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世枢今天也休沐,他正在和翰林院的几个年轻学子说话,听说宋墨和窦启俊一起过来了,他想了想,让长子帮着待客,他去了小书房。
第四百七十五章 豁然
在宋墨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谁比既是梁继芬同僚又是他竞争对手的窦世枢更了解梁继芬的了,而且从格局上来讲,也没有谁比窦世枢看得更深过,知道的更多。所以在宋墨见到窦世枢的时候,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他把曾经发生在定国公身上的事都告诉了窦世枢。
窦世枢没想到宋墨一直没有放弃给定国公翻案。
大丈夫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他看宋墨的目光,多了一份欣赏。
但为了宋墨的私怨和梁继芬对抗……
莫欺少年郎!
窦世枢望着英气勃发的宋墨,端着茶盅沉默良久,这才下决心道:“据我所知,梁继芬这个人胆小慎微,他那个时候刚刚接手内阁,前有曾贻芬的余威,后有叶世培的强势,旁边还有姚时中,戴健盯着,他当务之急是要站稳脚根。而他想站稳脚根,揣摩圣意是第一要务,他就算心胸狭窄地想仇视定国公,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违背皇上的意愿?”
宋墨眼睛一亮,道:“您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人做了手脚?”
窦世枢点头,正色道:“皇上既然后悔定国公之死,还因此而如此的恩宠于你,按道理,定国公因意外亡故,皇上就应该善待蒋家人才是。可最终定国公的亡故也没能换来皇上的释怀,可见当时皇上是极为气愤的,一点宽恕蒋家的意思都没有,你的几位舅舅一进京就被投到了诏狱里。
“倒是你们那招声东击西用得好——抵毁定国公,让皇上觉得定国公不得人心,皇上在处置蒋家的时候才会网开一面,五岁以上的男子流放,五岁以下的男子和妇孺贬为庶民,还留下了蒋家遮风避雨祖宅,之后又让汪渊去收拾当时曾经参与谋害定国公的人,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是发现自己错了否。想弥补一下定国公。
“是谁挑起了皇上的怒火?又是什么事让皇上幡然醒悟?
“根据你的推断,皇上是想在自己殡天之后让定国公辅佐太子,就算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把太子交给一位臣工,对于身后事,皇上十之**还有其他的安排,为何独独在定国公身上出了差错呢?
“再就是丁谓。他是个无根之人,一身荣辱全系在皇上身上。能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别的本事我不知道,可这察颜观色,定然是一等一等的。他又怎敢谋害皇上的托孤大臣?”
宋墨闻言,突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他道:“辽王之事,是我让伯彦跟您说的。”
这个时候,不可再藏着掖着了。如果因此而让窦世枢判断错误,说不定会让他们都面临着万劫不付的局面。
窦世枢讶然,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之前就怀疑,以窦启俊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发现辽王的意图。
不过他行事慎重,想着不管窦启俊是从何知道的这个消息。既有这样的传言出来,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还是其事有的好。
他立刻吩咐窦家的人不要惹是生非。
然后他顺着这条线好好地摸了摸辽王的底。
真是不留心不知道。
辽王在京都可谓是用心良苦,不仅有幕僚和管事长驻在他京都的豪宅里与京中一些功勋和权贵结交,还经营着一份收益不菲产业。
他这全然相信了窦启俊的话。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消息竟然是宋墨告诉窦启俊的。
这就对了。
宋墨一手掌握着金吾卫,一手掌握着五城兵司。除非辽王领兵造反攻打进来,否则就没办法绕过宋墨。
元宵节的殿宴上有人弹骇宋墨,他立刻意识到是有人要动宋墨。
宋墨既然是勋贵。与窦家不在一个圈子。可宋墨个人能力强,和皇家的关系十分密切,皇家有什么动静,他们是第一个知道。他现在贵为阁老,在别人看来风光无限,可风险也是极大的,随时知道皇上的情绪,对他和窦家的安危有很大的帮助。
他必须支援宋墨。
所以他派了窦启俊去给宋墨示警。
窦世枢不禁呵呵笑了两声。
现在看来,宋墨比自己想像中的更精明能干。
有个这样的盟友,窦家的未来会变得辉煌。
窦世枢呵呵地笑。
大家也不用兜圈子了。
他肃然地压低声音,道:“你是否拒绝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事关重大,宋墨的声音也低了几分,道:“我不是拒绝了皇后娘娘,而是拒绝了辽王。”
这和窦世枢猜测的一样。
他道:“有没有可能定国公和你一样,也拒绝了辽王?”
宋墨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
福建,是走私的窝子。
在定国公去之前,那里豪门大户没有一家手脚是干净的。
定国公去后,开始抽成。
既约束了那些乡绅,又贴补了卫所的开销。
自然也就挡了一些人的路。
何况造反又是件极耗银子的事。
窦世枢轻声道:“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解释的通。丁谓窥破上意,决定顺势而为。梁继芬顺水推舟,谋定而动;皇后娘娘……”
适当的添油加醋,就足以让定国公死无葬身之处!
