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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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三百年-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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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遭静极了,能听见飞虫翅翼的振动,它似是觉察到夜的流逝,扑拉拉扇着翅急欲飞离出去,没头没脑的满帐乱撞。
    陡然间,胤禵桀骜的头颅慢慢低下,虫鸣声中似听见她一蹦一跳跑了进来,“阿玛,阿玛,它不停的在叫什么呢?”她白白胖胖的小手上停捏着一只透明的蝉。
    胤禵拿帕轻轻拭去她汗湿的前额,她是那样会出汗的孩子,笑着道:“它在叫‘热死了,热死了’,你这样捏住它,可更得把它给闷坏了。”
   “那我放了它,它可以凉快一点了吧?”
   “嗯。”
    忻圆仰起头,放开了手,胖嘟嘟的脸颊像朵蔷薇花,眼神里全是对阿玛全然的信赖,这个年纪,阿玛与她而言,宛如便是她的天神般。
    记忆如此鲜明,刹那间竟已成那时,那生,那世,生死永隔。
    胤禛望住他眼中恍惚有泪,欲待说些什么,胤禵已开口道:“你静心听过雨声吗?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极其微弱,如泣如诉,沁入骨髓的凄凉,她说那是寂寞的声音,是她极小极小的时候,常常独自倾听的声音……”他双眼直直地看着帐幕,似乎神魂早已经不在这间营帐中了,“为什么放不开手?。。。。。。其实她和你我一样都是那么的孤单,得到的爱那样的贫瘠,可她却神奇的总是能给予……”他一直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他曾试了多少次都一样,就算从她身边走开,也夺不回自己的心了,于是他不甘,他疯狂,不管她要不要,禁锢了她亦禁锢了自己,只是这一次,她伤得太深,奄奄一息,亦需爱的救赎,而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世间唯一能射伤她的猎人,也是这世间唯一能带她回家的人,纵然此刻自己已心如齑粉,闭上眼,强忍著喉头抽紧,那样不愿,却还是说出了口,“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可她爱你,她从头到尾爱的人只有你,”他稍一停顿,“她往南边巴颜喀拉山去了,
你把她带回来……”还未等他将话说完,胤禛已如闪电般掠过,帐外早有人牵马等待,胤禛一跃而上,用力一踢马腹,马仰声嘶历,即刻奋踢狂奔离去。
    胤禵伫立片刻,掀帘步出帐外,尘埃落定,更望不见丝毫人马踪影,袍角在晨风中微微地飘,朝阳慢慢升起,万道霞光映着他笔直的脊背,却是无限寂寥。
    霞光中,往事纷至沓来,笑的喜的恼的怨的恨的,十数载岁月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曾是那样漫长,而今回想起来,却短暂得不容人留恋。这一次,真正的离别,近在咫尺,而他,无能为力,亦不容再为。
    艾薇伏低身子,抱紧马颈,纵马奔驰,四周荒凉,芒草萋萋一路绵延,急速向后倒去,只有风声咆哮,如野兽嘶吼,空气越来越冷,她心中的惧怕却并不是为此。
    她听见身后远处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巴颜喀拉山脉蜿蜒逶迤的雪峰沉默在远方,夏季疯长的青草湮灭了马膝,那样亮的太阳却不能将山巅的雪消融,积了上千年的雪,山巅也就白了上千年的头。
    艾薇仰起脸,听得马蹄声已近到跟前,可她亦到了终点,她拉住缰绳,缓了下来,轻踢马腹,驱使它慢慢前行,忽地一块蓝绿色的碧玉耀亮了人眼,如草原上的蓝色眼睛,扎陵湖静静躺在山脚下,周遍随垒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玛尼石和随风飘扬的经幡。
    艾薇勒住马身,随手扔下缰绳,朝前走去。
    胤禛纵身下马,牵过艾薇马的缰绳交与随后赶至的侍卫,嘱咐两句,追上了她。
    湖水清澈无垢,倒映苍穹,马儿想是跑了太远的路程,焦渴难耐,嘶鸣着奔向前,埋首湖中痛饮。
    她忽地回转过身,道:“你跟得住这一次,跟不了一生一世,看得住这一回,看不住每一分每一秒。”
