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是回字形建筑,中间是天井。院子背后是后院马厩厨房。灶上早封了火。掌柜小二打杂的都睡了。客人们也早熄了灯火。
这时,长街远处传来了“笃笃”的竹梆声,镇上的更夫悠悠的喊着:“天干气燥,火烛小心。灶前灶后,柴间灰堆,仔细看看喽!”
竹梆声“笃笃笃”连敲三次,三更子时了。半月已移到了头顶。
似乎听到了更夫的提醒。后院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笼,有人挑着灯笼四周巡视了圈,慢慢走到了客房外,停在一处左右来回晃动。然后又悠悠然回了后院。
爬在墙头望风的黑衣人转过身,悄悄的对身后的人说道:“三个侍婢住了一间,那名护卫仍睡在车上。杜燕绥歇在他夫人房里。没有变化。”
他身后的黑衣人反手拔出了手里的长刀,低声下令:“上!”
首领和八个留在了高处望风,取下了背上的长弓,居高临下的对准了客栈。
其余人顺着屋脊上系好的绳索,悄悄滑进了院子,动作如狸猫般轻盈,没发出半点声响。顷刻间就来到了灯笼曾经停留的客房外。
打头的比了个手势。几人面朝外手持长刀戒备。两人蹲伏于窗下。两人靠着门保护,一人从荷包里拿了只瓷瓶顺着门柱往里倒了油,又朝门栓处倒了。这才从靴子里抽了把匕首轻轻的刺入门缝拨动着门栓。
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黑衣人却不着急进去,又拿出一根竹筒往里吹着迷烟。等了半盏茶工夫,听了听动静,这才比划了个手势。门外的黑衣人鱼贯而入。
最后一人转过身轻轻关上了房门。他突听到劲风刺破空气发出的嗖嗖声,心里一惊。此时他双手正按在门上,下意识的想拉开房门,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压得趴在了房门上,数枝弩箭已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牢牢的钉在了门板上。他想喊,喉间咯咯作响,涌出来的血沫子吞噬了他所有的声音。
同样的套间布局,内室靠墙站着一排手持弩弓的侍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黑衣人的尸体。领头的侍卫比了个手势。侍卫们纷纷脱了外裳,露出里面的黑色夜行衣。放下弩弓,换了地上黑衣人的武器。两人从墙角扛起两只麻袋。
一名侍卫用力拔掉被钉在门上的黑衣人身上的箭矢,将他拖到一旁,打开了门。
一群人扛着两只麻袋出来,朝上空看去。首领挥了挥手,数条绳索重新被扔了下去,侍卫们攀着绳索上了屋顶。
再用绳子将麻袋垂了上来。
“杜燕绥夫妇没死吧?主人要活的!”首领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一柄长刀搁在了他颈边,首领眼睛一眯,颈项受了重重一击,被打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八名弓箭手连哼都没哼,瞬间被抹了脖子。
侍卫们灵活的打开麻袋,从里面拿出麻袋来,利索的装了尸体,清理屋面。扛着活着的首领重新回了客栈,进了后院。
一柱香后,后院开了院门,驶出骡拉的平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稻草,朝着镇外驶去。
“笃笃!笃笃笃!”房门被轻轻敲响。
岑三娘顿时被惊醒了。
“嘘!是黑七。”杜燕绥翻身下床,去了外间开了门,和黑七说了几句,返身回来。见岑三娘瞪大了眼睛,满脸紧张,对她绽开了笑容:“想看戏么?”
岑三娘用力的点头。
杜燕绥眯了眯眼,笑道:“我带你去看好戏,告诉你今天发生的事。你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岑三娘早被他勾得心痒痒,连连点头:“好。”
“赶紧穿衣裳!”
