了她,却还这般拐弯抹角?”我讪讪一笑,闭紧了嘴。
龙紫衫眼眸一眯,射出无限杀气,“当我在宫中站稳脚步。我开始对她下手。她可是皇后,要杀她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冥思苦想,终于被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说着含笑看向我,像是要我猜猜是什么办法,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龙紫衫笑眯眯地道:“我私下告诉她,金刚石磨成粉混以珍珠粉服食可以美颜,使肌肤吹弹得破雪白细腻。说来可笑,一个娘生的,我们三姐妹大姐容貌最次以我最佳,我告诉她我就是这样护肤的,所以她对这方法深信不疑。”
说着,她顿住了话头,虽然她笑眯眯的,我却感到了无限寒意,比她疾言厉色更为可怕,我疑惑地道:“金刚石好像是无毒的。”
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冥思苦想道:“是啊,金刚石坚硬无比,的确是无毒的,可是她却死了。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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