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一看,已有许多皇子和宗室的福晋到了,按照自己的社交圈三三两两的围成堆,虽然只是寻常的家宴,但她们仍然没有丝毫的怠慢,中规中矩的按品上妆,穿着艳丽的旗装,戴着华贵的首饰,化着浓艳的妆容,而我夹杂在她们中间就显得极其突兀,真是“万花从中一点白”啊!
我和那些福晋们素常并没有什么往来,稍微熟悉些的就只有八福晋了,见她被一群福晋们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正在说笑,站在一旁默默的望着她那谈笑风生的出挑模样,暗自嗟叹,唉,只可惜呀,如此能干的女人,偏就是生不出孩子来!
我见她正忙着和众位福晋说话,一时没注意到我,就悄悄独自去了花园,闲适的漫步在一片菊花的海洋中,欣赏着那些妍丽多姿的菊花,摹的,一个俊朗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我停住脚步,静静的凝视着那双深沉的墨玉眸子,我们俩就这样隔着这片五彩斑斓的菊花海,默然的遥遥相望过了好一会儿,他望着我,轻轻的低叹一声,缓缓的念道:“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爷,您又在念诗了?”他那位即将临盆的高贵妻子扶着丫头的手,微有些吃力的朝他走了过来,笑盈盈的道,“可是您新写的诗么?”
我不觉垂下眼帘,讥讽的微微冷笑,哼,好一位高贵的名门千金呢!
“不是!”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无奈而苦涩的微笑,语含嗔怪的道,“你怎么不好生在花厅坐着,过来做什么?”俩人边说着话,边转身朝花厅的方向走去。
我别过眼,不屑看他们夫妻俩这副鹣鲽情深的亲热模样,鄙夷的暗翻了个白眼,也转过身,静静的凝望着眼前一株婷婷袅袅的粉色菊花,妩媚娇柔,动人之极,要是宛姨瞧见了,一定会非常喜欢吧?眼前隐隐出现一位素衣女子,娉婷婉约,站在菊花丛中正对我盈盈浅笑。
“这是‘太真含笑’!”一个清泠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意外的看见胤禛站在身后,他背着手,默然凝望着这株袅娜的粉菊,淡淡的说:“额娘生前最爱菊花,尤其是‘太真含笑’!”
德妃好象还活着吧,那他怎么会说什么“生前?”他见我没听懂他的话,便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我的嫡母懿仁皇后!”
哦,原来他说的不是他的生母德妃,而是康熙的那位佟佳皇后啊!这才会过意来,听说他打小就是由这位佟佳皇后抚养的,见他清寒冰冷的眼中竟难得的闪动着一丝忧伤,看来,他应该是跟这位养母感情极深的了,听说这位佟佳皇后也是一位极有才华的女子。虽然我一直对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见他此时这副深切怀念的哀伤神情,微有些感叹的说:“那她必也是位淡淡红颜,盈盈才女!”
“是!”他深沉的瞥了我一眼,肯定的点点头,静静的凝视着那株粉菊,感慨的低声念道,“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①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我接口念道。
“你也知道这首诗?”他讶然的看着我,向来清寒冷咧的眼中竟难得的流露出一丝赞赏的浅浅暖意。
他刚想开口说话,“哟,四爷,您在这儿哪!”胤祉府中的一个太监笑呵呵的走了过来,给我们俩请过安后,对他恭敬的道,“各位爷都到齐了,爷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一道赏菊作诗哪!”
他淡漠的“嗯”了一声,再次深沉的瞥了我一眼,跟着太监走了。
“哟,我说妹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呀?”八福晋那爽利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在赏菊!”我对她微微一笑,“您怎么会上这儿来?”
“还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呗!怎么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心里头还直纳闷呢,怎么一直没瞧见你,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她笑挽着我的手,道,“那些爷们都在前厅赏菊作诗,咱们这些女人哪就在花厅闲唠嗑走,跟我去和姐妹们打个招呼吧!”