岑三娘飞快的穿好衣裳。头发直接编成了辫子扎好。
杜燕绥给她结好披风,牵着她的手笑道:“像孩子似的,哪里像国公府的夫人。”
两人出了房门,直奔后院。
杜燕绥扶她上马,坐在她身后,交待了黑七一句:“护好方妈妈几人。”
黑七点了点头。
杜燕绥搂着岑三娘拍马奔出了客栈后门。(明天下午或晚上更新)
☆、办法
办法
马蹄声得得的踏在青石板小道上,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那弯半月又从云里探出头来。小镇乌瓦白墙,远处山影朦胧。
岑三娘窝在杜燕绥怀里,觉得他的胳膊有力胸膛温暖,只觉得心情可以作诗了。
“闷了那么久,究竟看什么好戏呀?”岑三娘软软的问他。
奈何马疾奔着,杜燕绥说话就像拿着笔写一横,手抖了两抖,一波三折来着:“自然是好戏极有趣的少不得还让你唱主角”
岑三娘尚不明白,马已奔出了镇子。就看到官道旁边一停着辆马车。站着十来个黑巾蒙面穿黑色夜行衣的人。
杜燕绥停了马,伸手将岑三娘抱了下来。
有人就上前抱拳行礼:“委屈将军和夫人了。”
杜燕绥也不答话,只抱拳回礼,扶着岑三娘上了马车。
两人一上车,马车就驶了起来。
杜燕绥这才笑道:“有人想劫杀咱们来着,来了个将计就计。这会儿将咱们送主家手里头去。三娘,咱俩得扮着中了迷烟晕一回。你怕是不怕?”
既然他说布置周全,岑三娘自然不怕,好奇的问他:“可是丹华下午来寻你说的?”
杜燕绥也不瞒她:“放那些人进了城来老宅寻咱们的麻烦,说不定会死几个侍卫家仆。老宅人多嘴杂,事情也掩不住。隆州是滕王地界,城里出了命案,他也不好不追究。就正好让你撒气单独走了。我再单独追来。来人只道镇上只有黑七一个侍卫,下手也比隆州方便。咱们也方便。”
岑三娘问道:“是谁要劫杀咱们?”
杜燕绥却摇了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丹华只道江湖上的游侠儿传出风声,有人重金礼聘。说城里最近来了好些外地人。没想到,今晚才到镇上,就真的寻来了。”
正说着,车壁被轻轻敲了两下。
杜燕绥就拉着岑三娘躺下了,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装得来晕不?我都准备好软筋散了呀!要不,你用点稳妥些?”
岑三娘唬了一跳,死死的闭住了眼睛,声音像蚊子似的:“你自用吧。”
杜燕绥轻轻一笑,偏过脸看她,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万一有人要拎你出去,你动了呢?”
那手搁在她的胸前,舍不得移开。
岑三娘就伸手使劲掐他的手背,轻声说道:“当我傻呀,不就是让人瞧一眼,知晓成事了,就把主家钓出来了。”
杜燕绥疼得缩回了手,听到外面水声,就嘘了声,老老实实的躺着不动了。
小镇靠着江,马车出了镇子前行到了一处偏僻的河弯,这里有处极小的码头,停泊着一条大船。
见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行来,打起灯笼晃起了信号,船上就推下几条木板来。
马匹和马车停在了岸边。
船上亮起几盏灯笼,几个人沿着木板下了船。
当先的是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对领头的黑衣人说道:“可办得利索?”
黑衣人就掀起了马车的车帘。
中年男子举起灯笼往里一照,车里躺着的可不正是杜燕绥和他的夫人。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袋金子扔给黑衣人道:“辛苦了。”
他身边的上就走过去想抬人。
接了金子的侍卫掂了掂重量道:“此趟风险极大,这数目还得再加两成。若你做不得主,尽可再去问问主家。”
中年人怒道:“都说游家兄弟做事干脆,怎的坐地起价?
船上传来一个声音:“给他!”
