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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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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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中的二人毫不知情。四阿哥看着她额角浮上的青筋,沁出些汗珠,衬着她的眸光,亮闪清灵,她的唇瓣被宛若樱花的鲜血染成了凄艳的颜色,他心中大恸,胡太医说若解毒成功,她只会沉睡,不会痛苦。

    他的匕首刺破衣衫,直抵心口处,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直至这一刻,他心中才明白,她是他这一生都无力罢弃的心瘾,割爱,却不能忍痛,这痛犹如刀划,一刹那落红满心洒。

    然而她依然在微笑:“我还想看一看”话音未落,那双婉约缱绻的眸子轻轻阖上。。。。。。

    密室外的皇帝怔怔地想着她说的话,“我不愿意负了他们,我不愿意左右为难!我还是原来的我!”

    皇帝回味着“原来的我”,是啊,原来的她,不偏不倚,诚恳坦然,不替任何人“说事儿”,就是那么清爽自然,朕才能信任她。她常常伴在朕身边,不多问,不多言,不多看,经受过许多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考验,朕才将信任给了她。而她一旦搅和进政事中,朕还能信得过她么?朕还能听得进她的话么?

    皇帝问了自己几个问题,得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也就在这一刹间,皇帝想起她许多好处,在皇帝伤心难忍时巧解忧闷,在十三阿哥“落难失宠”时施以援手,甚至能体悟到皇帝的良苦用心,劝慰十三阿哥振作向上。她能做到这些,无非就如她所说:她在这个无争的位置,所以能看得分明,能言而不尽,能令皇上信任。皇帝又想到莫日根欲救她却被拒绝之事,其实皇帝是知情的,皇帝心道:单凭这一点,足可证明她对朕还是诚实的,没有负了朕。

    皇帝叹了口气,对李德全挥了挥手:“愣着做什么?”

    皇帝叫住李德全:“吩咐太医,毒解之后,用三日巴菽。”李德全想笑不敢笑,应声而去,又被叫住:“狗奴才,莫要以为朕不知你动了手脚,否则你何以如此沉得住气?你如今心里只有这个徒弟!你也要服用一日,且要照常当差!”皇帝拂袖而去,李德全一脸苦笑,走进密室。

    巴菽,俗名巴豆。皇帝的促狭戏弄,只会对她。譬如,曾经的刷马桶,李德全悄悄去看过她,回来后将她的狼狈模样描述给皇帝听,皇帝乐不可支。

    人生其实就是在不断做选择,每一次选择都需要你放弃。譬如,今天晚上,当你选择吃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拉面,意味着你放弃了世间其它美味。

    在这一刻,他们放弃了心中的贪与惧,选择了她。

    终于,有人学会了争取,有人学会了放弃。

    他们舍,因为他们不舍。不舍她,因为相要得到。譬如,皇帝在全然了解她之后,体谅了她的苦衷,希望日后能再从她口中听到那些熨帖诚实的话语。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一个说话不说事儿的小丫头,这样的人,在皇宫殊为难得。

    然而,他们的不舍。也是因为她的坚持,她坚持原来的自己,那个令众人赞赏喜爱的她。假若她的任何一个行为,包藏着祸心,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Onlyherself。

    皇帝缓步踱回寝宫,心中另有一番计较,这丫头与四阿哥之事,且看她如何选择,若不合朕意,再杀她亦是不迟。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84章 得
章节字数:7299 更新时间:07…09…24 11:19
    时间凝固,空间定格。这一刻,我想要记住的只有那双眼睛,如碎钻般出奇闪亮,千言万语丰富辗转,其实只有二个字:不离。我们总是轻易分离,却难以相聚。

