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上一次跑的不是时机。
若是待帝辛厌倦了她不被迷惑时悄无声息的离开,她或可借口已竭力完成,奈何帝辛不为所诱为由,或能留一条生路。
但此刻帝辛对她似圣眷犹在,又四海寻她,若她这样就是恶意违逆女娲的旨意
寐喜沉默下来,和她并肩飞往东海边,良久道,“你要去见他吗?”
苏苏远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随意坐下,“我没有想好,也许会去见吧。”
少年“嗯”了一声,垂下眼,却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不见。
苏苏偏头看他,“你希望我见是不见?”
他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纤细,仿佛只要他一用力就会捏碎了一般,他下意识又松了几分力,却又不想放手,于是只松松的套在她腕间,保留一个微妙的距离。
一开始,他尚还记得女娲的旨意,提醒自己不要陷落,与她斩断了那分甫滋长萌芽的情意。
究竟是何时,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究竟是从何时起,难以忍耐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
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入别人怀中的滋味他尝过了一次,刻骨铭心。
但同样的,他也放弃不了自己的家族。吃掉了所有的兄弟和竞争对手,成为了族长,成神成凤一直是整个家族的梦想
他们是最接近凤凰的种族,却滞留在人间,与寻常小妖为伍。他们期盼得太久了当族内得知他被女娲选中的消息,那欢呼沸腾之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又怎可,让族群为了他的爱情和任性毁灭。
现实与感情在激烈挣扎着,彼时他可以忍痛放弃感情,但这段时间的温馨温情他却难以放下。
苏苏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突然低笑着站起身,“我知道的,你向来不是个不知考量的人。你应该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寐喜依然坐在原地,单手拉住她,“等等,苏苏,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你再多的时间又如何。”苏苏却也不想再回避了,她知道,回避不了。问题的核心根本没有解决。
悉悉索索的的脚步声响起,“咔嚓咔嚓果然出去走一圈经历了更多事情会成长许多啊咔嚓咔嚓”一只肥嫩的兔子叼着根萝卜,忧郁的垂着耳朵边啃得咔嚓声连天,边感慨,“失落了失落了咔嚓咔嚓,好像女儿长大了一样”
又是这只爱装兔子的豹子,苏苏抽出手,没好气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你呗咔嚓咔嚓,最近各方人马齐聚在此,我怕你一个不小心被收了,女娲不是要郁闷死。”
苏苏挑眉,“然后呢,你打算押着我去见帝辛?”
兔子干脆的把最后一口萝卜啃完,“这种没义气没情调的事情我会做吗?”
“会!”
“噢噢,我好伤心啊~苏苏。”
苏苏冷冷的无视他,早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哪里会理会他的唱作俱佳。
寐喜敏锐地道,“这只兔子就是那日的申公豹吧。”
苏苏点头,“算旧识吧。”
“他是站在你这边?”听言辞似在维护她,但她的态度却是明显的敌意和排斥。
苏苏耸肩,依然是不确定的道,“算是吧。”
“别这么无情嘛,”兔子蹦蹦跳跳的蹭到苏苏脚边,立刻被一脚踢飞,他哀怨的抱头,“苏苏,时间已不多。你何时入宫?”