我和她去了花厅,三福晋笑着招呼我道,“宛妹妹,赶紧过来坐啊!”她亲热的拉着我的手聊了一会儿,道,“咱老九能娶到您这位才女,这‘红袖添香夜读书’,可真是让人羡慕呢!”这位三福晋倒是个略念过些书的人,在这群没什么文化的福晋中倒是极难得的!
哼,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会“夜读书”,我看他忙着“夜乱搞”还差不多!我讥嘲的嘴角一弯。
“三嫂说笑了,他哪是念书的人啊!又不像三哥、五哥和八哥,他们才是会念夜书的人嘛!”我抿嘴微微一笑,“不过,我素来就觉得‘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问题的!”
“哦?”三福晋感兴趣的问,“怎么说?”
“您看,有您、五嫂还有凤姐姐这几位美貌的绝代佳人陪在一旁,三哥、五哥和八哥他们会有这个心思认真读什么夜书吗?早就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这哪是在‘添香’啊?”我瞥了她们几个一眼,坏坏的笑着道,“这不分明是在‘添乱’嘛!”
众位福晋顿时便会意我话中的深意,拿帕子掩着嘴,暧昧的瞅着她们仨,吃吃的笑了起来。她们几人饶是已成亲多年,却也是都羞得绯红了脸,八福晋指着我笑骂道,“好个嘴刁的妹子,居然把咱们姐妹几个都给编派了一顿!”回头对三福晋和五福晋道,“我说琴姐姐、珍姐姐,咱们今儿可是决不能放过她,一定要好生的收拾这个坏丫头!”说着就挽起衣袖,作势要来挠我的痒。
“没错儿!”三福晋和五福晋意会的笑点着头,把我按在椅子上,跟她一道来闹我。
我笑得都快岔了气,笑喘着连声向她们讨饶:“好姐姐,你们就饶了我吧!你们几个都是生得如天仙般的美人儿,不仅心眼儿好,人又生得极标致漂亮,素来是最会疼人的,妹妹年轻不懂事,一时说错了话,你们就多担待些,多疼我一点儿,别跟我一般见识,大人大量饶了我吧!”呜——痒死我了啦!
三福晋听我这么说,便停住手,笑叹一声道:“唉,素日里我总觉得咱凤妹子这张嘴是顶厉害的,今儿才发觉,原来咱宛妹子这张嘴也是够贫的,跟她比起来可是毫不逊色呢!”
“可不是么!”五福晋向来就极为厚道,也停了手,笑着道,“听听她这说的这些话,还真是顺溜呢,就跟那竹筒子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一大堆,要是咱们这些做姐姐的再不饶她,倒显得咱们不大方,不会疼人了!”
“要让咱们饶过你不难,我知道你素来可是顶会说笑话儿的,只要你今儿给咱姐妹们说个好笑的笑话儿,那咱们就饶了你!”八福晋也住了手,对我笑着道。
“让我想一想哦!”我喘着气,思忖了一会儿,说,“其实,我说的,也不能算是个笑话,只能算是几句嗯,比较好笑的话吧!”
众福晋听了便“扑哧”笑出声来,八福晋笑推了我一把,催促道:“你少跟咱们耍油嘴,赶紧说啊!”
“听说江南多富商,多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啊,若是这铺子上挂的招牌一不小心掉下来,十个里头有八个会砸到一个富商呢!”我说到这里微一停顿,见众福晋都认真的听着,便微微一笑,问八福晋,“凤姐姐,您知道这京城里头什么最多吗?”
“不知道!什么最多呀?”
“爷呗!”我笑着道,“这到东到西不是这位‘爷’就是那位‘爷’的,这一块招牌掉下来呀,十有八九砸到的就是一位‘爷’呢!”我眼尖的瞧见众位皇子正三五成群的朝花厅走来,大概已经赏完菊作完诗了,笑指着他们道,“瞧,这不就来了一大群的‘爷’吗?”
