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滕王坐在交椅上,亲手倒了杯热茶搁在对面。
胡公公摇头:“小人站着就好。”
滕王和声说道:“坐罢。”
胡公公见他坚持,这才在下首挨着椅子坐了半边。
滕王端起那杯茶送到他旁边的案几上,伸手按住了胡公公的肩,不让他起身。他回身坐了,沉默了会才叹道:“宫里头恐怕只有你还惦记着我。”
“娘娘的在天之灵也惦记着您。”胡公公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若没有娘娘,小人早就死了。小主子吩咐老奴做事,老奴心里只有欢喜的份。”
滕王收起了对长安城那座宫殿的回忆,淡淡说道:“宫里怎样了?”
胡公公赶紧答道:“这几日连着阴雨,天气又冷。皇上头风发作更为厉害。以往皇上极爱皇后宫中的侍女给他**,如今疑了皇后,不愿去了。昭仪聪慧,去太医院学了手法,日夜陪着皇上。皇上发作的时候,常让昭仪给他读奏章,甚至有时他说,让昭仪写。越发离不开昭仪了。”
他越发离不开她。又疑了皇后。废后只是早晚的问题。她做了皇后以后呢?滕王想起了杜燕绥的话:“武昭仪重新进宫,嫌先帝取的媚字太过柔软,替自己造了个字名曌。取日月行空之意。王爷需谨记,女人最善变,尤其是能被先帝忌惮的女人。”
“那时候母妃见太子与魏王争得厉害,未雨绸缪,让你去服侍晋王。你在他身边十几年,对他和媚娘的事最为清楚。媚娘真喜欢他么?”滕王轻声问道。
这是他心里藏了很多年的疑问。宫里的人,他只信得过胡公公一人。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个明白。
胡公公对武昭仪又是佩服又是憎恨。她是先帝的才人,蛊惑了滕王,却又投入今上的怀抱。他知道自己的话对小主子甚为重要,不敢加一丝猜测,平实的讲述着他眼里看到的一切。
“老奴不懂。”
是啊,那是个复杂的女人。能得先帝赐媚为名。却敢提着匕首去驯暴烈的狮子骢。她说是今上对她生情,让自己信她。然而她对今上却并非全然无情。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她。
“小主子,老奴不懂为何要助她做皇后。”胡公公不明白。这样的女人哪怕是被逼无奈进了宫,但她也背叛了滕王。
“她做了皇后的好处日后你就明白了。”滕王话锋一转,“长话短说。我不要你做别的。如有一日杜燕绥犯事,皇上顾念旧情时,你提点他几句。”
胡公公想都不想便答道:“哪怕他是奉了先帝遗旨,却仍是背叛小主子之人,死不足惜。”
他说到这里,又道:“今日上山,正碰上杜夫人返家。王爷,徐夫人在观里,她可会猜到老奴与你的关系?”
“不用担心。眼下她不会说出去。等她想说的时候,已经迟了。”滕王淡淡的说道。
馒头背着背包,上了树,饮了口烈酒。夜色降临,雨势又大了起来。他拉上蒙面巾,紧紧双肩的背带嘀咕了声:“比包袱轻便,少夫人就是聪明。”
他轻盈的翻过矮墙,像猫一样,从阴暗处攀着木廊的廊柱翻上了屋顶。他趴在屋脊上,从包里掏出块黑色的油布盖在身上,小心的移开了一片瓦,把耳朵贴在了缝隙上。
中间隔着承尘,声音若隐若无的传来。
胡公公已经走了,屋里只有徐夫人在侍候着滕王。
“大概三月吧,皇上会丹华已去了”
馒头急得抓耳挠腮,他一句都听不懂。他暗骂着道观的院子修这么好做什么,一边轻轻的将瓦揭到旁边。
瓦片移开,露出屋顶的椽子。下面是薄木板搭的承尘。馒头个头大,他瞧准房梁的位置,抓着椽子想要滑下去。
房梁在一步开外,他看了眼距离,只得放弃。脚勾住椽子,倒挂着探下身去。
声音更清楚了。
“杜燕绥必须死。我可不想她手里还有握着兵权的大将。”
馒头一惊,她是谁?
“王爷,后院墙下有脚印!”
馒头想都没想用力勾住椽子翻了出来,脚尖用力在房顶上一点,朝外面跃了出去。
瓦片哗啦啦的掉进了天棚,发出咚咚的响声。
“屋顶有人!”