中年人回头看了看,哼了声,又取出一袋金子抛了过去。
听到船上另有主事的人,侍卫们互看一眼,突然发动。
中年人眼神一冷,冷笑,往后疾退,手里的灯笼晃了晃。他带来的人簇拥着他就往船上退。
船上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巴掌声,船弦上顿时站起一排手持弓箭的人,箭枝嗖嗖的射了过去。
早有侍卫将马车扯得换了个方向。靠着马车边躲避边拔了箭还击。
听到箭枝扎在车厢壁上发出夺夺夺的声响,杜燕绥翻了个身将岑三娘抱在了怀里:“别怕,车厢壁是夹了铁块,射不进来的。”
外间喊杀声和说话声就在身边,偏偏两人在车里抱成了团,岑三娘忍不住有点害羞,推搡着他坐起身来:“既然射不穿,还不起来!”
杜燕绥坐起来,却仍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大义凛然的说道:“我是在保护你呀!”
岑三娘盯紧了车帘,生怕有人掀起帘子来。
就听到一声凄叫。那声音就在马车旁,显然有人中了箭,她吓得往杜燕绥怀里缩了缩。
外间中年男子已逃了回船上。船上射箭的人仗着居高临下,又射中了几名侍卫。逼得众人全躲在了马车后面。
借着这工夫,船上人推掉了木板,缓缓离了岸。
“你们跑不掉了!”马车这边的侍卫喊了一嗓子。
船上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听他威胁,顺着江水就朝下游驶去。
这里上下游同时行来了数艘船,拉着渔网包抄围了过去。
“王爷到了!”一名侍卫欢喜的叫了声。
杜燕绥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跳下车,伸手将接岑三娘接下车来。
江面上几条船已将那船拦了下来。此时船离岸不远,月光下隐约能看到人在博杀,刀剑相击声叮叮当当的响个不绝。
大概过了一柱香左右,声音才消了。
那条船上有人举起了灯笼朝岸边晃了晃。身边的侍卫就高兴的说道:“得手了!”
不多时,那条船缓缓靠了岸。
滕王站在船舷边,身上的披风被风吹得扬起。
岑三娘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她低了头对杜燕绥说道:“我的戏份完了,找人先送我回镇上去吧。”
杜燕绥握住她的手不放,微笑道:“既然唱了戏,自然要把这出戏看完的。走吧。”
他牵着她小心的沿着木板上了船。抬头朝滕王一揖:“多谢王爷援手!”
岑三娘跟着曲膝行了礼,手又被杜燕绥握在了手里。
滕王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抬眼看了看低着头的岑三娘,嗯了声负手朝船舱里行去。
进了船舱,只见丹华和另两名侍卫押着个绑成棕子的人。见几人进来,一名侍卫揪着那人的发髻往后一扯,露出脸来。
岑三娘一见,惊得差点喊了出来。
她认得这个人。那一晚在宫里遇险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借口寻刺客,被武昭仪打发走的千牛卫崔中郎将。
杜燕绥自然认得,上前两步低头细看,呵呵笑了起来:“哎呀,原来是崔中郎将呀。大家彼此这么熟,怎生把你揍成了这样,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说着一拳就揍过去,崔中郎将的脸顿时变成了盘酱肘子。
他的嘴被堵着,疼的闷叫了声,在滕王和杜燕绥之间扫来扫去,像发现一盘金子似的,两眼放光。
滕王早掀袍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使的还是新铺的椅袱,居然还端了杯茶。岑三娘认得那茶杯是邢瓷,忍不住有点无语。这位王爷半夜带着兵马出来打打杀杀,居然还随身备着这些零碎。
杜燕绥却没他那么优雅,蹲在崔中郎将身边看了又看,笑咪咪的说道:“看到王爷和我联手很惊奇?是不是想报讯又觉得回不了长安很无奈?我也很同情你。”
滕王一个眼神示意过去,两名侍卫提着崔中郎将就出去了。
丹华像没看到杜燕绥似的,一五一十的向滕王禀报:“没走漏一个人。就留了他一个活口。”
滕王嗯了声道:“你陪着杜夫人先回客栈去。我有事和杜国公商量。”像是知道杜燕绥带岑三娘上船的心思,又补了句,“不方便。”
杜燕绥握着岑三娘的手不肯放,大方的说道:“都不是外人,王爷有什么打算尽算说。”
滕王朝岑三娘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怕吓着她了?”
