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许氏一开口,就哽咽了。
岑三娘叹了口气,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到许氏手里:“妈妈坐下说吧。为何一提外祖家,妈妈就紧张。”
许氏放下茶,抹了把泪,欺欺艾艾的,嘴皮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岑三娘瞧着都替她着急:“妈妈一向爽利,我不是不晓事的人。有什么都照实说。”
许氏涨红了脸,声如蚊蚋:“夫人夫人是私奔!”
岑三娘目瞪口呆:“私奔?你说我娘和我爹是私奔?不是有嫁妆有陪房,怎么可能是私奔?婚书呢?难道没有官府的婚书?”
“有的。只是都是后来补的。”终于张开了嘴,许氏源源本本的将故事说给岑三娘听。
私奔
大意是李氏在长安和四房的岑老爷一见钟情。李老太爷就一个独女,隆州在他眼里就是乡下地方,直接将岑老爷请去的媒人打了出去。
李氏就勇敢的收拾细软,在忠心且强壮的贴身丫头许氏帮助下翻墙私奔成功。李氏和岑老爷以天为媒地为凭成了夫妻。李老太爷带人在江上追上了两人的船。小两口决定跳江殉情。出于对独女的爱怜,也为了不致蒙羞,李老太爷补了婚书,送了嫁妆和陪房,吐了一口血后拂袖而去。
李氏陷入情爱,又心怀对老父的愧疚数年,终于一场风寒成了引子,病逝。岑老爷痴情男子一枚,一年之后思念成疾,也撒手人寰。
李老太爷虽说成全了女儿,但也气得吐了血。白发人送黑发人,压根连多看岑家人一眼的心思都没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岑三娘。所以抬了嫁妆走人,不留一针一线。陪房刘伯陈伯和奶娘许氏是出于对李氏的忠心,自愿留下来陪伴小主人。
听完长篇言情故事后,岑三娘终于明白许氏为何不提外祖家的原因了。
“我外祖父真没当过官?他怎么认得肯送我点翠钗的贵人的?”岑三娘问道。
许氏狠狠擦了把眼泪,挺起了丰满的胸,骄傲的说道:“三娘子莫要忘了,你母亲姓李。你外祖父虽然没有爵位没有入仕,但李氏一族谁人敢欺?”
大唐李氏是国姓。其中陇西李氏是天底下最出名的门阀,眼下就有一位正当着皇帝呢。岑三娘大汗:“妈妈的意思是,我外祖家和皇帝家是本家来着?”
许氏严肃的说道:“正是!你外祖家也出自陇西李氏。”
岑三娘再一次目瞪口呆。
可陇西李氏也不是人人都和皇帝这一支亲近,位高权重。她眨巴着眼睛只想确认一件事:“意思是哪怕我外祖父没有爵位也没当官,也有大把位高权重的亲戚熟人是吧?”
许氏用力的点头:“当今皇上和咱们家都沾着亲呢!”
好吧,还和皇帝沾着亲。岑三娘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她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就算到了她外祖父这代已经没落,身份仍然清贵无比。
她拿出那只点翠蝴蝶钗给许氏看:“你瞧这工艺和母亲那只金银团花蛾儿分心是不是挺像?”
我也不想这么聪明
许氏只瞧了一眼便道:“这两枝钗都是内造之物,三娘子看这钗尾的铃记。那枝蛾儿分心本来就是你外祖父送你母亲的生辰礼。”
岑三娘惊讶不己:“啊?外祖父不是照着嫁妆单子把东西都收回去了吗?为何还留下那只钗?从前不是说,那是我爹送给我娘的么?”
“是老太爷让你爹送的,所以夫人才会那么喜欢。”许氏叹了口气道:“奴婢因此才有底气,如果三老太太随意替你订下亲事,奴婢便去求老太爷替你作主!”
“觉得他并非对我绝情到底是吧?”岑三娘感慨道,“他老人家就一直一个人?外祖母早去了,没有续弦么?”