她停顿了下,“到时我会通知你。”
“等等,”少年握住她抽离的手,道,“这一次,我也陪你入宫。”
总兵府
李靖收到传令官的消息即刻赶回府中。
帝辛随意坐在主位上,蹙眉只与拜在堂下的李靖粗略应付了两句,便离开议事厅回李府为他安排的厢房休息。
他的身体这十几年日况愈下,这般连续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于他而言,毕竟是太过勉强了。
“陛下,还有何事需吩咐微臣?”闻仲与那数十个死士牢牢围在这厢房四面,不留任何死角。
帝辛将手掩在唇边低咳了几声,饮下闻仲立刻奉上的汤药,阖上眼躺回床榻,难掩倦色,“若是,看见一只小狐,或者是妲己进来,就不用拦她。我有一些事要问她。”
闻仲直觉反对,道,“陛下——”
帝辛依然阖着眼,态度却坚决的道,“就按朕所言,其他朕一概负责。”
他有很强的预感,会再见到她。
此时苏苏已恢复成原形,决定还是待日暮西斜以狐身面对他。
没办法,谁叫她的人气还不如原形,美则美矣,不受宠爱却是事实。
索性等了2个多时辰,寐喜暂时未陪在她身边,于是她便只好孤身入府,兔子正咬着根萝卜远远在外头等着,“别紧张,我会在外头护着你的,就算是那闻仲不识趣的‘打扰’,我也会有办法的。”
苏苏实在感动不起来,无视他,时间一到直接掠进李府。
不对,甫一入府她便感觉有一丝异样。借着风中的气息她飞往李府东面用来招待贵客的厢房,沿途熟悉的兵器散乱一地,帝辛的厢房周遭被一群黑甲死士们牢牢包围。
她的速度于凡人而言是难以察觉,但对着这群死士,他们却没有谁加以阻止。
她犹疑了下,空气中没有嗅到恶意的气息。于是她便沉吟了下,索性缓下速度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大咧咧的推开帝辛的房门
浓烈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他半倚在床上闷咳着,那双比寻常人更黑的瞳孔印着她谨慎靠近的身影。
“你终究是来了。”
她点头又摇头,而后慢慢走近他。
也许,新的开端就这样开始了。
西岐之乱(一)、(二)
西岐之乱(一)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旧事如梦,故人难测。
苏苏甩了甩蓬松的狐尾,仰起头看向他。
帝辛朝她伸出手,露出浅浅的笑容,“过来。”
苏苏不易察觉的停了下,然后狠狠一爪子挠过去!
“你小子胆肥了!这样同我说话!”这架势是招小猫还是小狗啊。
帝辛的笑容霍然明亮了起来,他没有将手收回去,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般,缓慢又慎重的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以为像我这般漂亮的狐狸那么好找吗。”虽然人形被族里的同伴们甩了一条街,但是原形的话,她论第二没有狐狸敢占第一。
帝辛低笑着将手再次伸到她面前,“来”
她这才毫不犹豫的跳上他的大掌,随即他双手轻轻托高她,与那双熟悉的琥珀色双瞳静静相望。
人都是善变的动物。
进门前苏苏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故作欢快熟稔的主动勾起他的亲切熟悉感。此时看到这般放松而略带当年稚气的帝辛,她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虽然眼前的病美男很秀色可餐,但一直这样玩对视下去她怕自己会变成斗鸡眼。
“看完了没有,放我下去,下去。”苏苏张牙舞爪的开始扑腾,随时准备出爪挠他。
帝辛将她轻轻放在枕边,很快又抑不住闷咳着,翻了个身,正对着她。
“你的身体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
待闷咳声稍停,他蹙着眉,脸上越发病态的苍白,更显得那张薄唇鲜红欲滴,他只是自嘲的摇头,将她的话带过去,而后将之前被她挠破皮的手背指给她看,“你看,流血了,这么多年不见,你下手真狠。”
苏苏心虚的瞟了下,嘟囔着,“这种小伤口舔舔就好了嘛。”
帝辛默默的将手伸到她面前,毫不客气的道,“舔。”
苏苏脸一黑,恨不得再挠他一爪子,
他识相的在苏苏挥爪前收回手,微启红唇,伸舌舔去血渍,白皙修长的手与鲜红的血和嘴唇相衬,带着别样扣动人心的蛊惑。
苏苏的心跳停了停,别过脸,单纯为美色晃了神。
帝辛伸出手抚摸了下她的头,苏苏慢腾腾的挪动了下身体,蓬松漂亮的大尾巴拍开他的手,“干嘛。”
“叙旧时间结束。”帝辛收回眼中的温情怀念之色,正色道,“开始谈正题。”
啧,还是没躲过。
苏苏也不浪费时间装傻,“你这次费尽人力的找我是为什么。”
与聪明识相的人谈话是件愉悦的事。帝辛抚弄着她的背脊,疏懒的眼神中暗藏锋芒,“苏苏,是你的真名?”