那眼神带着几分恶意,杜燕绥顿时打消了主意,笑咪咪的对岑三娘道:“我回去告诉你。”
岑三娘笑了笑,拉着他在滕王对面坐了:“既然是崔家想要劫杀九郎和妾身,又得王爷相助。王爷不妨直言。妾身没那么胆小。”
哎哟,头一回听她喊自己九郎。杜燕绥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腰,坐得更直。
滕王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稳稳当当的呷了口茶,反问道:“自怡有何建议?”
杜燕绥听见滕王叫岑三娘名字,眼风嗖嗖的刮了滕王一眼,握着岑三娘的手笑成了一朵花:“三娘,你这么聪明,定能想出个好主意来。”
岑三娘就嗔他一眼,小心说道:“妾身能有什么好办法崔中郎将不是皇后娘娘的族亲么?千牛卫担任内禁守卫之职,出入宫闱方便。皇后娘娘是崔氏一族最美丽的女子。崔中郎将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大概也是极仰慕娘娘的罢。”
自家夫人这清秀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单纯无辜来着。她这是想把崔中郎将送上皇后榻上的意思?杜燕绥惊得仿佛第一次认识岑三娘。
滕王听着听着,一口茶就呛进了气管子,大声咳了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丹华赶紧上前拍着他的背,递了张帕子过去。
滕王捏着帕子捂着脸等气顺了,忍不住笑得浑身发颤。
丹华脸颊飞起两片红晕,时不时偷偷瞅岑三娘一眼,心想自个儿眼拙,还真没看出来呀。
岑三娘怯怯的看着杜燕绥,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嚅嗫道:“皇帝也是男人么”
崔家既然都想杀她了,她出个小主意,好些书里不都这样写的故事么?岑三娘觉得这招最好使了。
杜燕绥清了清嗓子,有点懊恼:“早晓得我就不往他脸上揍一拳了。”
岑三娘低垂下眸子,轻声安慰他:“送到长安也要一个多月啦,会养好的。”
滕王放声大笑:“就这么办吧!船烧了沉江里去。丹华,你去处理。”
“是。王爷。”丹华恭声答道。
滕王站起身往外走:“王妃今日午饭和晚饭多用了一碗饭。你无事去王府多陪陪她。”
舱门打开,江风吹得他的披风簌簌作响。岑三娘抬头望去,夜色里滕王的背影有点寥落。她暗暗叹了口气。
杜燕绥陪着她下了船,上了马,骑回镇里。
离江岸远了,杜燕绥才放缓了速度,拥着她笑了起来。直笑着岑三娘恼了,才靠着她正色的说道:“三娘,咱们从长安出发,千里迢迢,崔家早不下手晚不下手,为什么等咱们到了隆州才寻机会?崔家想杀咱们,应该是咱们离开长安以后才生的心思。能把崔中郎将调出来,崔皇后和开国侯府应该是恨极了咱们。你猜会是什么原因?”
岑三娘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晓得崔家既然派杀手来劫杀,对崔家咱们也手软不得。”
杜燕绥嗯了声,却扭头去看。江面上一片火光,另有船四散离开。
一番折腾,船到隆州已经快五更天了。
滕王站在船头,望着东方出神。
丹华侍立在他身后,垂眸不语。
“崔家知道是你帮着杜燕绥杀了他家大郎,中原暂时呆不得了。你去西域吧。”滕王开口说道。
“是。奴婢今日就离开。”
滕王偏过头看她,淡淡说道:“是否觉得本王这条计将杜燕绥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有点过了?”
丹华眸光闪了闪,嘴里轻声答道:“王爷自有考虑。”
“皇上优柔寡断,迟迟下不了废后的决心。本王只能帮帮他。本王不在京中,武昭仪得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只能用崔家大郎的死引诱崔家动手,方好捉得把柄。没想到,她的打算竟与本王不谋而合。来的不是崔中郎将。本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