    而那不可触及却无法遏制的感情,也只有在分离时才肯从眼中泻落倾注给对方。我们,甚至不肯轻言“爱”。

    如果可以如果

    我幽幽轻叹,阖目等待。没有等到刀尖刺透心窝的淋漓痛快,却被肝肠寸断折腾得失去知觉。

    我以为一命呜呼,却被胡太医针灸刺醒,我的惊诧之情来不及表述,腹部急迫欲呕的感觉令我进入浑然忘我的虚无境界,吐就一个字,黄绿色的胆汁也吐将出来,苦不胜苦。

    胡太医却十分喜悦:“好!终归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这断肠草的毒本就不难解,你既对解药反应如此迅疾,这毒应可清除彻底。”我无力开口,只闷头苦吐。

    昏睡。迷糊中我被喂食,被灌药,或许还有更多。我的意识从黑暗中浮起时,已是身处惭净堂。据兰叶说,宫里忌讳过了病气,李谙达将我送至此地。我继续混混噩噩,一向少病的我,风邪侵体,开始高热咳嗽,颇有些神智不清。

    我常常只能听见似有若无的叹息,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却无力去分辨。我想,有他,我可以放心。我太疲累,昏睡于是成为一种习惯。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我彻底清醒,已是康熙五十一年正月。我试探着问兰叶外面的情形,她却一问三不知,只说奉李德全之令照顾我,在惭净堂足不出户已有月余。

    我心思惴惴,不知自己何以能够活命,又要付出何等代价。

    消息灵通的师傅晚间来探望我,我是以知道来龙去脉。我并非百毒不侵的钢铁战士,而是众人合力搭救的弱女子。师傅、八阿哥、四阿哥、胡太医,环环相扣,精心设局。我与四阿哥是蒙在鼓里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师傅堪当最佳编剧,皇上堪比李安大导,一场有声默剧华丽上演。演戏的是痴人,看戏的也未必聪明到哪里去。

    其结果,我吐露真言,得到谅解。我暗暗后怕,任何环节缺一不可。若不是面对他,我断不可能剖白心声,旁人无法理解的心声。若不是师傅将他的毒药换成极少量的断肠草,事先又给我饮下金银花与甘草煎成,能解百毒的药汁,时间一长,大罗神仙也难救我。若非我贪恋红尘情爱,握住匕首,那一刀直刺心窝,只怕会立时血溅三尺

    我忙不迭地诚表谢意:“师傅,多亏您冒险救我。等我好全了,给您做两小菜,咱俩好好喝喝,可好?”

    师傅瞪着我:“我告诉你其中曲折,只不过欲令你明白,许多人怜你,包括万岁爷在内。你日后好自为之,“惜命”二字牢记心间。再如此不知好歹,多早晚师傅这条老命也要断送在你手里!”

    我知道他待我面恶心软,遂可怜兮兮只做鸡啄米状。师傅果然放软语气:“你这病也叫你吃足苦头,瘦成这样,可怜见的!且在此处多歇几日,这模样见了万岁爷可算得上御前失仪。”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取出两张笺纸递给我。

    五色粉蜡笺。我心头猛然一跳,紧紧攥在手里。

    师傅研判地望着我,我被他瞧得一阵心慌,他淡淡道:“腊八夜里,万岁爷与四爷单独谈了许久。其后,万岁爷免了你的惩罚。四爷为人稳重可靠,你”

    他语意未尽,我心里有数。师傅向来不多嘴多事,却为我几乎“晚节不保”,这一番情意我受之实在有愧。我诚恳道:“师傅,多谢您,您的心意我明白,日后只盼能对您略尽孝意。”师傅摆了摆手:“万岁爷心里如何思量决断,还不得而知。待你身子好了,只怕就要面圣,到时你只依实诚言便是。我也帮不了你许多,只盼你有好日子过罢了!我先回了,你好生养着。”

    送师傅出门,折回屋子,展信细看。两首诗,题为《梅花》。

    其一

    绰约琼姿澹自真,清标冒雪倍精神。不同群卉争妖艳,一种寒香最可人。

    挺秀清峻的字体,隐约似能嗅到幽幽白梅的香味。笑意浮上唇边,甜意涟漪起伏扩散至心间。心花绽放原来是这种感觉,一首诗就能做到。他的本事?我的痴念?无论如何都好,我喜欢寒梅,他曾赞我“傲雪凌霜”,此诗借花誉人,我毫不客气笑而纳之。他日,我还要当面赞他一句:“贴切之极。”念及此处,不禁哑然失笑:不知会否被讥笑为厚颜无耻?

