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飘落,静静逝去
我将已飘远的思绪拉回,月华如水,望着阿玛那孤独寂寞的身影,轻叹口气,取过一件披风走了过去,踮起脚替他将披风系上,轻声说:“阿玛,现下虽说已开了春,可毕竟春寒料峭,现在夜已深了,这更深露重的,您也早些安歇吧!”
阿玛默默的伸手搂着我,叹了口气,良久才说:“盈盈,你宛姨她临终之时都说了些什么?”
我便将宛姨嘱咐我办的两件事情跟他细细的说了,他点点头:“那咱们就照她说的办吧!至于将那些藏书送回江南沈园的事儿我过几日就得回乌兰布通,怕是没法儿跟你一同去了!不如这样吧,我把我的随从阿满留下,让他陪你去一趟乌程,待他办完此事将你安全的护送回京后,再让他回乌兰布通跟我回合,这样子我也放心!”
“嗯!”
阿玛迟疑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宛姨她她可曾有什么话儿留给我么?”
“有!”
“她说什么,你赶紧告诉我!”阿玛急切的问我。
“她说让我代她谢谢你这些年来对她的照顾还说,其实,你的心意,她都明白,只是总之,她说让你要多保重身子,别为她太过伤心了”
“是么,我的心意,她真的都明白么?”
“嗯,宛姨她确是这么说的!”我肯定的对他点点头。
阿玛深深的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欣慰:“唉,原来她都明白都明白啊!”
我跟阿玛将沈宛的后事办完后,他先启程赶回乌兰布通,我则由他的随从阿满陪着,带着沈宛搜寻到的藏书,去了位于浙江乌程的沈园。
来到沈园,看门的沈伯热情的迎接了我:“哟,您就是咱家小姐收的学生,京城董鄂府的那位宛格格呀!快请进吧,一路上辛苦了!”
“还好!沈伯,顾贞观先生可在吗?宛姨叮嘱我,让我一定要把‘天一阁’的藏书亲手交给他!”
“在在!您先坐坐,喝杯茶歇口气,我这就去请他出来!”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我抬头一看,见一位四十多岁温文儒雅的男子匆匆走了过来,他微笑着打量了我一下,亲切的说:“您就是董鄂府的宛格格么?阿宛时常跟我在信上提及你,说你极其聪慧雅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呢!”
我忙站起身恭敬的朝他行了礼:“顾先生好!”
“你既是阿宛的学生,咱们就不是外人,既是自家人,就别多礼了,你若是愿意,就喊我一声‘顾叔叔’吧!”顾贞观笑着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我让阿满将那些藏书取来,对他说:“顾叔叔,这是宛姨在京城搜寻的‘天一阁’藏书,她在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说您为人正直,是她最信赖的人!”
顾贞观感慨的翻看着那些藏书,微红着眼说,“唉,阿宛啊阿宛,真是难为了你的这番苦心哪!”他又细细的问了我宛姨的事情,边听边不时的低喟轻叹,“宛格格,劳烦您不辞辛劳从京城特意将藏书送回,这份情,我记下了!”
“顾叔叔,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既然您说咱们不是外人,那您就别再叫我‘宛格格’了,就叫我宛如吧!”
“好!宛如,难得你来趟江南,若是你不赶着回京的话,就在沈园小住几日,顺便看看‘天一阁’的藏书,我得空再带你四下里逛逛,领略一下江南的独特风光!”
“好啊!”我欣然答应,就带着阿满暂时在沈园住了下来。
沈园很大也很美,是座典型的江南园林,虽然因为年久失修已变得有些颓旧破败,我却反倒觉得更具有一种苍凉萧瑟的凄美之感。不过,我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到处闲逛,这几日,我成天都待在园中的天一阁抄录藏书的书目,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宛如,你抄了这大半天的,可该累了,喝口茶歇一歇吧!”顾贞观走过来,递了杯香茗给我。
“谢谢顾叔叔!嗯,新炒的西湖龙井,真香啊!”
“呵呵,瞧不出来,你对品茶还挺在行的嘛!”
“这都是宛姨教的!”
他点点头,好奇的看着我抄的书目:“哎,这几日你天天都待在‘天一阁’里埋头苦抄这些书目,想做什么用?”
“哦,我想把这些书目抄下来,以后若是搜寻起藏书来,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也不一定!”我顿了顿说,“宛姨临终时,我曾答应过她,一定帮她将‘天一阁’的藏书全部找回,送归沈园!”
