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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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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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板起面孔:“可见你是不学无术!此言是形容人来得巧,并非神速!”

    我抹抹脑门儿,冰凉的是汗。未来的皇帝的确应该刮目相看,他的逻辑思维非寻常人能理解得了。

    我撇撇嘴,“那可不是?若学了“武术”,我能任你欺负?”他莞尔:“再讲!”

    我羞恼,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倒叫他嘲笑了去,“姑娘我不玩儿了!”他搁下笔,走近我,眸中尽是调侃之意:“和老十就有说不完的笑话?不愿和我讲?嗯?”我冲他眨眨眼:“四大叔,您老太古板,不能体会其中乐趣!”

    他收敛笑意,嘴角带着微微的寒意:“你愈发离谱了,对我不敬称倒也罢了,岂可混叫?与他们一处也是如此么?”

    话虽如此,他眸中的笑意却依稀可见。我窃笑,他对我再也无法狠厉。想来也是,我一直若有似无避免称呼他,我只愿意以你相称。我娓娓道:“其实称你为王爷或阿哥,自称为奴婢,并非难事。从前可以,如今也不难做到。只是,这些称谓是你们的尊贵,也是束缚。你还记得荷花宴么?那么肆意轻松的笑,才是你们原本应该拥有的。我知道,你们其实生活得很沉重。不称你为王爷是我刻意为之,我盼着你与我在一起时,只是你,真实自然的你,没有那些规矩与制约,盼望你能有轻松愉悦的心情,哪怕只有短暂的一刻。你明白么?”

    他望着我,黑亮的眼眸中有光芒流动,语意温暖撩人:“可以叫胤禛。”我微笑不语,胤禛,该是何等亲密之人才能呼之于口,而我不是。心中掠过淡淡苦涩,然而,四大叔定然是我独家专属。念及此处,心平。

    幸福不是拥有得多,而是计较得少。我从来就知道。

    他折回桌前,续写道:新情都向杯中尽,旧虑皆从枕上销。信得浮生俱是幻,此身何处不逍遥!诗题为《一日闲》。

    旧虑皆从枕上销。我不禁莞尔,此人实在含蓄到极处。他喜欢我这般逗趣,却不肯明言,只和诗抒怀。

    他淡淡一笑:“再讲一个,我定能猜出!”我拗不过他:“孔子有三位徒弟子贡、子路和子游,请问哪一位不是人?”

    他凝思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字,我俯身细看:子路,指鹿为马。我乐甚,抢过他手中毛笔,大大地画了个勾,评语:四大叔有大智慧!孺子可教也!

    只要掌握规律,冷谜其实极易猜,他能迅速找出规律,足可见他应变机敏。我自愧不如,想当年我可是吃了许多闷亏才略有小成。

    他在我脑袋上轻叩一下,“你是朽木不可雕也,瞧你这字,六岁的孩童也比不上。”我歪着脑袋望住他,涎脸耍赖:“你写得好不就成了?往后我就仰仗你了!”一丝儿笑意在他嘴角浮起:“嗯,有我!”

    我喜欢被宠溺的感觉,每个灰姑娘其实都渴望当公主。我笑道:“写字我是不成了!不过,俗话说得好,阅尽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前些日子,我常读纳兰先生的词,偶得一小令,写来请您指正,如何?”他微笑:“好,写罢!”

    我提笔,洋洋洒洒一路写下去。他安静站在我身后,一股幽淡清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他的熏香与浓浓檀香不同,是淡薄而冷沁的味道,他用的香料居然也是冷香,然而这气息却令我有些晕眩发热。我向桌前靠了靠,试图远离他的势力范围。他缓缓倚上前来,几乎贴着我的后背,鼻息热热地撩拨着我已然乱了方寸的心跳,执笔的手一抖,一点墨迹沁散,洇洇而开,如花事泛滥。他笑声低哑若磁,“上一回见你是什么时候?”我呼吸困难,想也不想就答道:“二十三日前。”

    此言一出,我恨不得咬断舌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想像到,定然是得意之极。果然,他言外有意:“记性不错!”