    其二

    开迟宁逐雪消残,岁底曾经彻骨寒。未识芳心何处托,欲将冷眼向谁看?

    饮余含笑香微吐,暖入凝酥晕不干。一种天然清意味,每牵幽赏到更阑。

    依然以花探意,含蓄而意尽其中。想到方才师傅的若有所指。他要兑现承诺?他难道向康熙爷求旨指婚?他们父子深夜长谈,内容是什么?康熙爷能首肯?

    我放下笺纸,有些迷乱。康熙爷多半会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我。我如何是好?迷乱的时间不长,我想起四年前北山山顶,自问自答,已然给出答案。

    心定,于是安然。

    幸而我平日布库,草原骑射练就一副好身板。几日后已可以如常进食,只是久病体虚,尚不能行动自如,多数时光只能虚掷于静坐独思。时而揽镜自照,苍白削瘦的脸庞,一双眼睛格外地大,奕奕撩人的火焰跃动着融融思念。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灿烂一笑,我的思念终于不再狼狈,不用无名。思念不单断人肠,也能甘甜芳香。当然,单相思例外。

    他没有现身,却令人捎来一袋花种,不知名。我没有心生埋怨,应该如此,他向来进退有度。我更知道的是,他从来都在我身边,默默相伴,不离左右。就像白云从不向天空承诺去留,却朝夕相伴,月亮从不向夜空许诺光明,却努力皎洁。许多年前,我独自在野外酣睡醒来时,他说:我一直在这儿。此时想来,竟是大有深意。

    我兴高采烈洒种浇水,傻乐:小样儿,可别被我猜中。

    崔嬷嬷来探过我几回,却是行色匆匆只稍做停留,眉宇间几丝愁悒令人不安。我问她却不肯说,直至有一回我想起许久不见小德子,随口提起。她蓦地神色大变,我也在一瞬间联想到,师傅说我的罪名被宽恕,向外人道的原因是陈一林为了私怨,与人合计令我迷失心智,误伤太子。如此,此人必然是能取信于我之人,我平素交游不广,小德子。

    我声音都变了:“嬷嬷,小德子他?”她沉默伤痛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我一时怒不可遏,此计定然是八阿哥的主意,他们凭什么能牺牲我的朋友为自己的过错圆谎?一命救一命,我毫不领情!

    我央兰叶替我通传消息给十四。当晚十四就赴约而来,我横眉怒目,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十四却慢吞吞取出一张画,企鹅,只有小德子会画的企鹅。我立刻转怒为喜,“他人在何处?”

    十四带着几丝不屑:“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还不知道你么?一身匪徒义气!人在何处你不必问,好端端活着呢!”

    我顾不上和他拌嘴:“劳烦您好好照顾他!”小德子能出宫可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十四依然不屑:“知道,不必多言!”

    我冲他直翻白眼:“瞅您那表情,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罢罢罢,都是些不讲理的尊贵主儿!您慢走,恕不远送了啊!”

    十四还以白眼:“大难不死,你倒壮了胆色了,越发目中无人了,惫懒得搭理你!”一面就朝外急步走去,走没多远,扭头道:“好生歇着吧!瞅你那脸色儿和眼白一般模样,你倒不用翻白眼了,光这脸色儿就能唬住所有人,十哥可是唠咕好几回了,等你回了乾清宫,他给你捎好吃的!”