随着叫声,院子外面冲进来数人,朝着后院包抄过去。
馒头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撞过来,差点被撞岔了气。他攀住墙头跳了下去,飞快的朝着后山的树林奔逃着。
院里灯光亮起,滕王绕到后面,看了看墙边的脚印,眉头紧皱。
一部份侍卫已经追了出去。剩下的人围侍在他周围。
“王爷,屋顶移了个洞。”有侍卫上了房,察看着被移开的瓦说道。
滕王负手站在院子里,嘴角抽了抽:“原先不是见着我就躲么?本王又猜错一回。”
徐夫人站在他身边听得清楚,禁不住吃惊:“是杜夫人?妾身一点都没看异样来。”
“杀了那个人。如果没追上的话”滕王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想了想道,“下山。她一定在山下镇里打尖等着。”
侍卫们牵了马来,护着滕王从后山小道飞驰而去。
雨夜里,馒头矫健的奔驰着。追来的人都是好手,他不敢停。跑到一处低谷,馒头迟疑了下。
往左出山就是小镇。往右则进入伏牛山脉,要绕很久才能出去。
他一咬牙往右边奔去。身后有追来的人,他不能把他们引到镇上去。
跑了一程,他找了棵大树利索的爬了上去。
雨夜在山林中追赶,哪有那么容易。追来的人点着火把,黑夜里看到几点火光在林子里闪动。朝着小镇的方向追去,馒头轻轻松了口气。
只要追不到自己。少夫人还有二十来个侍卫保护着。对方人少,也疑不到她头上去。
他浑身已经被雨水淋透了。馒头取下背包,蓦然看到背包上插着一枝箭。他拍拍胸口心想好险。
他拿出包里的酒囊。心疼的发现已经被箭射穿了,酒漏得只有浅浅一点。他仰口喝了,嗅到浓烈的酒香,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安来。
他提起酒囊朝着不远处砸了过去。
发出哗啦一声。
人顺着树爬了下来,就地一滚,翻进了草丛中,耳朵紧紧的贴在地面。
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朝着酒囊落地的地方走了过去。
不多时林子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应该朝这边跑了。不会远。”
馒头数着对方的人数,有三个人。
林子里亮起了火把,脚步朝着大树走来。来人围着树走了一圈,指着地上新鲜的脚泥:“就在这附近!”
雪亮的刀贴着灌木草丛挥砍刺着,离他越来越近。馒头一动不动的伏着,手抓紧了匕首。
晚上继续更
☆、确认
确认
山下的小镇因老君上的道观繁荣起来。。。镇上的客栈有四五家。岑三娘一行人包下了其中一家的跨院。
岑三娘拿着卷书和衣靠在床头看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想着别的事。
昨天就遣了名侍卫下山给杜燕绥报信。大概今早开了城门才能回府。
就算杜燕绥接了信赶来,算算时辰也要深夜了。
镇上的竹梆声敲了一下。一更天了。
“少夫人,你说,你说馒头会不会”阿秋坐立不安,忍不住开了口。
岑三娘拿了卷书,和声说道:“山路难走,咱们下午才下了山。一来一去也要时间。馒头机灵,且放心吧。”
这时有侍卫前来敲门。
阿秋去开了门,侍卫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道:“少夫人,有人送了张帖子,道是您在隆州的故人。送帖的是个小厮打扮的人。说他家主人也住在这家店里。如果方便,请您移步一见。”
阿秋拿了帖子进来。岑三娘打开一瞧,里面画了枝钗。她认出来是滕王送的点翠钗。他果然来了。
先前不见。紧跟着就下山寻到客栈里。他发现馒头了?还是他已经捉了馒头?
岑三娘放下书,吩咐道:“逢春随我去。阿秋你留下。”
逢春还小,又是个老实的新罗婢。往日少夫人都爱带着自己。阿秋的脸瞬间就白了:“少夫人,是不是馒头”
“没有的事!你老实呆在房里,明白?”岑三娘打断了她的话,顿了顿道,“关心则乱,我不能让对方看出端倪。知道了吗?”
“是。”阿秋咬着唇,眼神有些慌乱。
岑三娘安慰她道:“你放心吧,国公爷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安心等着。”
她带了逢春,点了四名侍卫出了院子。
滕王包住的跨院离她住的院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进了院子,看到四周站着的侍卫,杜府的侍卫也紧张起来。
岑三娘踏上回廊,对逢春和侍卫们说道:“在门口候着。如果国公爷到了,就禀我一声。”
听到岑三娘说杜燕绥快到了,侍卫们松了口气。
小厮殷勤的推开门:“夫人请。”
岑三娘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木门在身后关上,眼前是一堵绘满牡丹的屏风。
灯光从屏风后透出来,勾勒出滕王修长的身影。
岑三娘停下了脚步,又是吃惊又是无奈的说道:“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别装吃惊。你不是已经猜到我来了么?”滕王抬起头看她。
她在屏风的另一端,灯光在他这方,他连她的身影都瞧不见。滕王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自己却瞧不清楚的感觉,声音有点冷:“过来。”
“夜深了,不方便。”岑三娘知道他看不清楚自己。她透过屏风,观察着他。
杜燕绥和自己知道他的事情并不少。他如此紧张的追来,馒头听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呢?
滕王恼火的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木盒里,冷冷说道:“别惹恼我了。他的命在我手里。”
是馒头吗?岑三娘慢吞吞的绕过屏风,怯怯的看着他:“我看到帖子上那枝钗才晓得是王爷。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面带惊异,又有点畏惧,更多的是戒备。
滕王冷笑,拍了拍手。
旁边厢房走出两名侍卫,拖着只麻袋扔在在地上。里面的人蠕动着,大概堵了嘴,发出唔唔的声音。
“这是你派来偷听的人。”滕王笑了笑,“自怡,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岑三娘掩住了自己唇,瞪大的眼睛:“王爷你在说什么?”