    胤禛觉得周身一下冷了下去,刚欲伸手去拉住她,她却背转了身,独自朝着群山高处走去,每一步,都那样决绝,似要将往日都遥遥抛弃在脑后。
    碧蓝的天空,如四月阳春里透明的翠湖倒转过来覆盖在了天顶,如海般广淼深邃。
    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可她不敢亦不能回头去望一眼,只是向前走着,每一次视线无意的一瞥,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两人间像有一条线牵引着般,他踩着她的每一步足迹,一前一后地走着,默默无言的走着,走在从无人经过的草丛间,野花肆意盛放,年复一年,纷纷的开了,又纷纷落下。  
    山越爬越高,似到了天的尽头般,漫漫千里渺无人烟,亘古的宁静,天将暮未暮,所有颜色都已沉静,而黑暗尚未来临,夕阳做着最后的奋力一跃。
   “Je t'aime。 Je t'aime a la folie。”
    艾薇猛然停下了脚步,如惊雷击中,震得她无法动弹,那声呼唤仿佛穿越了几百年光阴瞬间刺透到她灵魂,往事一幕幕如排山倒海而来,千般滋味都往心头萦绕。
    胤禛追了上来,停在她身边,两人靠的如此之近,她没有再一次闪躲开,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亦清楚地看见她曾亲密地触摸过的他脸上的每一丝线条,每一寸肌肤。
    他的眼睛华光熠熠,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潭水,如泣如诉,如苦如欢,如悲如喜,死死盯住她,须臾不离。
    恍如初初相遇,她瞬间又掉进那潭水中,任意被他蛊惑吞噬,每一个挣扎都化为无力的颤动,她亦看住他,想由他的黑眸中看穿他的灵魂深处,瞳仁重叠着瞳仁,影子交织着影子,她只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一瞬间,心痛欲死! 
    “琬”只听得他一声轻唤,胤禛颤抖地握住艾薇的手,那向来冰凉的手,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流进一股温暖的痛楚,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像搂着毕生最珍贵的一样珍宝再不松开,搂得那样的紧,以至艾薇手中白瓷罐抵痛了她,小小瓷罐重如山压,伸出重重锁链禁锢了他们,地狱鬼门大开,一个个鬼魂漫天袭来,苍白无血的脸,死寂凸兀地瞪着她,一寸寸地刺戮她,吞噬她,创痛至深,血尽骨蚀亦无法挣脱,这个世界对她如此冷酷,冷酷到闻着他的每一丝气息都钻心刺骨般的痛。
    艾薇哀然阖上眼帘,分别后,她一直想,有那么一天,她能与他重逢,走上一条美丽的山路,无人打扰,除了风和白云。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却都是一些不曾料到的情形,那样多的错误,终于将他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直至所有的往事都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她都不能,再与他同行。
    许久。
   “一起去死吧。”艾薇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说着。
    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重蒙上了层雾,木然地转动着。
  胤禛望着她眼睛,只觉得像扑入空虚飘无中,一片混沌绝望的灰色,心不由地一片冰凉。辛辛苦苦存活于世,君臣,兄弟,夫妻,属下……世俗伦常那样多的森严规范中,挟持了多少虚伪与血腥?当他知道忻圆是他长久渴望的女儿时,当老天要他亲手夺去她的生命,她的希望时,他的心便一寸一寸被虐杀,像死了几个轮回。那样浓的爱,那样深的痛,难以割舍又不能继续,便一同化骨扬灰,去地狱纠缠。早已爱她爱到极致,无法再思考,天地都因她而存在,纵是一起毁灭也甘愿。
   “好。”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醇定然,“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夕阳温柔,映照着两滴晶莹的泪悄然滑下,堕碎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她眼眶泛酸,他的声音那样肯定坦然,象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般,倒让她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滋味。
