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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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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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着怕崔嬷嬷触目伤心,我不许她替我洗,可要出浴穿衣时,却不得不靠她。崔嬷嬷扶我在榻边坐下,轻轻抚着伤口,颤声问道:“你个倔性子,你如今可是悔了么?”崔嬷嬷不知内情,她问的是我拒绝太嫔好意,斥责端嫔之事。我摇摇头,道:“您曾告诉我,太嫔说过,我自己选择的就不会后悔!”我只能简明扼要,他们还不能习惯看唇语。崔嬷嬷点头叹道:“问你也是白问,你就是这个倔性子,太嫔娘娘倒是一早就瞧了个透彻!”

    浴后一身神清气爽,精神大振,心情愉悦。小德子笑道:“咱出去看看花灯,今儿宫里可是热闹得很!”我点头,心中雀跃不已。我们一行三人,整装出发,一路上不断有人行注目礼,我却毫不以为意,只微笑以对。我想起与十四第一次相见争吵之事,他说:“宫女、太监历来是相好的!”他没有说错,因为这两种人同命相怜,需要互相扶持,一路陪伴,才能在这阴冷皇宫中生存下来。我此刻深有体会。

    正月十五闹花灯,紫禁城内灯会伴着烟火,还有鼓吹弦乐,光影五色,金石丝竹。处处透着喜庆热闹,小德子却背着我往僻静之处而去,我心中疑惑着,却无以相问,崔嬷嬷亦是唇边泛笑,亦不明言。直行至西华门,我心中才略略有数,城门下围着好些人,不住喊道:“快放啊!怎不放呢?”

    阿哥就是阿哥,神通广大,许是有人一见我们来,便通报上去。小德子刚扶我在花坛边坐下,只听一声声爆响之后,许多闪亮的精灵冲向天空,在最高点绽放出惊人的美丽,无比绚烂,无比妖娆,灿烂到不真实,灿烂到如梦如幻。只是这样的灿烂,这样的美丽一瞬间便消失了,只留下一缕清烟,一丝眷恋。爱情也如烟花,短暂的绚丽过后,就是空无,情来情去情如水!

    只有十三响。一切归于寂静,人群无趣散去。

    我无言叹息,他没有忘记。我很想告诉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不如相望于江湖。一个忘字何其难也?又何须忘记抹去?两两相望,遥遥相望。看他眉间淡愁几许,看她唇边微笑几缕,忆及过往美好情谊,亦是一种美丽。

    但愿,有一日,我能亲口告诉他。

    ————————————————————————————————————

    康熙四十五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二月里的天气就让人暖洋洋地浑不着力。我每日里,只做春乏秋困之状,吃、睡、读,很是惬意。

    我的腿亦已好得七七八八,较之上一次多出一指差距,两腿相差四指,不是大跛,亦不是微跛,勉强可称为小跛。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只不过,在这惭净堂中,无人笑我,我也就安之若素。我心中暗道:大不了,日后做个内增高鞋垫。也就一笑而过了,哑巴一事也不甚困扰,这院中住着四个女人,却唱不了一台戏。我是被锯了嘴的葫芦,另当别论,她们三位每日里除了正常的生活节奏,只是念经、打坐、抄经,言谈甚少,毫无半点乐趣可言。

    这一日,苏麻喇姑又召见于我,只道:“我这惭净堂不养光吃不做的废物!你既好了,日后你替了红姑做膳之活,你若要吃荤腥自便,给我们做斋饭即可!”言辞犀利,却甚合我意,我很是乐意为之。谁爱当废物?红姑便是那个木头人一般的嬷嬷。从不见她说半句话,我认为她也是个哑巴。

    生活平静无波,一扇红木门,将大清皇宫中一切纷扰喧嚣掩于门外,独留一方清净天地。

    我渐渐爱上这种生活,我也在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苏麻喇姑说:规矩之内,凡事好商量。我于是要求种一些花卉植物,她允了,只让我亲力亲为,不可假他人之手。我渐渐发现她实在在这宫中有权有势,她答应我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送来花种、花肥、花盆、锄具,且细细讲明各种花卉之生长习性,应该如何种植。

