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弦外之音,淇澜脸色微微红了红,不说话低头喝茶。
“澜儿,”令狐谦的语气轻的像在叹息:“澜儿”
这名字一声声的,缠绵低徊,如轻烟似魔咒,响在淇澜心头陡然扰乱了心思。
“皇上,您不记恨淇澜了么?”这突兀的问话响起,室内旖旎的气氛一下子不见了。淇澜只是怔忡了一下,总归没有后悔。
这句话她憋了很久,回答对她何其重要。
“今天除夕,不谈这个。”令狐谦沉沉的八个字,将淇澜的心死死的拖到了深渊。
“皇上,公主,到子时了,别的宫都放烟花爆竹了”
“走吧。”令狐谦站起身握住淇澜,触碰到的如笋指尖,在这温暖如春的房间内,竟是依旧冰寒似雪。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萧氏
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万事更新寓意升腾。
南楚皇帝令狐谦再也想不到的叩开了万慈宫深红的朱漆大门,登基两年来第一次没有吃闭门羹。
令狐谦很快收拾了心情,以最尊敬的姿态踏进了万慈宫的前厅门扉。
太后萧氏常年吃斋礼佛,万慈宫里隐隐的充盈着香火的味道,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缭绕着丝丝缕缕的轻烟。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祝您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皇上请起吧。”令狐谦的态度谦恭却没有太过,更多的是崇敬,而太后萧氏语气亦是淡淡的,本就不是亲生的儿子,再怎么欣赏扶持终究不如骨肉亲情来的亲密。
令狐谦站直身体,看着眼前头发银白却依旧脊背挺直傲骨不改的皇太后,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母后,您这两年看起来还是一如往日的硬朗”
“老了,身子骨倒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萧氏坐在圈椅上,手里捻着佛珠,不紧不慢。
“儿臣早说要安排些乖巧的婢女过来。”令狐谦真心实意的劝:“母后您年纪大了,就让儿臣着人过来伺候着不好吗?”
“有春姑就够了。”萧氏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似的,话锋一转:“皇上这两年做的很好,哀家当年没错看你。”
说起来,这个萧太后真的是一介奇女子。奇谋远虑,果敢决断。当年令狐谦的父王令狐长征只是一个王爷,作为皇帝的亲弟弟,战场上的作用远远大过他们之间的血脉相连。而先帝并没有今日令狐谦这样一统天下的气魄和能力,时常因为七国边境的一些摩擦及战乱头疼不已。而他的五个儿子又一个赛一个的没用。长子令狐翼,也就是今日的南陵王是萧太后所生,理所当然的被立为太子。这种情况下,其实说破头,只要不是搞政变,怎么都轮不到令狐谦来坐这把龙椅的。
只是令狐翼太不给好强的萧太后争面子,整日里为了一些舞姬侍妾争风吃醋,醉卧温柔乡的事做了不少,国家一出现什么风吹草动被皇上问到意见,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令狐谦十二岁的时候,天泽国大军压境,令狐长征奉命出兵,却在宁月城以南的伏虚谷中了天泽国的埋伏,所带二十万南楚士兵被乱箭所射,接着乘胜追击死伤过半,队伍大乱而四处狼狈逃窜了无章法,作为执掌帅印的令狐长征当场被斩于马下,魂断沙场。那是震惊天下的伏虚之战,也是天泽国镇远大将军沭威威名远扬的赫赫一战。