    我暗吸一口气,稳定心绪,继续落笔行书。他凑近我耳边,声音微不可闻:“我常住别院,回府亦是伴月而眠。如此,直至你离开。我曾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嗯?”微微发麻和酥软的感觉如电流般,在不期然的一刹间击中我。我回转身去,他那双深沉如墨的眸子瞬间夺取我所有的呼吸,我丧失语言能力,眸中热意涌动,他轻轻吻上我的眼睛:“我亦记得是二十三日前。”

    我甜甜笑开了去:“四大叔,你真是个好人!”他啼笑皆非,恨恨捏一下我的手腕,我呼痛:“别闹了,等我把这写完,若你不笑,再罚我,可好?”他神色复常,水波不兴的表情仿佛方才的言语并非出自他口中,只微点头以示许可。

    他的气息依然缠绕、消融着我,然而,这一刻,如此令人安心。

    (一)

    花,

    玉食锦衣从未差。

    天生俏,

    言笑诱人夸。

    (二)

    花,

    燕瘦环肥思帝家。

    莺声呖,

    粉面著朝霞。

    (三)

    花,

    转眼都成孩子妈。

    腰身壮,

    不是往年她。

    (四)

    花,

    伴婿牵孙嗓子砂。

    游街市,

    皱脸吊黄瓜。

    他吟诵我的大作,起先还能神色自若,到最后笑意已如投石入湖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扩散,此起彼伏,不绝于唇畔。

    我微笑:“还要罚我么?王爷殿下,能取悦你,我乐意而为之!”

    他看向我,眼眸深邃剔透,闪动如星辰,轻易能看穿我的心思。他言不对心:“嗯,你尽是歪才,上一回那阙猫狗词是戏弄我,此次宫中后妃,一干秀女尽数被你戏弄了去!岂能不罚?”说着,递给我一个小包裹:“书、笛、字,一样不许落下,平日里好生练着!”我打开包裹,一根特制青竹毛笔,一支白玉短笛,一本书《菜根谭》,不由得喜出望外,书曾经在现代读过,可谓是绝世好书。笛,我心头好。笔,解我书写烦恼。

    我一跃而起,规矩行礼:“谨遵四大叔吩咐!”瞧他恼而不能发作的模样,我甚感欣慰,我岂能次次落了下风?

    天色近黄昏,他淡淡看向窗外:“该出宫了,你照顾好自己个儿!”提步缓缓行出养心殿书房,我收拾好笔墨茶点,也自顾回乾清宫而去。

    虽已是暮春时节,桃花依然窈窕,摇踵映。三两枝,花影枝情意韵绵香,桃红粉红各不同,却是叶叶含春思,枝枝蕴旖旎。

    女孩子最开始都是沉睡的花苞,直到某个明媚的春季,遇到一个注定的人,她们才会苏醒。而人生的新一页,从此刻开始。

    暮春,也是春天,虽然稍稍迟缓。却实在值得期待。

    在言“谈”间缓缓流淌出彼此的依“恋”与“爱”慕。我很期待。不仅如此,我还要知道你,并且让你知道我。

    四大叔,桃花朵朵开,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86章 花解语
章节字数:5038 更新时间:07…09…25 13:03
    常听人说春雨恼人,绵绵密织,徐徐缓缓,像是永远不愿歇下。其实,恼人的是情怀。恼它多情,恼它绵绵无期的模样,恼自己缺此缱绻。

    我也曾恼过。然,此刻望着窗外疏疏淡淡一帘雨,空气里有清雅的暗香飘染,心境如花洇染在水中般柔媚。

    十年踪迹十年心。从不谙世情的莽撞直至今日闲看落花静听雨的淡然,辛酸几何,无奈几何,真个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愿意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欢喜的一句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个“知”,是妥协,也是争取,是放弃,也是固守。拥有过,失去过,千疮百孔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未迷失自己。

    常常会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优待的宠儿。在草菅人命,泯灭自我的封建王朝,许多原本可以对我颐指气使的贵胄天骄,给了我相对平等的自由空间。