不是她吗?还要和自己装到几时?滕王嘴角上扬:“既然你不明白,杀了吧。”
岑三娘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是认还是不认?不认,馒头会被杀。承认吧,如果不是馒头呢?
知道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差派馒头去偷听这一桩。可是,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是滕王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呢?就这样承认了,她就不会知道馒头听到了什么。
麻袋里发出唔唔的声音,灯光下滕王的眼神幽深难辨。
不,不会是馒头。
馒头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只有死。滕王不会留他性命。
听到了无所谓的话,被他抓到。他会直接把人扔到自己院子门口。
岑三娘赌了:“妾身实在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滕王盯着她,挥了挥手。
两名侍卫拖着麻袋出去。
真的不是她派去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也在道观里?不是她的话,麻烦就大了。滕王心里惊疑不定。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岑三娘身边。
岑三娘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身体蓦然撞在了屏风上:“王爷,我的侍卫和侍女就在门外。”
“威胁本王?”滕王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他离她这么近,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岑三娘抵着屏风,偏开头道:“想必王爷也不愿意我府上的人嚷嚷开去,让别人知道王爷无诏擅离封地吧?”
滕王伸手捉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
岑三娘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他擒住了她的手腕,看着攥紧的拳头,伸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把手掌贴上去,十指交错握住了。
岑三娘挣脱不了,张口就要叫人。她赌滕王不会想张扬。
滕王上前一步将她抵在屏风上,另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别喊。别逼本王杀光你的人,一把火烧了你住的院子。”
他说完放开了她,看到岑三娘紧张的模样,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从他喉间发出,充满了愉悦:“你掌心全是汗哪,小自怡。差点就把本王骗过去了。本以为如果被你猜到我在观里,你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没想到你还能沉得住气,派人来偷听。”
岑三娘泄气的说道:“好吧,我认账。馒头人呢?”
“求我,我就告诉你。”滕王微笑的看着她。
可惜他再没等到岑三娘小狗似的奔过来摇尾巴。她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如果落在了你手里。王爷就不会急着找我求证了,不是吗?王爷不敢露面,国公府却能大肆寻人。也许馒头能带回让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不仅不怕他,还能威胁自己。
“你和杜燕绥知道本王和胡公公见面又如何?傻丫头,本王只是怕被别人知道了去。这才急着来找你。”滕王轻轻摇了摇头,“去追他的三个人都是和杜燕绥一块习武长大的。就看你派来的人运气好不好了。”
他站起身,走过岑三娘身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厮拿来了披风,给他结好衣带。滕王回头看了眼仍站在屏风旁的岑三娘,笑道:“杜燕绥既然快到了,本王不想和他打架。先走一步。”
他领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岑三娘这才回过神,奔出屋子,见逢春和侍卫还在廊下,急声说道:“快,把人撒出去找馒头!”
一名侍卫飞快的跑了出去。
等岑三娘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出去十来人找馒头去了。她回了屋,见阿秋着急的看自己,岑三娘无力的说道:“你放心。一定会把馒头找回来的。”
她坐了下来,心乱如麻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阿秋给她倒了杯茶:“少夫人,你别担心。馒头定无事的。”
岑三娘却害怕起来。万一馒头有什么事,她怎么面对阿秋?
一群侍卫骑上马朝着镇外奔去。
刚出镇,迎面来了两骑,正是杜燕绥和黑七。
他听完侍卫的讲述,直接点了个侍卫:“你去告诉少夫人,我去寻人。让她安心在客栈等着。”
杜燕绥掉转马头,和侍卫们朝后山赶去。
滕王远远的在山丘上停住了马,看到一行火把赶往后山:“放灯,叫他们回来。”
一盏明灯点起,冉冉升上空中。
后山的密林里,追踪馒头的侍卫停住了脚步:“走。”
三人迅速的出了树林。
馒头伏在草丛里,等到脚步声远去,生怕有诈,一动不动的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叫他的声音。
馒头心头一松,揉着胸口喃喃说道:“总算躲过去了。”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这儿哪!”
三更的竹梆敲过,门被杜燕绥推开,他身后馒头探出了头,满脸是泥,眉开眼笑:“少夫人,我回来了!”
岑三娘还没开口,阿秋就骂上了:“憨长个儿,也不知道跑快点回来!”
杜燕绥拍了拍馒头的肩道:“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阿秋笑吟吟的拉了把逢春,出去掩上了门。
岑三娘一见屋里没了人,就朝杜燕绥扑了过去,眼泪涌了出来:“我让馒头去偷听,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呀,胆子真大。滕王身边高手不少,幸亏馒头没听到什么。我在林子里看到滕王发出的信号,撤走了他的人。”杜燕绥安慰着她,心里后怕不己。
馒头只听到滕王要自己死。
他和滕王翻了脸,滕王想杀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