    麻木的心重又有了痛觉,酸楚如潮水般淹没了艾薇的眼睛。 
    泪,一滴,一滴,又一滴,如断了线的珍珠……不自觉用手一抹,原来……泪已满面,久久,她蹲下身子,以手拔开泥土,胤禛亦蹲下身子,轻轻接住那双纤细的手,一手握在掌心,另一手挖拨着泥土,埋下了瓷罐。
   “这里是黄河的源头,我想让她离天堂近些。” 许是蹲得久了身子有些疲累,艾薇站起了身,手一直被他握在掌中,恍过了神,这才觉出四周空气阴冷,寒意似针尖般点点地刺入肌肤,心跳气喘,呼吸困难,身子不住颤栗。
    胤禛将她微微颤抖的娇躯搂人怀中,远远传来低沉的轰鸣声,胤禛仰望天空弥漫着云状的灰白尘埃,面色徒然煞白。
    突然间,咋嚓一声,断裂般的声音从巴颜喀拉山南麓传来,两人惊见南麓山顶出现了一条裂缝,接着,巨大的雪体向下滑动,越来越快,几成一条直泻而下的白色巨龙,腾云架雾,凌厉呼啸着以湮没摧毁一切的声势向下咆哮而去。那雪崩虽相隔甚远,但从高处一路咆哮而下,兀如山洪暴发,河堤陡决,挟滚着积雪、岩石恣肆狂飙,到得半山如群山齐裂,怒潮骤至,整个大地都在狰狞,说不出的可怖可畏。
    胤禛、艾薇两人面色惨白,互望一眼,俱都惊恐之急,胤禛紧拉住艾薇朝着山下狂奔而去,在这天地急变之际,只有一个念头,逃出生天。
    只才一盏茶工夫,雪崩轰轰声渐渐止歇,艾薇腿膝酸软,再无半分气力,脚一颤,足底踏了个虚空,登时向下直堕,胤禛一下拉止不住她,身子一跃,扑住她,双臂紧紧弯抱住她,两人抱做一团急速向下滚落,天旋地转,无数尖石碎砾刺上肌肤,胸口如欲迸裂,窒息般无法呼吸,全身难受困苦已达极点,轰然一声,瞬间眼前漆黑,漩涡似的撞击翻转,昏厥了过去。
    天色渐黑,朔风呼啸,寒冷彻骨。
    艾薇慢慢睁开双眼,映目巨岩耸立,阻止了两人下滑的趋势,一颗心晃晃悠悠才欲落下又猛然揪起,一扭头只见他一动不动的仰卧在侧,额头鲜血涔涔,心如刀割,她害了他,她害了他,她吸了口气,支撑着坐起来,头上、身上、手上、腿上,周身疼痛难当,只有咬牙忍住呻吟,弯腰俯身,颤指到他鼻孔下去探他鼻息,微微暖气,顿时狂喜,泪水齐涌眼中,瞧出来只是模糊一团,心中那个坚冷如冰的地方瞬息融化,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开始潺潺流动……心,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直到不能呼吸,直到终于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生死一线,仅只一息尚存时,想起了谁?忘记了谁?
    在那千瞬万秒的一刹那,她脑中浮现的不是幼小无依的忻圆,不是自己无尽的绝望痛楚,是他,只有他那双刻入血液灵魂的眼,那双历尽创楚隐忍深邃的眼刹那直击入脑。那随之撞入的还有曾被她硬生生按住,拼命抵抗的爱意,它从不曾熄灭,潜伏在心,春风吹过,轰燃燎原,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沧海桑田,时空挪移,来这世间历经千辛万苦,只是为了与他相遇,那是她一生的宿命。自开天劈地,混沌初开,是几世轮回都未能逃脱掉的情愫与牵绊,生生纠缠,不能摆脱,亦无从抗拒,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或烈焰火海,只能纵身跃入。
    半空中兀鹰盘旋不停,蓦地扑将下来,直朝胤禛额上啄去,艾薇挥袖驱赶,拼命摇晃着他的身子,“胤禛,胤禛,你快点给我醒过来,我不允许你死,你怎么能对我那么残忍?你怎么能对你自己那么残忍?你欠了我的,你欠了我的,我要你醒过来……”泣不成声,眼泪簌簌地落在他削瘦的脸颊上。她拖住他向着山下挪去,每一步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腿麻木的爬着,知觉渐渐消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挪动的每一步,心底都在唤喊着他的名字,胤禛,胤禛,胤禛,只有这样她才有力量坚持,她挥袖抹去满溢的泪水。    