众福晋“哗”的就笑开了,可巧胤祯头一个走了过来,笑着对我道:“九嫂,您来了啊,怎么不到前厅跟咱们一道作诗哪?您的文采可是极好的呢,一定能胜过三哥他们,拔得头筹!”
“这是你们‘爷’们的事儿,我去凑什么热闹啊?”我对他微微笑,语含深意的道,“十四‘爷’,您的文采素来就好,想必是能进前三甲的吧?”
“嗨,今儿有三哥、五哥和八哥他们在,这前三甲哪还有爷的份儿啊?爷今儿算是没戏了!”
此时胤祉、胤祺和胤禩也走了过来,我笑着对众福晋道:“瞧瞧,又来了三位‘爷’呢!三爷,您今日得了第几名呀?”
“爷今儿和老五平分秋色”胤祉才刚说了一句,见众福晋听了我们俩的对话均不停的发笑,便不解的道,“爷说错什么话儿了么,怎么你们乐成这样?”
注释:
①康熙为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所写的《恭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其一》。
第三十八章
“三‘爷’,是这么回事,她们笑呀,是因为您三‘爷’的才学好啊!”我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弟妹客气了!”胤祉犹没听出我在打趣他,谦虚的一笑,道,“其实您的才学也是极好的!”
“哟,我说表哥呀,您跟咱妹子可真够要好的,瞧瞧你们俩今儿穿的这身衣裳,一看就知道你们俩是夫妻呢!”八福晋笑着对胤禟道。
我这才留意到他今天穿了件米白底绣金丝菊的袍子,自己和他看上去确实像穿情侣装似的!
八福晋将我推到胤禟身边,道:“喏,你的‘爷’来了,还是问问你家的这位‘爷’得着个什么好名次吧!”
众人又笑了,我便问胤禟:“九‘爷’,您今日得着第几呀?”
“爷今儿得着第二!”他得意洋洋的一偏头。
哟喝,看不出来啊,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还是挺有本事的嘛,我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刚要开口夸赞他,胤礻我撇撇嘴道:“九嫂,九哥他是在诓您呢!他得着的,是倒数第二!”
哼,我就知道!我立即收回准备送给他的赞美之词,改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倒数第二怎么啦?”胤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振振有辞的道,“倒数第二,它不也是第二名么?”
老天,真是丢人!我早就领教过这家伙的厚脸皮,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的脸皮居然厚到如此地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但没有丝毫的羞愧之色,还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叹了口气,道:“那您干吗不干脆得个倒数第一?这可是第一名呢!”
“这可是咱老十的固定位置,我就不跟他抢了!”胤禟笑咪咪的拍着胤礻我的肩道。
“哎,弟妹,既是您来了,那就劳烦您看看咱们才刚写的这些咏菊诗,顺便再给咱们评判一下吧!”胤祉说着就将一叠诗稿拿给我。
我笑着说:“您这几位‘爷’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可没这个能耐给您这些‘爷’做评判”
我的话还没说完,众福晋已是笑得东倒西歪,八福晋笑推了我一把,道:“得了,妹子,你就甭再拿这些个‘爷’们寻开心了!”
“怎么回事儿?”胤禩不解的问。
她将我刚才说的那个笑话跟胤祉等人说了,他们这才会过意来。
胤祉笑着对众皇子道:“怪道咱们一说话,她们全都乐成这个样子,敢情弟妹是把咱们大家伙儿全都给涮了一道啊!”
我将手中的诗稿认真的看了一遍,沉吟着道:“论起含蓄蕴籍来,是五哥的诗作略胜一筹,论起风流委婉来,是三哥略胜一筹,论起飘逸出尘来,还是八哥写得更妙,将白菊那素雅高洁的神韵可谓是描绘得极为传神呢!”
胤祺赞同的连连颔首:“弟妹评得可真是恰如其分呢!”
“可不是么?哎,弟妹,您的文采素来出众,那就请您也写首咏菊诗,让咱们大家伙儿欣赏一下吧!”胤祉提议道。
“这作诗就免了!我还是给你们说个应景的笑话吧!”