萧太后对令狐翼这个儿子失望透了,恰巧令狐谦父王战死沙场,先皇念其孤幼,厚葬了令狐长征之后,就将令狐谦接到了宫中,一边为太子伴读,一边嘱咐于萧太后加以照顾。令狐谦当时遭受如此家变,性情变得极为孤僻,整日里也说不了几句话,可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萧太后却惊喜的发现,令狐谦当属一代奇才,文韬武略样样都有精辟独到见解,比起按照帝王培植的令狐翼,简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萧太后也是淡漠的性子,心里欣赏令狐谦的能力,面上却也不会特意的亲近,所以两个人一直维系着客气却生疏的关系。
逢着年节生日这样的时候,令狐谦礼貌周全的过来请安问候,都是母后儿臣你敬我我护你的表面亲厚,转头又是淡漠无比的皇家关系。
直到先帝驾崩前一年的春月,太子令狐翼因为与后宫妃子有染恰被先皇逮个正着,先皇暴跳如雷之际也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直接废了他的太子地位软禁于东宫。
萧太后痛心不已却不曾求情,冷眼看着几个皇子伙同他们身后的势力在朝廷上下折腾的乌烟瘴气。
先皇驾崩前一夜,萧太后把令狐谦召进万慈宫密谈了通宵,次日先皇仙去之时,以雷霆之势拿出遗诏,宣布传位与谦王令狐谦。然后不等几个皇子有所动作,萧太后动用自己的手段和力量,配合初登基的令狐谦,切瓜般的斩杀了四位皇子及其身后的势力,甚至是各自的生母先皇的嫔妃。为令狐谦扫平了一切障碍,顺利坐稳那张宝座。而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令狐翼,则是不管不问,任由令狐谦封了个南陵王,派去遥远的西北边。其冷血无情可谓非一般女人可比。
令狐谦也不辜负她的信任,上位之后颁布了一系列励精图治的措施,将南楚由被动挨打的弱小国家直接扶上了国富民强的强国之位。之后又是近一步的吞并及出兵,走到眼下,南楚是无可挑剔的天下第一帝国。
只是萧太后退的利索,协助令狐谦摆平那些乌烟瘴气的后宫之事后,就退回了万慈宫,宣布再不管事,也不见人,专心礼佛。身边只留了一个春姑照顾起居。
房间内的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回忆,静谧无声。
“皇上,哀家今天破例,是有话跟你说。”萧太后不喜兜圈子,直接开了口。
“母后请训斥。”令狐谦垂下眼睑,看着面前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白烟,被阳光照耀的失了真,如梦似幻。
“哀家当初做主让你娶了高丞相的女儿为后,就是知道你不会爱上她。”萧皇后的话题来了又快又急,丝毫不给令狐谦准备的机会:“可是如今,皇上你这是准备废后吗?”
“就知道瞒不住太后,”令狐谦苦笑,称呼也跟着变了。既然被说破,他也不隐瞒:“皇后失德,无法胜任母仪天下的职责。”
“哦?高皇后失德,那沭家的丫头就能母仪天下?”
听得出太后语气中的锋利与逼迫,令狐谦沉吟了一下,思考着措辞:“太后,儿臣并非是为了他人折损于皇后。”
“皇上,”萧太后轻叹口气,放缓了语调:“不管怎么说,皇后有了你的骨肉,你这样待她总是不对。”
这句话落在令狐谦耳中,只觉得分外刺耳。他却只是好脾气的笑笑,神色不变:“若不是因为皇后有孕在身,作为以邪术惑乱后宫的主使,领刑的不会是碧妃。”
萧太后看着令狐谦,眼角深深的皱纹因为皱眉而变的更重:“皇上,要知道,你的江山一统还未完成,儿女情长对于帝王最是要不得。”顿了一顿又是若无其事的接续:“皇上,你忘记你的父王是怎么死的了?”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犹如巨石,狠狠的扑面而来,压的令狐谦喘不上气:“太后,罪不及子女,何况,父王也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的为淇澜辩解了。
“那好,”萧太后更加的举重若轻,却是寸步不让的紧逼:“那么,你母亲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皇上也不打算追究了吗?”
