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疼*,宋墨的情绪不可能不受影响,他表现得越是淡定从容,心里的恨意可能就越大。
窦昭亲自帮他换了朝服,送他到了垂花门才回颐志堂。
到酉时宋墨下衙回来,陆鸣求见。
宋墨遣了屋里的丫鬟婆子,就在正房的宴息室见了陆鸣。
陆鸣低着头,喃喃地道:“奉世子爷之命。我从昨天晚上就潜伏在了二爷的屋顶上。二爷无论吃什么东西,总是先给那猫尝,待那猫吃过了,二爷才吃。中午的时候,我把两只猫给藏了起来。二爷不见了猫,脸色发白,让屋里的丫鬟婆子找了一个中午,眼见着要去先生那里学琴了,这才让灶上的婆子下了碗清水面。但吃面的时候,二爷说胃口不太好,拨了一小半给栖霞吃。待栖霞吃了。他才开始开始吃面。走的时候还吩咐栖霞他们,他下学之前必须把两只猫给找到。”
宋墨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睑,淡淡地道:“给那两只猫喂点砒霜,一只多喂点。一只少喂点,丢在他们能找到的角落里。”
陆鸣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窦昭欲言又止。
晚上,上院好一阵喧哗。闹得颐志堂都听见了。
来给窦昭请安的蒋琰有些惶恐,拉了窦昭的衣袖问出了什么事。
府里虽然没有人对她明说。但她心里却明白,如果她和宋墨是一母同胞的,那宋翰不是黎窕娘的儿子就是宋家从哪里抱来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宋墨认了她,宋翰的身份地位都会变得很尴尬。不管怎么说,宋翰也做了宋家十几年的儿子,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宋翰的处境变得很艰难。这也是为什么她好几次都听丫鬟说宋翰在碧水轩外徘徊,她却装着不知道的缘故。
窦昭牵了她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我让甘露去看看。”
蒋琰点了点头。
她有点怕见宋翰,怕宋翰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愤世嫉俗。
甘露很快就折了回来,低声道:“二爷屋里的两只猫都被人下了毒,一只已经死了,另一只虽然还活着,却不会走路了。二爷被吓着了,又是哭又是闹的,叫嚷着有人要害他,拉着常护卫非要他把英国公府彻查一遍。常护卫哪有这个资格,就报到了国公爷那里。国公爷看着那两只猫也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地吩咐常护卫彻查英国公府。世子爷知道了,也赶了过去,说国公爷和二爷小题大做,为了个玩物就要彻查英国公府,知道的说国公爷这是在心疼儿子,不知道的还道是二爷玩物丧志,然后叫了顺天府的仵作过来查那猫的死因。
“顺天府的仵作说,那猫是吃了耗子药死的。
“世子爷就把二爷给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说二爷大惊小怪,行事浮躁,胆小懦弱……把二爷说得都哭了。国公爷也板着脸走了。”
蒋琰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是谁?明知道二爷养了两只猫,还下耗子药?我看这院子里得好好打扫打扫了,要是还有谁养的猫狗吃了这被耗子药毒死的耗子,岂不是又要遭殃了?”
窦昭笑着吩咐甘露:“那你就去跟院子里那些扫地的嬷嬷们说一声。”
甘露笑着出了上房。
宋墨却背着手冷着脸进了宋翰的内室。
宋翰哭得稀里哗啦,眼睛肿得像核桃,见宋墨进了内室,抹着眼泪跟着走了进去。
宋墨上了炕,打发了栖霞等人,问耷拉着脑袋站在他身前的宋翰:“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你真的没有听到?”
宋翰抬起头来,表情非常的诧异,但已心寒如冰的宋墨还是从他表情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不安。
“我让人给你屋里的两只猫下点砒霜,一只下得重点,一只下得轻点。你看,顺天府的仵作来了,却说你养的两只猫是吃了被耗子药药死的耗子才死的。”他望着宋翰浅浅地笑,笑容温和而亲切。“宋翰,我再问你一遍,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哥哥,你,你怎么会……”宋翰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眼底有了真正的恐慌。
宋墨只是笑望着他,一如往昔那个关心他的哥哥。
“我没有,我没有!”宋翰跳了起来。“我真的没有听见……”
宋墨站了起来,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襟,淡淡地喊了声“陆鸣”,道:“你来告诉二爷,应该怎么和我说话。”又道。“不要留下什么伤痕,免得把人弄死了,还要找诸多的借口。”说完,身姿如松地朝外走去。
陆鸣躬身给宋翰行礼。
摇曳不定的灯光照着宋翰瘦小的身影,像个扭曲的怪兽。
“不!”宋翰惨叫一声,朝宋墨扑过去。
陆鸣伸出手臂挡住了宋翰:“二爷,您也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翰。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宋翰想到宋墨的手段,想到父亲对宋墨的忌惮,还有自蒋琰出现后宋墨对自己的冷淡,他一下子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寒彻入骨。
“哥哥!哥哥!”他冲着宋墨的背影哭喊。
宋墨头也没回。
陆鸣锁住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的肩头传来刺骨的疼痛。
他使劲地挣扎着,却如蚂蚁撼树般。
外面走进来四个人。
其中一个有些犹豫,道:“毕竟是英国公府的二爷……”
宋翰顿时升起股希望。
谁知道那人却接着道:“我看不如呛水——天气热,若是失了手。可以说是泅水溺了。”
陆鸣想了想,道:“那就打盆水来!”