宋墨眼睛微湿。
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大舅,太不值得了!
他闭上了眼睛。
不想让窦世枢看见他眼中的眼水。
窦世枢长叹了口气。
入仕,越往上走,越是如临薄冰,再警醒也有被算计的时候。
所以盟友太关键了!
他道:“虽然说你地位超然,但你现在的职位关键。是东还是西,你要快做决断。”又劝他,“该断不断,反受其害!”
“我知道。”宋墨点头,想到了远在辽东的蒋柏荪。
如果五舅知道大舅的死有可能与皇后娘娘和辽王有关,他还会寄期望让辽王给蒋家陈冤昭雪吗?
他呷了口茶。
窦世枢什么也没有说。
宋墨还没有及冠,让他在面前着生死关头立刻就做出判断和选择,莫免有些强人所难。
念头闪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的两个儿子比宋墨年长,如今却为先生布置的时文犯愁。相比宋墨,差得太远了。
以后两个孩子的科举和仕途自有窦家的人照顾,可遇到困境的时候,恐怕还得请宋墨帮着多多照应。
想到这些,他看宋墨又顺眼了几分。
“这件事你好好想想。”窦世枢的声音不自觉得就变得比刚才更温和,“实在为难,佯装惶惶不可终日地借口生病辞职也未尝不可。反正怕皇后娘娘的人也不止你一个。”最后一句话,他语气有些促狭。
这,是不是待他太亲近了些?
宋墨还有些不自在,他笑着起身告辞。
窦世枢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口才回书房。
一直关注着书房动静五太太端着热茶走了进来。
“老爷,”她有担心地道,“可是英国公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事关重大,窦世枢在妻子面前也保持了沉默,“他被人弹劾,来找我出出主意。”
五太太松了口气。
窦世枢突然提起了郭氏:“我记得她常带了静姐儿去英国公府串门的,这些日子还去吗?”
丈夫从不无的放矢。
五太太肃然地道:“这些日子过年。大家都有些忙,郭氏有两个月没去英国公府了。”
窦世枢就道:“让她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寿姑。这亲戚也是越走才会越亲。”
这分明是要让郭氏交好窦昭。
五太太愕然,但还是相信丈夫,什么也没有问,笑着应“好”。
而宋墨回到家中时,窦昭和元哥儿都已梳洗完毕,窦昭正和逗着只穿了件夹袄的元哥儿在炕上翻身。
儿子的憨态和无邪的笑容驱散了宋墨心的寒冷。
他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把犹带着寒霜衣服换下。洗去了风尘,挨着窦昭坐下,学着窦昭的样子逗着东元儿翻身。
陈曲水把事情的经过都已禀过了窦昭。窦昭知道他去了槐树胡同,因而笑着问他:“此行可还顺利?”
“很顺利!”窦世枢不愧是阁老,看事情的眼界比起他身边的幕僚高了好几个台阶,宋墨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窦昭。
“皇后娘娘吗?”窦昭喃喃地道,心里却有点乱。
人在外面走,摆得就是一张脸。
因为史川所干的事,宋墨已经不可能制靠辽王。而现又得罪了皇后娘娘……想中立,已经是不可能了。
难道他们就因此而投靠太子不成?
可辽王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啊!
窦昭绞着手指头,想着太子打小就尊贵,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投在他的门下。此是就算宋墨投靠过去,只怕也没办法成为太子的心腹。
这样一来,可就更危险了!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夫妻两个都想保持中立,些时的心情就有些糟糕,宋墨搂着窦昭,良久都没合眼。
因为有了果,再去寻因,事情就变得比较容易。
宋墨吩咐杜唯照着窦世枢推断的去寻找线索。
陈嘉则有来接蒋琰回家。
蒋琰红着脸,带着窦昭给她准备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玉桥胡同。
她见陈嘉表情有些严峻,担忧地道:“是不是哥哥给你脸色看了?”
蒋琰能感觉得宋墨不喜欢陈嘉。
“没有。”陈嘉笑着摸了摸蒋琰的头,温声道,“是衙门里有事,我正想着怎么办好?”