“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只是,要将这些藏书悉数寻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啊!我在江南四处奔波、寻觅多年,也仅只找到数百本”
“不管有多难,我也一定要把藏书都找回来!”我坚定的对他说。
注释:
①古人称女子十二岁为“金钗年华”。
第五章
我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总算是将天一阁藏书的书目全部抄完,顾贞观还不时抽空领着我四处走走,让我领略这江南独有的明媚风光。明日,我就要启程回京城了,回京之前,我带着阿满一起出去逛街,挑选了许多当地独有的江南特产,准备回京后带给阿玛和府中的孙嬷嬷等人,顺便再搜寻一下藏书。我让阿满将我买好的土仪先带回沈园,自己则独自去了书肆淘书。
这江南的确跟京城不一样,不仅天特别蓝,水特别清,呵呵,就连这吹拂在脸上的阵阵清风,都混合着各种花香,闻起来沁人心脾,特别香呢!走了一段路后,我瞧见前边拐角处有家书肆,就信步走了进去,在里面细细的搜寻着,忽然,我一眼瞧见左前方有一本藏书,就欢喜的走过去想拿,不料,却被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抢了先,他拿起书后径直去了柜台付钱,然后就离开了书肆。
我顿时心中一急,匆匆的追赶上去,没想到他的脚步匆忙,走得很快,我怕追丢了他,就干脆小跑着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拦住他,喘着气急切的说:“等等一下,请您请您等一下!”
他望着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对我冒昧的举动不以为忤的微微一笑,好脾气的问我:“姑娘,您拦住在下可有什么急事儿么?”他穿着件银白的府绸长袍,外罩了件湖绿织金的马褂,腰间还悬了管晶莹通翠的玉笛。俊朗的脸庞上,一对浓浓的剑眉斜插入鬓,下嵌着一双如墨玉般澄净透亮的眼睛,他那爽朗的笑容就如初升的朝日般灿烂而温暖,不知怎的,望着他的笑容,我的心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猛的撞了一下,竟跳得有些不规律起来,就这样傻楞楞的呆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该对他说什么,他含笑睇视着我,见我一直不说话,就笑着对我说道,“姑娘,既是您没什么事儿,那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么?”
“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还仍紧抓着他的手,顿时尴尬的松开手,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烧,又羞又窘,讷讷的轻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很抱歉,刚才真的是很失礼!”
“呵呵,没关系!”他不以为意的笑着冲我摆摆手,他的声音很好听,清亮悦耳,说得一口极地道的京片子,似是京城人氏,“姑娘,您特意拦下我,有什么事儿么?”
“那个”我指了指他手中的藏书,踌躇着开口说,“这位公子,您可以将您手中的这本书让给我吗?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原来你拦着我,是为了这本天一阁的藏书呀!”他望着自己手中的书,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墨玉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姑娘,您也喜欢搜集藏书?”
“嗯!”我点点头。
“君子不夺人所爱!”他笑着将手中的书递给我,“既然您也喜欢,‘书赠有缘人’,喏,这本书就送给您罢!”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欢喜的接过藏书,紧紧的抱在怀中,口中不停地跟他道谢,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给他书钱,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这个给您!”
“呵呵,不用了!”少年豪迈的朝我摆了摆手,又对我笑了笑,大步朝前离开。
我见自己无意间竟又找着了一本藏书,心里头不知有多高兴,抱着书准备回去,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自己好象迷路了,我只好开口向街上的一位老丈问路,幸好沈园在这里的确是颇有名气,没有人不知道,他耐心的给我指路:“你要去沈园哪?你先朝南走,到了十字路口向东拐,过了国子监街再向西走几步路就到了!”
什么先朝南再朝东再向西的啊,我本来就没什么方向感,被他这一连串东西南北的给弄得晕头转向,听得我眼发直头发晕,便不耻下问的虚心跟他请教:“呃,老先生,请问这哪儿是南啊?”
老丈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我,雪白的胡子抖了抖:“你不认识方位?”
“不认识!”我很大方的点点头,这分不清东南西北又不是什么很可耻的事情!见他瞪着我,就对他露出一个非常无辜的笑容,甜甜的一笑,“嘿嘿,麻烦您先把‘南’指给我吧!”
“你沿着这条街先朝左走,到了十字路口再向右拐,过了国子监街便是沈园了!”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话语中满是隐忍的笑意。
“哦,谢谢!”我转身向这位好心给我指路的人道谢,一抬头,惊讶的发现他居然就是刚才将书送给我的那位俊朗少年,讶然的睁大盈盈双眼,“咦,是你啊?”
少年笑着对我颔首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您可是要回沈园么?”
“嗯!”
“反正我住的地儿离那儿不远,不如我送您回去吧!”
“听您的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吧?您怎么会认识沈园?”我狐疑的打量着他,微撅起小嘴道,“可别到时候非但没把我给送回去,连您自己也迷了路呢!”
“呵呵,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今儿一定能把您送回沈园便是!”
“您真的认识沈园?”
“那是自然!”少年一扬剑眉,负手而立,微仰着头,闪动着他那双澄净透亮的墨玉眸子,豪爽的朗声笑说道,“江南沈园,名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听他话语中对沈园满是崇敬之情,心中便也非常高兴,对他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您了!”