“成啊,九嫂,你的笑话素来是说得极好的呢,那您就赶紧跟咱们说一个吧!”胤礻我催促道。
“话说有一年秋天,这京城西山的枫叶红得正艳,有一位爷”
我刚开口,众人已是再次大笑起来,“是哪位爷呀?是你的那位爷么?”八福晋笑嗔了我一眼,纤指对着我的鼻子道,“我可告诉你啊,今儿有这么多位‘爷’,甭管你想拿哪位爷开涮都成,总之就是别招我家的这位爷就成!”
“我又没说这位爷是八爷!”我委屈的咕哝着。
“好了,凤儿,你就甭再跟弟妹打岔了!”胤禩闪动着温润的春水眼眸,笑着对我道,“弟妹就请朝下头继续说罢!咱们大家伙儿可是都在洗耳恭听呢!”
“这位爷听人说西山的枫叶开得正好,就带了他的随从小香子一道去西山赏枫,他望着满山的红枫,赞叹的道,‘哎呀,今年的红(枫)叶枫(红)得可真是好啊!’他的随从听了,顿时就笑出声来,这位爷还没发觉自己的口误,见他居然敢嘲笑自己,就怒指着随从骂道,‘小疯(香)子,你笑香(疯)啦?’”
众人听了,皆笑了出来,忽然一个太监走到胤祉身旁,跟他低语了几句,他点点头,太监就匆匆离去,过了不多久,领着一男一女走进花厅,他们俩一见来,立即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耶,两个老外?我惊讶的望着这对男女,男的约有四十岁,从他的穿着来看像是位神甫,女的约有十三、四岁,穿着琥珀色金丝绣花的薄纱撑裙,身上戴着不少贵重的首饰,看她的穿戴像是位富家小姐,他们是什么人?是八国联军里头哪一国的?
男子对胤祉优雅的行了礼,微笑着道:“感谢您的盛情邀请,今天,我冒昧的把我的外甥女也带来了,您不介意吧?”
哎呀,这个老外居然会说汉语,真不容易啊,虽然这腔调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呵呵,不介意,欢迎欢迎啊!”胤祉儒雅的笑笑。
男子对洋小姐低低的说了几句,估计是把胤祉的话翻译给她听吧,她便也优雅的给他行了个屈膝礼,说了句:“Bonjour!”①
我的眼睛猛的瞪大,这句好象是法语哎!虽然我的法语很破,不过还是能听懂一些的!
男子对胤祉道:“我的外甥女在跟您打招呼!”
胤祉点点头,对洋小姐微笑着说:“您尽管在这儿随便玩,不用客气!”
男子又将话翻译给她听,她微微一笑,再次对他屈了屈膝,说:“Merci!”②
我现在非常肯定,他们俩是一对老法,便细细的打量着他们俩,男子金发碧眼,长得非常英俊,小姑娘一头褐色的波浪卷发,肌肤白腻,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漂亮极了,一个标准的法国小美女!
从胤祉和那个男子的交谈中,我知道这个男子的身份是一位神甫,汉名叫做穆景远,在京西的那座大教堂里做事,他们俩说了几句话后,穆神甫便领着他的外甥女坐了下来。
胤礻我定定的瞅着穆景远,半晌后喃喃的道:“嘿,瞧这洋和尚,眼珠子长得可真够绿的,就跟那菠菜汤似的!”
他幽默的话语顿时让众人皆哄笑起来。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用法语问他:“舅舅,这些菜好漂亮,它们真的全都是菜吗?”
呵呵,这位法国小美人说话可真够幽默的!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姑娘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定定的看着我,忽然用法语说:“您听得懂我说的话,是吗?”
我见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集在我身上,不觉有些尴尬,因为自己的法语很烂,而且还不是一丁点的烂,是非常非常的烂啊!硬着头皮用法语微有些结巴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