许氏犹豫了下道:“老太爷有继室,膝下有两位公子。三娘子,奴婢一直琢磨着,老太爷疼夫人,继太夫人却不喜欢夫人。老太爷没接您回去,也是怕你受委屈。你别恨他无情。”
继室夫人不喜欢母亲。母亲私奔,外祖父松了口,也有这样的原因吧。
岑三娘笑道:“怎么会?外祖父最终还是留了那枝钗给我还给母亲补了婚书嫁妆,给了陪嫁。岑家无人知晓中个内情,全了母亲的颜面,我觉得他挺好。”
许氏松了口气。
岑三娘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妈妈为何不告诉大夫人我外祖家如何威风?咱们狐假虎威一把,不是挺好的?”
许氏苦笑道:“夫人毕竟说起来岑李两家是姻亲。二老爷还在长安当着官,岑家三房又照顾着三娘子。如果二老爷有事去求老太爷帮忙,奴婢也不知道老太爷心里怎么想。万一他仍然恨着岑家人,伤了二老爷的颜面,反而对三娘子不利。”
岑三娘完全理解许氏的心态。一方面觉得外祖父未必对自己全然无情,万一有什么还想着能求他老人家撑撑腰。另一方面许氏其实也不敢肯定外祖父对自己的态度。
自己一半血缘是李氏,另一半血缘却是岑氏。李老太爷恨着岑氏,没准儿连自己这个外孙女一并恨上也有可能。父母过世这三年,李老太爷不就当自己是不存在的吗?
“无论如何,那位贵人的出现对咱们来说都是好事情。我讨了个话头,那位贵人还会使人来回话。一来二往的,三房上下多少也有些顾忌,不至于随便把我打发了。妈妈将以往三年来给外祖做的鞋包好,那送钗的人不能帮着带去长安,也另托人送去。从前咱们没有送,这会儿不就有现成理由了?外祖父的故交来看望我,不表示孝心说不过去呢。希望这六双鞋能让外祖父心软一些,咱们就真的多了条后路。我倒不指望他能给我富贵,如果有一天他认了我,母亲在九泉下也会高兴的。”岑三娘极满意如今的情况。
许氏神情复杂的看着岑三娘,赞道:“三娘子真聪明,竟想得那么深远。不然也不会每年让我给老太爷做鞋。”
岑三娘扮了个怪脸:“我也不想这么聪明的,没办法呀对不?”
许氏扑哧一笑:“妈妈将来就指望你了。”
作者题外话:我也不想这么勤劳的。
老太太的心计
有着神秘主人的小厮空青的拜访引起了岑氏三房的疑虑。大夫人转身回到后院,一五一十的将情况告诉了岑老太太。
“送了枝内造工艺的点翠蝶钗,有刺史大人的名刺来头不小啊。”岑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四夫人对神秘来客并不感兴趣,她心热的是范府的家财:“母亲,三娘外祖父会插手她的亲事吗?”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三娘和六娘岁数一样,还没及笄呢。不着急。”
“可是范夫人那里”四夫人心急。
老太太总有老去的一天,岑氏三房一旦分家,四老爷是靠不住的。五少爷七少爷还在读书,没个前程。九哥儿虽说过继到四房,四房早没了长辈,他只能认自己这个亲娘。将来四房的产业就等于自己的。
范玉书身体羸弱,一看就是个短命相。岑三娘嫁到范家,要想拿到范家的产业,更需要娘家人撑腰,也只能依靠岑氏三房,跳不出自己的掌握。
岑三娘嫁个硬气的夫家,不会拖累九哥儿,也许还能助九哥儿一把。但是自己又能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呢?四夫人左右思量,都觉得答应范夫人这门亲事是极划算的。
大夫人想着范夫人许下的四万两银子也有些心动。岑氏虽是大族,三房二老爷三老爷都做着官。但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母亲,李老太爷抬走了李氏的嫁妆,一件也没留给三娘。这三年来也不闻不问的。我看哪,也许也就是他的故交好友路过,念及老友的外孙女孤身一人,便送份礼看望一下。”