这种事她就帮不上忙了。
蒋琰“哦”了一声,温柔地服侍陈嘉洗漱。
陈嘉的笑容从眼底溢到了嘴角。
第四百七十六章 忌讳
杜唯是定国公的人,他擅长跟踪、刺探。定国在福建的时候,他就是定国公在京都的耳目。
等到京都下起第一场春雨的时候,杜唯的情报就已经递到了宋墨的书案前。
宋墨背手站在窗棂前,望着屋檐下如线的雨丝,心乱如麻。
窦昭还是有些不相信。
她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盅喃喃地嘀咕着“怎么可能”。
宋墨转过身来,修长挺拔的身子靠在窗棂上,苦涩地朝着她笑了笑,道:“我也不希望她。”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还记得时候和陪着母亲进宫,天气很热,宫里没有树,我站在屋檐下,汗水湿透了衣襟。母亲担心得不得了,生怕我中了暑。是她让宫女给我端了一碗冰镇绿豆水,还让宫女带我下去换了件衣裳。那件衣裳还是辽王的……她和母亲,私交甚密。皇上宠信王嫔的时候,连着几天没上早朝,她很生气,大朝仪过后留了母亲说体己话……昨日种种,仿佛就在眼前……可事情却急转直下,好像从前的往昔都是一场笑话……”
他垂着眼睑,神色间透着几分悲凉。
窦昭心痛如绞,上前抱了宋墨的腰。
宋墨抚着她的青丝,低声道:“我没事……说出来就好了。”
窦昭点头,道:“你能让我看看杜鸣的呈报吗?
宋墨将杜唯的呈报递给窦昭。
在宋墨被御弹之前,皇后的内侍去过沐川府上几次;沐川的幕僚和弹劾宋墨的御只消见过几次面;辽王当年曾派谁去的福建,又见过定国公几次……都查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这件事和辽王、皇后没有关系,任谁也不相信!
但窦昭更相信宋墨不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之人。
她道:“我们要不要再查清楚一点?”
宋墨摇头,道:“杜唯打探一下别人的行踪还可以,若说皇后娘娘和皇上都说了什么话,不要说他了,就是锦衣卫的人也未必打探得出来。我已邀了汪渊一起用晚膳。等我见过了汪渊,事情就会一清二楚了。我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和皇后娘娘有没有关系!”
窦昭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雨的春日,夜晚来得特别早。
小厮们挑着灯笼冒雨送宋墨上了马车。
汪渊今天好不容易能出宫一趟,他无意应酬谁,邀了宋墨在自家的院子里喝酒。
宋墨到时,酒已经温好了,倒酒的婢女明眸皓齿。如春风晓月。
“汪大人好情调。”宋墨笑吟吟地夸着,和汪渊分左右坐下。
汪渊的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精心设计和挑选的,却碍于身份,来得人很好。这就好比是锦衣夜行,让汪渊每每想起心里就是一阵抽痛。
宋墨的话,正好挠到了他的痒痒处。
端起酒盅,汪渊就夸起自己的宅子来。
宋墨微笑地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让汪渊的谈兴更高。
一顿饭就有说有笑地吃到了快亥时。
汪渊手一挥,俏婢美酒都悄然退下。刚才热热闹闹的花厅,此刻只剩下满室的寂静和一桌子残茶剩饭。
“世子爷来找我。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讨杯酒喝吧?”他笑盈盈地望着宋墨,眼底透着几分狡黠,“我和世子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您有什么事也不用和我绕弯子,只要是我老汪办得到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定给您办到。”
宋墨呵呵地笑,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也太抬举我了。不过,我的确有件小事要您帮忙。”他说着,笑容渐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知道大人一向在皇上身边服侍,我就是想知道,我大舅事发后,皇后娘娘都对皇上说了些什么?”
汪渊心中骇然。可长期在皇上跟前服侍,早已把他训练的七情六欲不上面了。
他笑眯眯地望着宋墨,道:“世子爷越僭了。我们做奴婢的人,哪能非议主子呢?这可件掉脑袋的事!事恕我帮不到世子爷。”
宋墨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药!大人督管着锦衣卫,而锦衣卫的史川又和辽王交好,你怎么会告诉皇后娘娘的事呢?”他说着,举起还剩下点残酒的酒盅敬了敬汪渊,一口饮尽,颇有些自言自语地道,“先是谋害了我大舅,后又让沐阁老的人弹劾我……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惹着皇后娘娘了,她大可免了我的职,又何必玩这些花样?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皇后娘娘怎么就算准了我会乖乖认命呢?”
汪渊听着汗毛都竖了起来。
蕃王结交朝臣,这可是大忌!
他虽然是督管着锦衣卫,可锦衣卫都指挥使史川也是皇上的心腹,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服侍皇上,史川和辽王交往,若是有心瞒他,他怎么会知道?
可问题是,皇上会相信吗?
宋砚堂这是要干什么?
威胁自己?
还是想让自己给皇后娘娘传个话服个软?
汪渊目不转眼地盯着宋墨。
宋墨神色平静,没有一丝求饶的样子。
汪渊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还以为你真是皇子龙孙,皇上会为你和皇后反目!
等等!
汪渊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宋砚堂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在下他的黑手。
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皇后娘娘要收拾宋砚堂,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要悄悄地算计宋砚堂呢?
宋砚堂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告诉自己这个事,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皇后娘娘和宋砚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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