    我种的是玉兰花、紫藤花、迎春花,精心挑选饱满种子,孬种弃之。松土,施肥,浇水,按步就班,有些事的确需要守规矩,种下希望,收获美丽,感受生机。

    生活是简单而安全的,外人只有一个。十二阿哥,他与他们不同,他潜心向佛,他常穿着墨蓝色或者是烟灰色的衣裳,色彩沉重,可他却给人一种详和出尘的宁静之感,夸张一点说是佛光普照。五官周正,不是特别俊逸,却令人赏心悦目。他每回到这院中,除了请安,便是与苏麻喇姑论经研佛。一到此刻,我便远离他们,我从不掺和,我可不想变成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之人。

    这一日有些与众不同,春风不负年年信,吹开了花蕊,吹绿了枝叶。我为之洒下汗水种下希望的花朵们,没有辜负我。一朵朵黄澄澄的迎春花,如蝴蝶翩翩起舞,骄傲地昂着头绽放。紫藤亦已不甘寂寞地伸展自己,围墙上下一片绿意盎然,已有微小的花苞点缀其间。玉兰花还是很羞涩,不肯让我一睹芳颜,可是,凑得近了,那股淡雅清香却明明白白告诉我,只是时机未到,它们正在含苞欲放。

    我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悦满足之感不可言表,只是拊掌傻乐。花亦然,我亦然,我有希望。转身回屋,却见苏喇麻姑静静立于门边,若有所思地瞧着我,我隐去笑容,微福一福身。

    我不至于宽容得能对伤我之人面带微笑。她只淡淡道:“这样不是挺好么?”好?这一切全凭我自己争取而来,我原本可以更好。我只能保持神色平和,自顾回屋。

    午膳之时,十二阿哥留下用膳,我与红姑、秦嬷嬷便挪进厨房单吃。在这惭净堂另有一好处,我能体会到平等,平日里苏麻喇姑名为主子,实际上我们是四人一桌用餐,唯一有区别的是,她们不吃肉,我一人吃着有时会觉着别扭。苏麻喇姑,她实乃我平生所见最为敏慧之人,她看出我的不自在,遂发话道:“你既无向佛之心,与佛无缘,何必矫情?实在不用不自在!”一番话把我说成了个关公脸,我却实实挑不出她的错儿来,往后遂毫不客气、自由自在享受肉食。

    红姑与秦嬷嬷食完后,扔下碗筷,各自去忙碌,我撇撇嘴,有些不忿,暗道:左不过是去阿弥托佛,哪里就有这么紧要,碗也不洗。自去收拾一番,却听见十二阿哥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我微笑着行礼,他亦淡淡一笑,只道:“有人托我给你捎一本书来,你拿去罢!”我一手接过,福身福过,他亦无半句多言,缓步离去。

    竟是高濂所著之《遵生八笺》,这是一部内容广博的汉人日常生活养生之道读本。以其闲适雅致的古典神韵倾倒众生。它以清丽自然的意趣,把古典的锦灿情调和盘托出,直达审美的极致。内容旁及山川逸游、花息焦矗、琴乐书画、笔墨纸砚典文物器玩鉴赏。这一本书,是我父亲极为推崇之书,他是西医,却对《遵生八笺》情有独钟,直叹人生之享乐、意趣、养生之道,尽涵此书。我一直未曾好好阅读过,没曾想却有幸在这里与它重逢。

    今日这一册是八笺之一的《四时调摄笺》,内有许多养生粥方,亦有四处野游之小记,实在合我心意。我随手翻阅,却见一张小画夹在其中,画的就是傲雪凌霜那一枝傲菊。“菊残犹有傲霜枝”为其题。另有数字相赠:“记取所得,忘却失去,此乃人生所乐之根本也!”

    我识得是十三飘逸洒脱的字迹。着实喜不自胜,此喜不为他鼓励我,亦不为他能理解我。只为,不用我亲口对他说那番话,他已然自己了悟,他不执着于恨亦不执着于爱,他能释怀!心中亦颇有戚戚焉,自己能想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有人能以此般言语宽慰实为另一件妙事,颇有高山流水遇知己之感。

    是的,我的身体失之完整,却得之生存,我的感情失之美满,却得之回忆。那一份生死相许,只要回忆便已足够。我还有将来。当下只觉海阔天空,天明云净,妙不可言!