我跟少年边走边聊,越谈越投机,暗自打量他,见他衣饰颇为华贵,隐隐散发出一股贵族之气,应该是出身世家名门,非富即贵。不过,他并不像一般的富家子弟那样是个游手好闲,成天只知道走鸡斗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竟是个喜爱读书之人,谈吐不俗,学识渊博,倒是挺难得的!不知不觉中,沈园赫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望着那处粉墙黛瓦,笑着对他道:“我到了,多谢公子相送!”
“不客气!”他对我微微颔首一笑,墨玉眼眸闪过一丝惋惜,“没想到咱们俩聊得这么投机,只可惜唉,我明日便要回京了,否则,咱们就可以交个朋友了!对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既然他也住在京城,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再遇见他吧!我就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对他嫣然一笑:“你我若是有缘,自是会再相见!到时候我再告诉您吧!”说罢就抱着书迈进了沈园。
江南这段意外的邂逅并没有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回到京城后,我生活的重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努力的搜寻天一阁的藏书,唉,书海茫茫,要想把这上万本藏书找全,的确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然而,越是艰难,越是激起我顽强的斗志,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将这些藏书全部寻回,送归沈园,以让长眠在九泉之下的沈宛能早日心安。
沈宛去世的这一年,还真是噩耗频传,六月,康熙的二哥裕亲王病逝,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浓重肃穆的白色之中。康熙跟他这位二哥的感情还真好,不仅让他所有的皇子通通都去裕亲王府守灵,还下令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要亲自去吊唁。因此,阿玛也从千里之遥的乌兰布通赶了回来,因为裕亲王对他曾有过知遇提携之恩,所以,对于裕亲王的去世,向来重轻重义的阿玛心中也是感到悲痛万分,可说是再次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我怕他去王府祭奠时太过伤心,身体经受不住,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人独自前往,就换了身素服,陪着他一同来到了裕亲王府。
我陪着阿玛跟在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流中,先奉上奠仪,恭谨的拜祭过裕亲王的灵位后,阿玛可巧遇上一位他久未谋面的同僚,就和他去了一旁说话,临走之时还特意再三嘱咐我不要四处随便乱走,就乖乖的待在花园的湖边等他,然后就匆匆离开。
我在湖边抱膝而坐,耳畔不时传来裕亲王的妻妾们那哀婉悲切的哭声:“呜——王爷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您就这么撒手走了,让妾身怎么办啊?您是妾身唯一的依靠啊”
我越听心里越难受,裕亲王死了有他那么多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前来吊丧祭拜,而沈宛去世时,却是远离家乡,孑然一身,身边连半个亲人也没有,是那样的孤苦伶仃,不禁回想起和沈宛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快乐的时光,她现在已经永远离开我,再也不会陪着我一起读书写字、吟诗作画了宛姨,宛姨!我在心中默默的呼唤着,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豆大的珠泪纷纷自眼中掉落,忍不住将头埋进膝中失声痛哭起来。
“你是二伯父的什么人?”我哭得正伤心,忽然,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奇异的能安抚心神的能力,让我伤痛的心不觉逐渐平静下来,抽抽搭搭的低头哭着说:“二伯父?”这是哪一尊神啊?
“哦,就是裕亲王!”那人很耐心的跟我解释。
裕亲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再说了,像他这种身份尊贵的皇亲贵胄,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啊?我头也不抬非常干脆的说:“不认识!”
“不认识?”他惊诧的叫道,狐疑的打量着我,“那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可是受了谁的欺负么?”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鸡婆啊,连我哭也要管!我没好气的说,“关你什么事啊,本姑娘就是想哭,可以吗?”想起阿玛应该快过来了,就准备拿帕子把眼泪擦干,免得让他看见我这副哭得涕泪滂沱的狼狈模样。可是,我从衣袖找到襟前,翻遍全身,就是找不到这方该死的手帕,大概是我出门时走得急,忘记带了吧,哎呀,这可真是要命!“哦,真该死!”我不禁又急又恼,一跺脚,低低的咒骂道。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着方素雅洁净的丝帕出现在我眼前,“喏,这个给你罢!”那人顿了顿,笑着道,“我瞧着你现在这张脸可是丑得像只小花猫儿似的!我想你应该很需要它!”
哼,居然敢笑话本姑娘哭得丑,我就不相信,有哪个女人痛哭流涕的时候,尤其是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时候会很美,还美得像什么梨花带雨!我毫不客气的从他手中一把夺过帕子,胡乱的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还故意赌气的擤了擤鼻子,这方帕子质地柔软,隐约还带有一丝淡雅的香气,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娘娘腔啊,竟然跟女孩子一样把帕子给熏得香香的,怪不得这么鸡婆好管闲事呢!刚想把帕子还给这位有点三八的鸡婆先生,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人家可是好心的把帕子借给我,现在被我弄得上面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脏得要命,就这样还给他,好象有点不太礼貌呢!
我略一思忖,在衣袖里一摸,哎呀,身上只有一张百两银票,不过,应该足够买好几十块他这方丝帕了吧!一咬牙,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一把塞进他的手里:“喏,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