宋翰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不由恶狠狠地朝着陆鸣吐了口口水,道:“你敢动我,小心我哥哥事后后悔,拿你开刀!”
陆鸣咧了嘴笑,笑容里满是讥讽:“你还以为你是原来的英国公府的二爷不成?那蒋小姐是从哪里来的?你可别忘了,黎窕娘虽然死了,可黎亮还活得好好的,现在英国公府谁不知道你与宋家没有关系,不过是国公爷抱养的。我们等会用棉絮裹着你打,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坏了,外面却看不出丝毫的伤痕,最多不过两、三天就会一命呜呼。这种江湖手段,连太医院的御医也看不出端倪来。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是国公爷告到了殿前,也是笔糊涂账。何况国公爷有这么大的个把柄抓在世子爷手里,会不会为你出头还是两说。”
他说着,咔嚓一声,下了宋翰的胳膊。
宋翰一阵惨叫。
陆鸣道:“你也别在我面前摆你国公府二爷的架子了。世子爷不过是念在和你兄弟一场的份上才问你的,有些事,你不说,自然有人说。
“你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休怪我们世子爷心狠手辣了。”
宋翰的头被按在了水盆里。
水盆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
宋翰拼命地摇着头。
水还是从他的鼻子和嘴里灌了进去。
他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人被提了起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
陆鸣问他:“世子爷问你话的时候,你还说不知道吗?”
宋翰没有来得及说话,头又被按进了水盆里。
……
他渐渐无力。
死亡阴影,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但他依旧紧闭着嘴巴。
有人迟疑道:“万一真的出了事……国公爷那边怎么交待?”
陆鸣冷笑:“人已经死了,难道国公爷还能让自己断了后不成?”
宋翰的头再次被按在了水里。
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时间都长。
按着他的手如铁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松动。
而且,他被按在水里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拎出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显得有些急切,仿佛他是个拖累似的,快点解决了好早点交差……
宋翰突然明白过来。
这些人不过是宋墨手中的傀儡,所以他们不会像宋墨那样,看见他悲惨的样子会心软。
如果他不求饶,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就像他们说的,他如果死了,宋墨成了宋家唯一的继承人,父亲除了打骂宋墨一顿,还能干什么?
所以当宋翰再次被拖出来时,他吃力地抓住了按他头的人。
“我说……”他喃喃地道,人瘫在了地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交待
宋翰被扶到了一旁,换了件衣裳,带去隔壁他的书房。
书房里静悄悄的。
武夷正服侍宋墨写大字。
宋翰抬头,眼角的余光瞥过落地穿衣镜。
镜中的他,衣饰整洁,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神色中带着几分萎靡之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他这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不要留下痕迹”的意思。
如果他刚才死了,他看上去是不是会和失足溺水一般的模样?
宋翰全身发冷,牙齿咯咯地打颤,但他还是朝宋墨扑了过去:“哥哥,哥哥,这不是你的主意,对吗?你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对吗?”他哭了起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可我害怕,我怕你知道之后会更加怨恨父亲…···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不是有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父亲和母亲曾经吵过架了……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可你不是和顾玉一起就是去了宫里,我根本没有机会跟你说······只好求你能早日发现……没想到哥哥真的发现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
宋墨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头都没抬地任他哭诉着,认真地写完了最后一笔,打量了半晌,才放下笔,接过武夷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抬头笑着对宋翰道:“你过来了!坐下来说话。”
好像刚才的拷打都是一场梦似的。
宋翰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见过这样的宋墨,客气疏离地和那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寒暄,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宋墨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中的一员。
或者,他曾经想到过。
蒋琰刚被接回来之时他曾经想到过。
可当他看到宋墨并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时候,自欺自人地没有继续朝这方面想而已。
宋翰呆在了书案前。
陆鸣恭敬地把他扶在离宋墨不远的太师椅上坐定,脸上全然没有刚才拷问他时的冷漠和暴戾,如同一个卑微的仆人。
虚伪!