    我笑咪咪放下眼白,“行!多谢您二位!”十四欲言又止,终是微叹口气,隐于夜色中。十四终于不再用那般蛊惑暧昧的眼神看我,我也终于不用因为黑眸的相似而闪避。这一场所谓的祸端,竟然成就良多。人生很奇妙,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常常是它的写照。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不过二月初,连着几日春阳和煦,迎春花、玉兰花羞答答的花苞已然互相簇拥着,迎风欲绽。那种不知名的植物,业已小荷微露尖尖角,破土而出的嫩叶圆圆的,碧绿盈亮,果然是它们。我笑叹,能不能灵犀少一些,如此,惊喜会多一些?然而灵犀相通是一件可遇而不求的事,比惊喜要奢侈得多,我“宁奢勿简”。

    身体康复得很快,脸色恢复自然红润,太医确认无碍后,我迁回乾清宫。按制去给康熙爷叩头谢恩,见他神色柔缓,狂蹦乱跳的心稍稍平定。

    康熙爷开门见山:“四阿哥向朕求旨,意欲娶你为侧福晋。朕却记得对你“不指婚”的承诺,是以此事需看你自己的心意。”

    我微微福身:“回皇上,采薇仍然是那句话,只想出宫与家人生活,不嫁人。”

    我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满意的表情,却见他微皱眉心:“告诉朕真实的原因!”

    我略微思索片刻,决定如此作答:“回皇上,您心中所顾虑的亦是采薇心中的顾虑。”十三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我没有说谎。

    康熙爷微微颔首:“四阿哥没有对朕撒谎,朕也没有看错你,你是识大体的好孩子。然而,此次朕愿意放下心中顾虑,玉成其事,你可以不必多虑!”

    我此前打了许多腹稿预备应对康熙爷,对他的“玉成”却始料不及。一时愣怔不已,康熙爷注视着我,神色和蔼:“四阿哥与朕谈了许多,他告诉朕心属意于你,单凭此点并不能说服朕。然而他有一句话却令朕心生感慨,他说人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朕是皇帝,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朕想到你在朕身边多年,虽时有小错,然大事上你一向明白懂理,行事为人颇合朕意,朕其实颇赏识你这丫头,朕愿意成全你的幸福。虽然此前你与祥儿然而姻缘一事,一个缘字至为重要,既失之交臂,不可强求。朕了解你的品性,知道你“止于礼”,所以仍然愿意给你机会择定自己的终生。”

    我随侍康熙爷身边已有六年光景,他从不曾对我说过诸如此类“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从未奢望他能如此体恤我。这个“恩典”令我怦然心动,我必须承认,“怦”得很热烈,心动久久不能平定。然而,我想到德妃、四福晋、李氏这些女人,我不认为会被她们欺负到,我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比她们占有先机。我甚至可以对她们忽略不计,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若想与她们共存,我必须要“争”,要费尽心机,要笑里藏刀,会伤春悲秋,自怜自艾,最终与她们毫无二异。

    而这样的我,曾经昙花一现,雨枝曾见识过,柔弱如她也会说:“采薇,这样的你,我很不喜欢!”是啊,如果我不是我,他还会喜欢么?我不能肯定。然而我能肯定的是,这般机心似海的我,神憎鬼厌,我自己都嫌弃。

    我伏下磕了个头,缓缓道:“皇上此番说话,采薇心中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以皇帝九五之尊,肯体恤小小一个宫女,实是莫大恩宠。然而,采薇心中明白,皇宫深宅,虽是奢华尊荣,却非采薇择木而憩的良枝,采薇太过好强冲动,若嫁于四阿哥,只会累及他家宅失和。采薇虽是小女子,却十分盼望他日出宫,能好好看看皇上这一片大好河山,体味繁华盛世的红尘美景。望皇上能体谅采薇。”

    说话绝对是一门艺术。婉转而不失诚意,康熙爷向来好这调调儿。

    康熙爷轻叹一口气:“你这丫头想得倒周全,比朕顾虑得还要多上几分。却不知为自己个儿打算。也罢,你曾告诉过朕:因为懂得,所以关爱,所以宽容。你若对朕一如从前般闲存其诚,朕待你也是如此。”

    我喜上眉梢:“皇上待采薇如此宽厚,采薇定不负所望。”顿一顿,续道:“往后采薇与四王爷必以主仆之礼相待。王爷是皇上的阿哥,皇上定然知其禀性,他断不会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人。采薇也不会做出有伤体面,出格逾矩的事儿。请皇上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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