    虽说竖着阅读依然不惯,可我每日读一小段,细嚼慢咽,消化吸收。读一卷书,亦有行万里路之感。

    这一日午后,我正坐于屋内静静读书,斑驳的阳光抖落于书页之上,静谧而妩媚。却听院中传来一缕咿鸣笛声,清新飘逸,轻柔和宛。我走进院中,却见苏嘛喇姑与十二阿哥坐于院中,二人皆是神情和悦。十二阿哥横笛而奏,指尖轻灵闪动,曲调舒缓,泠泠自笛孔逸出。一曲终了,苏嘛喇姑微笑赞叹道:“比往日进益更甚,你这一曲颇有佛言心怀开阔之妙!”十二阿哥笑道:“姑妈过奖,您若喜欢,日后我常来此处奏于您听,可好?”十二阿哥称呼不同,他称苏嘛喇姑为“姑妈”,一个妈字尽述养育之恩。

    苏麻喇姑抬眼见到我,微微一怔,我本欲躲回屋内,只得上前请安行礼。心念一动,回屋取了纸笔,写下我的要求:“采薇想学吹笛,能否请十二阿哥指点一二?”苏麻喇姑思索片刻,不置可否,只看向十二阿哥,我亦祈盼地看着他,十二阿哥微微点头。苏麻喇姑只淡淡道:“你要学便学,只不可折腾出闹人动静,扰人清思!”我忙不迭地点头喏喏。

    谁知十二阿哥竟是有备而来,苏麻喇姑起身回屋之后,他便递给我一册笛谱,微笑道:“你先瞧瞧,不甚明白之处,用笔圈出,下回我带着笛子来,一并讲明与你知!”我了然于胸,只怕他又是受十三所托,知道我口不能言,欲让我寄情于曲调之间。他与十二交情竟如此深厚么?我笑着福身谢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回,十二阿哥果然携了一支青竹短笛而来,他的时间并不充裕,真的只能略为指点一二。好在我实实是一个大闲人,笨鸟先飞,笨鸟多飞,进步亦是显而易见。每日里只关门闭户,昏天黑地吹得自己头晕脑涨。

    苏嘛喇姑并不横加干涉,她只讥讽道:“能将横笛吹成唢呐,实在是你的本事!”我心中着实好笑,她实在句句珠玑,让人欲辩不能!她也实在言而有信,规矩之下,一切都有得商量!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我这儿却应该倒过来,实实是“福却双至,祸亦双行”。否极泰来,我有书为友,有笛为伴,生活平淡却不乏味,琐碎却不单调。心无所系,无牵无挂,自由随意。一切都令我满意。

    春夏之交,当我终于能简单吹奏一小段春江花月夜之时,当我的紫藤花密密匝匝,蓊蓊郁郁,繁花锦簌,一树花开,一地花碎之际,我却发现,这小小的惭净堂实在不简单,甚至是深不可测。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52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章节字数:10888 更新时间:07…08…25 10:53
    春未去,夏将至。紫藤,袅袅娜娜。枝条蜿蜒盘曲于墙壁,绿叶繁茂,浓荫可爱,整整一壁红墙已承载不下它们欢快的脚步。

    我突发奇想,想要一座绿色凉厅。于是,向苏麻喇姑提出申请,我的理由是:夏将至,我想要一方绿意好乘凉。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姑姑,你们也可以在自然绿意之下修佛悟禅。我想搭一座花架。

    苏麻喇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要求,只不屑道:“你的字实在粗陋不堪!”的确,我的字实在难看,有些繁体字笔画不全,且大出得奇,一页纸只写十字左右。她只此一句,我以为没戏,遂也不多“言”。却不曾想,只是一夜之间,院中便多了一座棚架,几条长凳,紫藤茎蔓延攀绕着柱子蒙茸一架自成林。