真虚假!
全都是帮虚伪的东西!
宋翰看着他的脸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就要冲了出来。
可他不敢!
窒息的痛苦还清晰地留在他的感觉里。
眼前的这个人,表面上彬彬有礼,温煦谦和骨子里却冷酷无情,手段狠辣,早已不是那个对他疼*有加的哥哥了。
他两腿绵软地坐在那里。
武夷奉了杯热茶给他。
他喃喃地说着“谢谢”,却换来了宋墨撇着嘴角冷漠不屑的笑容。
想从前,英国公府的二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不要说给个下人道谢了,只要他对服侍他的人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那些仆妇就会受宠若惊觉得是无上的荣耀。而宋翰从小就很明白这一点,骄傲地像只孔雀,轻易不会对人道谢。
可现在,没有了英国公府二爷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卑微的普通人罢了。
宋墨看他,更是觉得恶心。
自己当初怎么就被油脂蒙了心,看错了父亲,还看错了他的?
宋墨冷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宋二爷也有低头的这一天。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就算你是黎窕娘的儿子,你那时也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孩子罢了,大人犯下的错又与你何干?不要说你身上同样流着宋家的血,就算你是父亲为了恶心母亲而从外面抱回来了,既然做了我十几年的弟弟,我依旧会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谁知道你却不珍惜这样的缘分,非要等到被打落到尘埃里,才知道从前的日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尊贵体面。”
他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脆却也透着几分冰冷。
宋翰低着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自己若是当初实话实说,宋墨真的会依旧把自己当亲兄弟一样吗?
他根本不相信可坚如城墙的心防却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松动。
宋墨却再也不想说起这件事。
这只会让他再次看到自己有多愚蠢!
他把从前的种种都抛到了脑后,再一次问宋翰:“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宋翰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宋墨,真诚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总不能瞎编些话糊弄你吧?
“那些日子母亲身体不好,总是蔫蔫的,你又在辽东,我心里很着急,除了每天服侍母亲用药,就在菩萨面前读一遍《法华经》为母亲祈福。
“母亲很高兴,还当着父亲的面夸奖我孝顺,懂事。
“我心里很得意,就想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非要亲自给母亲煎药不可。母亲不同意,怕我被烫着。父亲却说我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是件好事,让竹君陪着我去煎药。
“可有一天,母亲养的小宝围着我喵喵直叫,害得我打翻了药碗。
“竹君她们笑着安慰我说不要紧,急急地又拿了副药在炉子上煎。
“我气得要死,就把剩下的药灌给小宝喝了。
“小宝喝了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吓了个半死。
“杏芳说是我给小宝乱灌药。
“我怕母亲怪我,想着这些日子母亲一直卧病在床,也没时间哄小宝大们,就求杏芳帮我把小宝藏起来,我准备去找五舅舅,让他想办法给我弄只和小宝一模一样的猫咪。
“杏芳答应了。
“我心里却很忐忑,生怕母亲发现小宝不见了。
“就去找杏芳。
“却看见杏芳悄悄地在埋母亲喝过的药渣。
“我当时就奇怪了。就算是埋药渣,也应该是清李和竹君他们去埋才是,怎么是杏芳在埋?
“我就每天悄悄地抓一把母亲喝过的药渣洒在母亲屋里那株墨菊的花盆里。
“没多久,那株墨菊就死了。
“我跑去告诉父亲。
“父亲却陪着娘在庑廊下赏菊。
“我怕母亲伤心,不敢告诉母亲,想等会儿悄悄地告诉父亲。
“可母亲一直拉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我又怕自己忍不住说漏了嘴,就跑去帮谢嬷嬷做桂花糕去了。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板着脸·互相不理睬。母亲让梨白带着我下去换了件衣裳,等我折回去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正在吵架,我被谢嬷嬷抱到了葡萄架下·根本没来得及听清楚母亲和父亲为什么争执,再后来,我就被梨白拖回了屋,等清李来叫我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行了,正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吐血,父亲上前去·却被母亲一把给推开了……”
宋墨面色平静,握着茶杯发白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淡淡地看了宋翰一眼,轻轻地道:“宋翰,你还扯谎!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蠢?认为我不敢把你怎样,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那轻柔却不带一点情感的声音让宋翰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他沮丧地望着宋墨,干巴巴的声音让他显得很紧张。
宋墨冲着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手如电掣般地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慢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