    譬如康熙爷,我别有用意向他提及养心殿随伺四阿哥之事。将那串花小令呈上,他老人家半怒半笑直斥我刁言巧舌、不学无术。斥归斥,仍赏我一幅字: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是勉励,是理解,还是约束?只觉好笑不已,在古代我可算是半个文盲,红袖当之有愧,那么化作一炉香罢,品己悦人,亦是美事一桩。

    竹心揭开蒸锅:“姑娘,一刻钟的功夫到了,您瞧是不是该起锅了?”兰叶出宫后,眼前这个小丫头顶替了她。十六、七岁的年纪,伶俐圆熟,颇解人意。重要的是,她来饽饽房第一日便明言身份,她是菊墨的妹妹,四阿哥的人。换言之,我可以信任倚仗之人。

    取了筷箸戳试糕点的软硬弹性,恰到好处,遂装盘入盒。今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我的意愿。

    王爷正诵经:“如是我闻: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抑扬顿挫的祷经声送入耳内,我紧绷的神经略略松驰,据说经书能平定心神,但愿如此。

    掀帘入室,尽量笑若春花:“四大叔,别来无恙乎?”

    他但笑不语。一双黑眸平静无波淡然注视着我,却是不留痕迹的温柔袭人。

    我心跳有痕,半是思念半是害怕。定定心神,揭开食盒,取出梅花糕置于桌面:“今儿刚做的,尝尝?”

    他的神色急转直下,瞬间已成风暴来临前骇人的阴沉:“我素不喜此物,拿走!”语气隐含电闪雷鸣之势。

    我迎向他阴郁无欢的眸子:“你并非不喜欢,而是害怕,为什么?如此寻常的梅花糕”

    他闻此言眸中顿现久违的冰雪之色,森寒而冷漠,声色俱厉打断我:“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此言你未曾听过么?在宫里多事即是扰己,自寻死路。你仍未学会自制么?”

    我强压下满心恐惧,行近桌前,镇定自若提笔、蘸墨如蜻蜓点水,疾书一行: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所爱;三千溺水,哪一瓢知我冷暖?

    我微笑:“若此问题问我,我的答案是你。期望你的答案也是我。即便现在不是,从此刻开始,我会努力做到。”

    如果要了解一个人,不要去听他所吐露的,而要去听他未曾吐露的真言,尤其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我始终记得他面对梅花糕时的惊惧失态,他曾为我付出许多,我希望自己于他而言,不是一款徒有其表的青瓷花瓶。

    他凝视纸上墨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鼓胀,显而易见的心神激荡。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细语:“你愿不愿意给我机会?嗯?”

    我坦然柔和直视他的眼睛,他晦涩复杂的神色渐趋柔缓,眉目间淡淡漂浮着几缕涩然。他阖目沉思,良久,方缓缓道:“十四弟之上曾有另一个弟弟,胤祚。我从小为皇额娘抚育成人,与额娘倒疏远些,每每回至永和宫,众人待我俱是敬而远之,惟六弟亲近我,与我感情甚好”

    他顿一顿,抿唇紧紧,脸色亦白,手指攥起全团在了拳窝。我冲他鼓励微笑,他逃也似地飞速道:“六弟身子不好,太医悄悄告诉额娘他活不过六岁。然而,他并非病故,却是食用过一块梅花糕被毒杀。”

    我诧然道:“是谁如此胆大,竟敢毒杀阿哥?凶手捉住了么?”

    他面色为之一变,挣扎半晌,方微不可闻道:“是乳娘,被皇阿玛惩毙的却是一位当年正当宠的常在。”

    我愣了半晌,方理清脉络。乳娘老天,德妃?我心神剧震,讷讷道:“你如何得知?”