算“是吧。”
“你究竟是为何在消失了十几年后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帝辛指尖挑起她尖细的下巴,转过来正对他,眼若冰霜,“你对我大商,有何图谋。”
我对这成汤天下当然没有图谋,关键是我背后的女娲对你有图谋。
如今的帝辛心思越发难测,更何况还有闻仲,太乙真人一行在陈塘关霸着,她还没有活腻了挥霍自己的小命,对他直言‘没错!我是奉命要毁你成汤六百年基业,你看着办吧。’。
于是苏苏只郁郁地道,“我没有图谋,只是甫化为人形,想去熟悉的故人那适应一下人间的生活。”接着无耻的搬出当年糊弄姜尚的那套说辞,“在我们狐族,每只狐成年时都必须去人间试炼,历经了总总情事锤炼身心,在修业中方能更好的静心领悟,领会奥妙。”
帝辛沉吟了一阵,神情莫测,难以看出他有没有尽信。只不置可否的抚摸了下她的头,直接跳入下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你不主动告诉我你的身份,却假冒为苏护之女,引诱我带你回朝歌。”
小狐抬起小下巴得意昂昂的甩着雪白的大尾巴,“能隐瞒过你,证明我的功力还是很高的嘛。只是你身边的术者着实可恶,整日叨念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我真的有异心,”她伸长颈子,脑袋在他微微敞开衣襟的光裸胸前用力蹭了蹭,讨喜可爱的歪着头,“若我有异心的话,我与你可是从小玩到大,那时你才十一岁,羽翼未丰,多得是机会可以趁你毫无防备时吃了你,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去害你。”
她故意挑出旧事打消帝辛的大半疑虑,虽然现在他还未尽信于她,但眼中的寒霜已褪冰许多。
“若非最后你被闻仲打回原形,我尚且不知,你就是当年那只白狐。”帝辛修长的指节滑到她毛茸茸的雪白耳朵上,“我记得你的眼睛,记得你的皮毛。为何那时你不出声向我求助?”
看到她原形那瞬间的冲击很大,反复确认了多次的纯真少女,原来那些甜蜜的情话全部都是骗他,他是占据了六百年天下的成汤之主,竟被一只妖邪耍弄欺瞒了这么久,叫他如何不愤怒!
只是最初的怒气过后,视线下意识停留在那双熟悉的眼睛和毛色上,他有片刻的怀疑,遂极力压抑住怒气,从闻仲手中暂留下她。
还未待他亲自审问,她便被同伴救走,离开朝歌。
过去那只神秘来去的小狐和现在这个朝夕相伴的少女,与他们相处的日日夜夜在脑中闪过,心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熄灭了多年之后重新燃烧他独自在宫中静思了一夜,第二日下令,四海搜捕这只满嘴谎言的狡猾白狐。
苏苏在他隐隐灼热的眼神下不自在的偏了脸,“那时我吓都吓懵了,更何况看你怒气滔天,先不说在你气头上坦白有没有用,我与你已经十几载未见,我哪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只白狐。而且宫中妖孽之说盛行,你是天命所归的王,大庭广众之下,我又怎可坦言害你?若是被一些卫道士知道你曾与我这妖孽过从甚密,会辱了你的清明。”
可惜这般慷慨陈词也没换得帝辛一丝感动之色,他依然曼声道,“那时云中子送‘巨阙’除妖,为何测不出你。”
“那时我的妖力被封住,对成汤又没有心怀恶念,因此‘巨阙’才没有示警。”她在中间额外多加了一句。其实‘巨阙’又不是测谎仪,哪里能分辨她是否心有隐瞒对成汤又是不是怀抱恶意。
这般一问一答了大半夜,帝辛时而将几个问题交叉,时而在已答过的话语中下套。苏苏一头冷汗彪了大半,凭着顽强的心理素质和超群的记忆力一路对完。
月上中天,帝辛将低低呜叫着在他胸前拱来拱去的小狐提溜出来,深深盯着她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那时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吗。”
苏苏摇头,“不是。”
“那么,你说的喜欢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翌日,天子抱着一只莹白小狐缓缓踱出厢房,苏苏偏头,正对上骑着黑麒麟的闻仲那三只眼,他视线冷冷的从她脸上掠过,右手不自觉摩挲着腰上的金鞭。
蓦地想起她在离开王宫前夜用发簪扎入他心口,苏苏耸肩,原该知道他命硬,这样是死不了的。
帝辛抱着她,“可想去哪里逛逛。”
她摇头,“你何时回朝歌。”
“再过五日。”
“你真的要带我回朝歌?”当初目睹她被打回原形的人那么多,他能全压下去?