    握在掌中的手似乎微微拉扯了一下,艾薇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胤禛脸瞧,果见他睫毛微动,极缓极缓地张开眼来,四目相对,刹那间,仿佛呼吸也为之停顿,握着他的手未言片语,耳中轰然一响,不知身在何处。他凝视着她,仿是一生一世都看尽在这一眼中,伸着手,缓缓地从艾薇的额头滑过眉梢,停在她轻轻颤抖的唇角旁,带着无尽的爱怜,“你再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声音温柔得像在呢喃,又像是提醒般喃喃低语。艾薇鼻子酸酸,泪水似又要泛滥,她飞快抹去,曲膝跪着,投入他怀中,抱住他的瞬间才发现,袖袍下的他已如此瘦削,俱是饱经沧桑磨砺后的嶙峋,她伸手环住他颈,面容偎贴着他的颈窝,那处世间最温暖最渴盼的地方,所有坎坷苦楚瞬时融化,再没什么是不能原谅。
    生命苦短,刹那昙花,由不得她再犹豫,由不得她再后悔,只怕稍一迟疑,已是白驹过隙,时光不再,她阖上眼睛,忻圆,原谅额娘自私的想活下去,自私地想与你的阿玛再不分离,泪水,从她纤长的睫毛底下渗出来,突地一阵温暖,蓦然覆上她的眼睛,带着无尽疼爱,她的泪珠,融进了他的吻中,多少辛酸,多少情深,相隔了太久的相拥情潮,汹涌袭来,迟迟不能褪去,他用尽全力,紧紧地,紧紧地,用整个灵魂拥抱住她,虫鸣星光中,情深意切中,两人紧紧相拥……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她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备注1:Je t'aime。 Je t'aime a la folie。法语:我爱你,我疯狂的爱着你。

备注2:巴颜喀拉山在青海中部偏南,北麓的约古宗列渠是黄河源头所在,南麓是长江北源所在,常年积雪不化,夏季最高气温仅为
10摄氏度。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幽暗的帐中,昏黄的灯下,胤禵呆呆坐着,不自觉的声声低喃,“薇薇,薇薇,” 彷佛他所呼唤的人儿就垂首坐于油灯旁,幕壁上投射下他长长的,寂寞的影子。
    久久,胤禵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笑意,一阵风卷进帐中,胤禵抬首,只见艾薇撩帘而入。
他静静地看着艾薇一步一步走近,那一日胤禛果然把她带回来了,只可惜却不是因为他,也无所谓,只要她还愿意回来,怎样都好。没想到这一回,他们竟遇上了雪崩,她浑身略有碰伤,可他却除了遍身伤口外还一直高烧不退,嘴唇灰白,像没有生命的迹象般,她回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边,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说过一句话。也许在她心中他那本已颤颤危危的小小位置早已消逝,他变得越来越不敢再面对她了,有点绝望,有点自暴自弃。
    艾薇走近了他,一时无语,他一身戎装未换,短衣箭袖,塞外生涯使他人略染风尘,脸庞冒出青髭,透着落拓味道,如这沁凉的夜色,无奈又哀伤。眼中突就涩然,她越来越不懂自己,反反复复究竟想怎样?又或者……她其实一直是明白的,只是不愿面对。
   “他身子好了?” 胤禵嗓音暗哑问道,心底暗暗冷笑,若非如此,只怕她也无暇过来吧。那日军医已说明烧退了便无大碍,只是他伤了元气,一时半会难以醒转,可她倒象是跟谁拧上了劲般,枯坐榻边守着,似乎不等他醒转过来,便决不起身般。
   “嗯。”艾薇垂首轻轻应了一声。
    胤禵双眼从她进来的一刻便一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她看,见提及他她秀美的脸上才透出一点光亮来,心里作酸,她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一览无余的,可是在今夜的灯光下,似终于安定下来般,美丽而宁静,散发着—种令人安心的美。
    蓦然,胤禵感觉周身都冷了,到这个时候,他还在期待什么呢?绝望的心,为何到现在还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他明明知道,她只爱他,仅这一点,便判了他的死期。猝然间,胤禵一把拉住她细弱皓白的手腕,他的手有力却冰凉,艾薇一惊,想抽回,但他握得太紧,他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浓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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