大夫人言下之意是就算送礼的人身份虽然贵重,一个过路的而己。李老太爷根本就没把岑三娘这个孙女放在心上,用不着顾忌。
老太太看了她俩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过了,三娘还没及笄呢,亲事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范夫人就范玉书一个病弱的儿子,巴不得现在就给他娶妻,开枝散叶。眼下是看上了岑三娘出身隆州岑氏的身份,想和岑家结为姻亲。可也保不准范夫人为子嗣计,给儿子娶个大两三岁的媳妇。
四夫人正要开口,大夫人抢先说道:“母亲说的是。等等看吧。”
等什么?难道大夫人不乐意收范府四万两银子?四夫人不屑的撇撇嘴,心想你主持中馈倒是不缺银子使。
大夫人转过头对四夫人笑:“凉一凉范夫人也好,省得她以为咱们家真差银子呢。”
四夫人有些明白了。让范夫人等等看,没准儿还能再把彩礼加几成。
大夫人鄙夷的看了眼四夫人,暗骂一声掉钱眼儿里的蠢货。领悟到老太太的另一层意思就不肯明白告诉四夫人了。再等等,还能看那贵人离开,回了长安之后,京城李府会有什么动静。
“说起来三娘外祖家和咱们家是姻亲,不走动也不好。写信给老二,让他去拜访下李老太爷。”岑老太太淡淡说道。
“是。媳妇这就给二弟妹写信。”大夫人完全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是要让二老爷去探探李府的虚实。
李府如果对岑三娘不上心,岑家就用不着顾忌那么多。李府如果在意岑三娘,那么范家那门亲就再也不用提及。四万两银子虽然诱人,却不值得赔上岑家的名声。
再则,二老爷如果打探到李府只是一般人家,倒也罢了。如果李府势大,善待岑三娘,能和李府多走动,这门姻亲就还有更好的利用价值。
大夫人为先前自己的短浅目光汗颜,越发佩服老太太老姜弥辣,行事周到。
“范夫人如果前来拜访,就说我端午累着了不见客。老四媳妇去陪着就是了。范夫人再提亲事,就说是我的意思,三娘一来还未及笄,二来她毕竟是四房的女儿,寄住在咱们家,她的亲事也要问问京城她外祖家的意思。”岑老太太说道。
四夫人终于听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掩唇笑道:“范家不过有几间铺子几亩田,就想娶个高门大户的媳妇抬身份。咱们家三娘就算是个孤女,外祖在长安,那也不是一般人家。”
老太太赞许的颌首。
让她来
空青离了岑府,并未在城中停留,骑马出城,直奔城南码头一角停靠的船。
却见岸边自家侍卫严阵以待,将船围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心下一沉:“怎么回事?”
“空青,瞧见那人没有?盯着咱们的船老半天了。”一名侍卫冷眼看向岸边一人。
空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码头茶寮里坐着个穿水墨色暗花绸衣的年轻男子,身边站着个五十出头管事模样的老者。两人正对着自家的船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
空青忍不住皱眉:“可有别的举动?爷知道么?”
那待卫摇了摇头:“没敢惊动主子。那人还想上船找船老大,被咱们拦下后,就去了那边茶寮。”
“我去看看。”
空青进了茶寮,举手一揖,微笑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听府里侍卫说,公子一直盯着我家的船,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在下隆州方铭。”方铭眼睛一亮,起身回了礼,“公子便是船主?这下可好了,遇到正主了。请坐!”
空青掀袍坐了,笑道:“船主是我家主人。不知公子为何要见我家主人?”