帝辛颔首,不再说话。
苏苏安静地躺回他怀中,昨夜的他也是这般,抛出那个棘手的问题后,她久久不答,他也是这般点头,“朕明白了。”而后不再说话。
她了解他,对于他不想说,或者是不打算接受的答案,他就会这样单方面的切断对话。也许你此际会以为他不介意,但他的不说并不是不做。
而是你的回答与否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会直接付诸行动,达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你的所有意见,与他无关。
苏苏心情复杂,不论身体如何破败,在内心深处,帝辛依然是当年那个傲慢的俾睨天下的少年,连众神都不放在眼中,唯一能让他垂眸的,只是如何获取他所想要的。
不论是权利,江山,威望
包括爱情。
西岐之乱(二)
天子在陈塘关停留了三日,第三日夜里,苏苏无声无息的从帝辛枕边起身,朝熟睡的帝辛轻轻吹一口气,确保他可以不受干扰的一直睡到大天亮后,她跳下床榻,往外飞去。
守了这么久,终于守到空隙。
毕竟英明神武的闻太师舍弃仙途后还是肉身,不可能24小时不眠不休连续几日几夜的守着帝辛。她观察了几日,到了近四更时闻仲会小憩一个时辰,这个时间点他在周遭密布了结界,又加补一圈厚厚的死士人墙。不论是人抑或是妖,根本无法越过他进入其中,可以算固若金汤了。
但若是妖邪不进来,而是出去的话
苏苏将夹带着帝辛气息的单衣一裹,试探性的探出结界
果然,闻仲是如何也不敢将帝辛置于危险中。毕竟他的守卫这般频密森严,若是一个不小心,帝辛误触了咳,原本他的小身板就已经够破了,再受这一击,当朝天子怕是直接魂梦归去了。
出了总兵府后苏苏轻点脚尖,瞬息消失在原地。
城南
少年勾在枝头,将垂至脚踝的长辫随意扎起,单手枕在脑后。
这如勾的新月是这般静谧,他指尖摘下一片叶子,红唇含着叶子低低的吹奏着族里求偶的情歌。
哀婉缠绵的乐音在夜空中低回,透着思之而不得的苦闷,渗出牵心而相念的甜蜜
苏苏停住脚步,暗叹着她的桃花不少,可惜个个都是桃花劫。
“寐喜。”她隔得远远的唤道。
他转头,下一瞬便出现在她跟前,“这三日如何?那闻仲帝辛可有欺你。”
她摇头,“我很好,大概再过两日我就要随他回朝歌。”
少年沉默了下,“你喜欢他吗?”
苏苏愣了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无名的不安袭来,寐喜握着她的肩,克制不住的将她揽入怀中,将头埋在她颈窝,闷闷地道,“不要喜欢上他,苏苏。”
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