    他垂下眼帘,唇线锋锐如刀:“我恰巧见到乳娘调换去六弟手中的糕点额娘说皇阿玛许久不曾临幸于她,她已然失去我,需要另一个儿子,而六弟注定不能成人”

    原来如此。原来又是一场无情的宫延争斗。德妃利用重病缠身的亲生儿子打击敌人,为自己博取君王的怜惜,确保自己的地位。然而,这一切造成另一个儿子的心理障碍,从此惧怕一样普通的点心。更有甚者,造成他的性格缺陷。

    屋内陷入一片难捱的寂静。我打破沉寂:“你当时多大年纪?”他淡淡道:“八岁。”

    心疼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突袭而至一阵绞痛,心下酸涩难耐,眼角不觉已润湿。我再也无法言笑自若,只垂首默默。八岁的孩童,即便是生长在皇家的皇子,也定然无法接受如此残忍的现实,即便是明知死亡结局,一位母亲也绝不该痛下杀手,不该将亲骨肉作为政治筹码。

    太过鲜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称之令人发指犹不为过。德妃,果非池中物。不然,何以她的两位皇子将来会成为棋逢对手“唯二”的储君侯选人?这个女人的厉害我一早领教过,行事狠辣是她的风格。再想到历史上德妃与他异常疏远的母子关系,会与此事有关么?

    他语气冷冷惊醒我:“你现下后悔了么?只当今日未听过罢!”

    我摇摇头,拈起一块梅花糕递给他:“一个人若是去做一件明知是错的事情,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此人愚不可及,其二,不得以而为之。不论何种原因,身为旁观者的我们,除去接受与遗忘,再无更好的办法。你不能耿耿于怀,不能罪己责人,不能让它成为自己心中的魔障。佛经我不曾读过,却常听人道魔障二字,魔者,妖也,障者,束缚阻碍者。你常研习佛学,定知此二字厉害所在,是不是?”

    他神色微动,若有所思。我咬一口梅花糕,微笑道:“我亲手做的,你可以放心。你肯告诉我,证明你信任我,是不是?我要你相信,我永远不会机心巧思算计你。况且,你身边许多人都只会盼你好,不会妄图谋算你,譬如你的福晋儿女们。”

    一丝丝暖意在他眸中微微氲开,他接过梅花糕,颇为艰难地咬下一口。我心间芬芳盛开,笑靥如花盯着他一口一口将它吃完。

    他肯告诉我,愿意为我解开尘封多年的心结,意味着什么?爱与信任,是同一枚钱币的两个面,缺一不可。我拒绝假币,假币迟早会被命运银行没收。真金白银即使会被花光,然而,它所购买的商品名正言顺。我要名正言顺,不要来历不明。

    即使有一天,我们的今天也成为物换星移间的过往,我要这过往真实而全然,炫丽缤纷,值得怀念。如此而已。

    他微笑:“味道不错,下回再做。”我莞尔,他唇边尚有几粒碎屑,言语间俏皮地颤栗着,十分可爱。我伸手替他拂去,被他捉住轻轻啄吻手心,麻痒磨人,我吃受不住,吃吃笑将开来。他横眼瞪我,神色间分明在责我不解风情。我欲忍笑却不能,干脆放声大笑,一面大力挣脱。他沉腕一扯,我跌坐于他腿上。咫尺相对,他微笑加深,黑眸燃着不易察觉的火苗,我顿时笑不出来,只会傻傻对望,任由心跳加剧。

    十三不期而至:“四哥,还不出宫?”我心神一凛,忙不迭站起,他亦是眉心一拢,握住我的手即时松开。

    已然迟了一步,十三话音未落,已掀帘进屋。十三淡淡扫视着我,唇边几许讥诮:“四哥忙着哪?那我先走了!”我大窘,此前曾经遇见十三,不过是依礼请安,他也不曾提及一言半语,我也不曾与四阿哥提及此难堪话题。

    四阿哥淡淡道:“你先回吧!我尚有事未完。”我更窘,低头站在一旁,只觉手脚没处放。预想中的脚步声未远去,屋内僵凝压抑的气氛愈发沉重。我忍不住抬头看向十三,他手执着我方才所写诗句,神色复杂,清亮的眸中幽清冰冷:“你做的?好诗!知你冷暖的是谁?嗯?”他掷下笺纸,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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