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霍霍的脚步声,父亲略带几分歉意的声音夹杂在其间:“为了孽子,把几位都惊动了,真是惭愧,惭愧……”
来得还真快!
想必是父亲派了马车去接来的。
宋墨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讽。
大伯父宋茂春带着困惑的声音传了进来:“天赐,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不是有个丫鬟撞柱死了吗?”父亲低声道。“她是夫人的贴身婢女。我原来还以为她是忠心侍主,准备让夫人收了她做义女,然后一同葬在宋家的祖坟里,谁知道那婢女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什么?”四叔父宋同春声音惊惶,“一尸两命,这可是大凶,万不能让她葬到我们宋家的祖坟……”
“老四,听二哥怎么说!”三叔父长年吓唬那些进城的商贾,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官威,“既然二哥发现了。肯定不会再让她葬到我们宋家的祖坟里了。你不要总是不等人把话说完就开口。”
四叔父小声地嘟呶着,隔得太远,宋墨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可以想到他的表情,肯定是又委屈,又无奈。
他不由又笑了笑。
伯父和两位叔父依附父亲生活,父亲要开祠堂,难道他们还会反对不成?
宋墨不想听。
可外面的声音自有主张。时断时续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来。
“不就是个婢女吗?天赐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死了就死了,用不着开祠堂吧?”
“蒋家的事皇上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吗?而且秋围的时候皇上还特意把天赐叫过去教训了一顿。您都不知道,我们库房税课司的人有多羡慕我!”
“真的,天赐手里有定国公留下来的人?这是好事啊!我们正好可以捡了这个漏啊!反正定国公府都没有了,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我们。天赐好歹是定国公的亲外甥。”
“御史弹劾也不能不讲证据地乱弹劾吧?那个婢女不是撞柱死了吧,让那个叫杏什么的婢女也撞柱死了吧!正好,可以让二嫂收她为义女。让她到地底下去继续服侍二嫂!”
……
三个人,却好像有七、八张嘴似的,吵得宋墨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他微微地笑。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眼帘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
不行!
他还不能死!
宋墨狠狠地咬了咬舌尖。
视线清晰了一些。
可这清晰很短暂。他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六天五夜的急驰,一顿杀威棍……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宋墨冷哼一声。再次睁开了双眼。
白色的木芙蓉正对着他盛放。
他发现那花蕊是淡黄色,乍眼一看,好像是全白的。
为什么要插白色的木芙蓉?
这个时候也是茶梅的花期。
大红色的茶梅,艳丽似火却又优雅超逸。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孔。
白玉般的脸庞,入鬓的长眉,明亮的杏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睿智而飒爽。
像茶梅。
明明那样优雅,偏偏给让人觉得艳丽。
明明应该骄傲,却平和率直。
不知道她种的花开了没有?
宋墨轻轻地念了一句“窦昭”,在心里道:我还知道你的乳名叫寿姑……
他笑。
昳丽的五官如初升的朝阳,温暖而和煦。
而他眼前,却是一片漆墨。
※※※※※
宋宜春脸色铁青地望着他的三位堂兄弟,一言不发。
宋茂春忙拉了拉坐在他下首的宋逢春。
宋逢春不再说话。
宋同春也沉默下来。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宋宜春,脸上充满了恭敬。
宋宜春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他干咳了一声,肃声道:“我打算开祠堂把宋墨逐出宋家,你们怎么说?”
“二弟你是族长,自然是你说了算。”宋茂春忙道。
宋逢春也迫不及待地道:“天赐的确太让人失望了!”
“二哥做什么决定我都同意!”宋同春道。
宋宜春难道露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那我们明天辰正开祠堂,大哥和三弟、四弟不要迟了。”
“一定准时来,肯定不会迟的。”
三个人急忙表态。
宋宜春站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再碰头。”
“好,好,好!”
三人鱼贯着出了厅堂,又不约而同地在庑廊下站住。
白色灯笼的光照他们的脸上,他们不由自主地彼此打量,然后回避着对方的目光,这个说还有点事你们先走,那个说我要和儿子一起回去,分头各自出了英国公府。
宋宜春阴沉着脸进了内室。
屋檐下的白色灯笼的光透过玻璃窗扇照进来,地上有一道墨褐色的印子,却不见了宋墨的踪影。
宋宜春睁大了眼睛。
茶几上白色的木芙蓉无声地开放,青色的帷帐静静地垂落,屋子里的安息香甜蜜而幽长。
屋子里宁静无声。
宋墨,不见了。
“来人!”宋宜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内室,朝着外面的护卫咆哮着,“快来人!”
英国公府隔壁的二条胡同,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抬着一抬青色粗布帷幕的官轿,轿帘上垂着正二品大员才能用的饰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朝着安定门大街去了。
※
虐心的情节终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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