    “紫藤庐”,于是成为我的小乐园,我常坐于藤萝掩映之下,吹着勉强能称之为曲的笛子,翻看书卷。若有风过,如雪缤纷,一书芬芳。我也常在寂寂难耐、无法入眠的夜晚,走出屋外,卧于长凳,明月无言,清风有韵,伴着花香才能浅浅睡去。

    我有许多话想说,却无可倾诉。于是,它们就成为我的解语花。我的烦恼、忧愁、渴望,无声细语,一并说与它们知晓,它们以似锦繁花、飘然花香回应。“人本过客来无处,休说故里在何方,随遇而安无不可,人间到处有花香。”我常以之为诫、为慰。于是,日子也就过了下去。

    这一日,端午节,亦是苏麻喇姑的生日,九十岁。康熙爷与太后皆有赏赐,乾清宫特意送来了“黄金裹玛瑙”,是一种以黄黍代糯米的粽子,馅料用的是红枣。蒸熟之后,只见黄澄澄的黏黍中嵌着红艳艳的枣儿,故有人美其名曰“黄金裹玛瑙”。是素馅粽,我却能轻易尝出这黄黍是用鸡汁浸过的,我知道,这是康熙爷的苦心。自从我伤愈在惭净堂膳房当差后,李德全曾经来过一回,明为替皇上颁赏,实际他将我悄悄叫到一边,让我继续“瞒天过海”,想办法让苏麻喇姑“沾荤腥”。我很是乐意为之,我存着坏心眼儿,欲令苏麻喇姑“破功”。她却浑浑噩噩,一点儿不察觉,吃得不亦乐乎。我在一边瞧着颇有兴灾乐祸之感。这,竟成了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子时三刻,翻来覆去,却只能瞪大双眼望着浓重的暗影,心烦气燥,却又觉空荡荡的,无所着落。有一些人,有一些事,不敢去想起,却没有办法从记忆中抹去,只是不依不饶地涌上心头,却被我咬紧牙关硬生生压了回去。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等了一晚也不肯停歇,我决定不去理会,去找我的解语花一诉衷肠。

    一树花开,一地花碎,一缕花香隐隐约约,飘然而至,让人不由遐想,思索游离起来。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无月有雨,不能共此时。。。。。。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惭净堂的寂静,如此深夜谁会来?我纳闷儿地瞧向来人,只见李德全手执一盏橘黄色的灯笼,光影飘摇,在前引路,后面跟着的不是康熙爷是谁?我心中暗惊,忙隐于薜荔藤萝之后。康熙爷径直进了苏麻喇姑的寝屋,我方才想着心事,不曾留意她屋内竟亮着蜡烛,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就歇下了。

    “苏茉尔!”康熙爷一声轻柔的呼唤,惊得我差点坐从凳上跌下,平常不都是称“姑姑”么?因着这院中特别的安静,他们的对话我一字不落全听了去。康熙爷轻叹一声问道:“苏茉尔,三十七年了,朕问了三十七年,你竟不肯给朕一个答案么?”苏麻喇姑一平如水的声音:“皇上,事情既成定局,何必究其原因?您这不是庸人自扰么?”此言一出,屋内院中,更现一片难以言喻的静默!

    “咝”,我倒抽一口无声凉气,她竟然“教训”皇上?责其为庸人?蹲墙角本就不甚光彩,听皇帝的墙角更有可能丢了命。我稳住心绪,欲悄悄溜回屋,却害怕自己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露了行踪。一抬眼,却发现李德全无声无息立于面前,我顿时惊呼,无声,第一次体会到哑巴的好处。他瞪我一眼,极轻道:“还要听到何时?”说着,自顾在院中踱着步,脚步声却刻意加重。我赶紧在他的脚步声掩护下,一溜烟儿蹦回了屋。门窗尽掩,再无声息入耳。

    心中疑虑万千。是何答案令康熙爷追问几十年?苏麻喇姑曾说过,她一生不曾撒谎,于她,只有实话与不想说之言。我亦了解见识到她在这宫中的权势,却不曾想她对皇帝也如此“放肆”。她还曾说过,她有权处置这宫中任何一个犯了她规矩的女人。我心念一动,难道她与皇上?却又断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夜无眠。许是太过闲暇,我不由得好奇了起来,往日我对苏麻喇姑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除了有求于她,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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