“你先回吧。”方铭打发了身边的老者,殷勤的给空青倒了杯茶:“我不是想见你家主人,我是想见这艘船的船老大。在下家中行商,因靠着这条江货物多行水路。家中正打算置办一条货船听我府上的管事说,您主人的这艘船似与别的舟船大不相同,是以想请教船老大,这样的船是请何处的匠工建造的。”
原来是这样。空青再无兴趣和方铭交谈,离座笑道:“方公子可南下苏扬二地,那里造船手艺高的匠人甚多。我家主人的船也是购自那里。告辞。”
“多谢!”方铭拱了拱手。
空青停下了脚步,转身又道:“方公子还请回府去吧。我家主子好静,不欲被人打挠。”
方铭愣了愣,心想自己在旁边看看就叫打挠?他家主人未免也太摆谱了吧?神情便有些不悦,看了眼那艘船,不觉又是一愣。
此时未过午时,阳光自东而来,码头上林立的船只都沐浴在一片温暖的光线中。那艘船停靠在码头边沿,与别的船刻意拉开了距离,显得异常醒目。船舱里走出一名男人,穿着件银白色的苎麻深衣,阳光映照,身姿如冰雪。
“叠雪裁霜。一件苎麻,十两金。我的钱还是不够多啊。”方铭羡慕的啧啧几声,摇头去了。
空青上了船,见自家主人出得舱来,赶紧上前将岑府一行细细禀告。
“她想托我带针线活儿?”男了笑了笑。
空青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着。
男子款步走向船头,享受着河风的舒爽,片刻后开口说道:“让她亲自送来。”
“是!”
恶整范夫人
“三娘子!三娘子!”百草进了院子,提起裙子就往楼上跑。
许氏瞪了她一眼:“做什么这么急?三娘子午睡还未起来,吵着她我揭你的皮!”
百草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攀着许氏的胳膊兴奋的说道:“妈妈不知道,我在门口看了出好戏。”
许氏正要说话,楼上传来岑三娘懒洋洋的声音:“妈妈,百草回来了?”
“三娘子!我回来啦!”
岑三娘穿着件白底撒蓝碎花的家常短襦,披散着长发,趿着双薄底软鞋慢吞吞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三娘子,我给你梳头。”许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去拿梳子和头油。
岑三娘最烦夏天用头油,赶紧制止:“我又不出门,天热抹了头油腻得慌。让百草给我编成辫子就好。”
许氏只好作罢,嘀咕着往外走去:“门没栓严实,来个人瞧着怎生是好”
岑三娘饮了口百草递来的凉茶,笑着对百草说道:“九哥儿使阿富找你出去说什么了?”
百草细细梳着头发,想起方才那幕,笑得花枝乱颤:“范夫人今日登门造访,是四夫人接待的。九哥儿使坏,让阿富拿了把大钱让街上的小子捉了一口袋蚂蚱,悄悄放进范夫人的轿子里了。九少爷拉着奴婢躲在巷子里,一盏茶工夫范夫人就出了门,才上轿子就哈哈哈哈!”
“哎哟!臭丫头,扯着头发了!”岑三娘护着头发歪着头嗔道。
百草笑得直不起腰来,干脆松了手,一阵大笑。
岑三娘自己编起辫子,想起那情形也忍不住笑:“九哥儿也不怕被捉个现行,堂祖母让他屁股开花!”
百草接过岑三娘的辫子用头绳缠紧实了,咯咯笑道:“九少爷机灵着哪,警告奴婢不准笑出声,自个儿捂着嘴。听到范夫人在大街上叉腰大骂,拉着奴婢就跑了。倒是阿富那小子,胆小得很,一路哭丧着脸害怕被老太太知道发卖了他。气得九少爷踹了他屁股一脚说,范夫人是你主子么?你这般难受!你不说百草不说,难道少爷我会去告发自己?猪脑子!阿富这才不吱声了。”
岑三娘心里觉得温暖:“九哥儿还说什么了?”
百草歪着脑袋学岑知林的模样:“九少爷说,莫说四万两,四十万两也休想让我叫范结巴姐夫!”
岑三娘脸上笑容僵住,喃喃说道:“范家愿出四万两银子的彩礼啊。”
百草不服气的撇嘴:“九少爷说的对,四十万两彩礼三娘子也不稀罕。”
“我是不稀罕,可有人稀罕。”岑三娘叹了口气,看到百草杏眼圆瞪,赶紧又叮嘱她一句,“你这些天多去走动走动,探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