当头挨了一闷棍,令狐谦脸色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萧太后微不可查的叹口气,银白的头发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闪耀着没有温度的光芒:“作为皇上,君才谋略你全无瑕疵,哀家再苛刻也挑不出你半点的毛病。可是皇上,在某些方面你早该知道自己没有了任性妄为的资格。”
萧太后是何等厉害精明的人物,自己那点还不成形的心思
令狐谦紧紧抿着唇,既然说不出能针锋相对的理由,不如闭口不言。
“即使你放过沭家,哀家也无话可说。那是你的事,”萧太后喝口茶润润喉:“可是哀家不容许皇上的身边出现这么大的一个弱点和软肋。”
“太后。”令狐谦惊慌的抬起眸子,他极少出现这样的神色。
萧太后轻轻放下杯子:“哀家不会对她怎样,不然早就j□j姑”萧太后笑了笑,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话。
“儿臣明白了。”令狐谦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恭敬的一如最初。
“皇上向来英明,哀家甚是欣慰。”萧太后放低了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母慈子孝的味道了:“哀家岁数大了,以后这皇宫的事再也不想多问,皇上你多费心了。”
令狐谦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了,点点头站起身:“儿臣告退。”
看着那个挺拔俊朗的背影走到门口,萧太后状似无意的又说了一句:“皇上政务繁重,可是也要注意休息。这两年下来,也该多为皇家的子嗣想想了。”
令狐谦的背影一僵,终究只是停了停,无声的走了出去。
人都走了,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还绕在屋子里。萧太后看着窗外出神,半晌才幽幽的叹口气。
一身粗布麻衣长发披肩的中年女子闪身而进,身手鬼魅,面无表情。
“春姑你说,哀家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
春姑不说话,沉默着过去收拾令狐谦一动未动的茶水。
“那个沭家的丫头”萧太后叹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弱的惋惜:“听春姑说来,倒是颇合哀家的胃口,可惜”
春姑依旧没反应,好似天生就是这样木讷的样子。
“哀家也该去佛堂了。”萧太后惊觉自己的心软,站起了身,略一迟疑又看向春姑:“秦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春姑摇头,端了茶杯向外间走去。
尚留余温的软榻间,只剩下一片惨白寂寥的白日光。
作者有话要说:
☆、影卫连城
一直到初八,皇帝重新打开封存的玺印回到议政殿开始处理朝政,都再没有再踏进楚月宫半步。
淇澜不知道是不是除夕晚上那句话问错了,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
春柳夏荷她们倒是口径一致,当着淇澜的面绝口不说外面的事,可是私下里,以为淇澜午睡的时候,还是漏了口风。
淇澜倒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么灵敏,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全都拢了进来。
前前后后的把听到的碎片拼凑了一下,自然理顺了令狐谦的行程。
心里不觉得难受,可能是早就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觉得空,空落落的四处不靠。
说起来淇澜算是很懂得韬光养晦的,整日里待在楚月宫足不出户。
春柳夏荷她们不叽叽喳喳的,想知道后宫的事情也难。
可是事情就这么让人无可奈何,避都避不开。
也不知道是哪个想要落井下石的妃子,明明楚月宫已经偏僻到了角落里,还生生绕过大半个御花园,到楚月宫门口来闲言碎语。
于是一连三天,院墙外面飘进来的高谈阔论和纵声嬉笑,堵都堵不住。
什么没名没分,失宠,无双贵妃,皇子等等这些敏感的词汇一串串,葡萄一样的跳进楚月宫的院子。
春柳后来发了急,见不得自家主子这样受人欺负,不管不顾的拎了扫把出去连扫带呛灰,生生把人扫跑了。
淇澜也无奈。她不觉得委屈,偏偏一个个的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悲悯。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一朝得宠,哪一个又一夜失宠,明明是再正常不过,都放在心上的话难怪活不长。
不过老是被几个丫头看瓷娃娃易碎品这样对待着,倒也憋得淇澜心里发堵。
索性顺了她们的心,安排绣儿出宫去买大家都爱的青梅酒,晚上来个不醉不休!
绣儿这回出宫走的是正常的程序,乖乖到管事的公公那里报备了一声,说是帮大义公主出宫买些宫里没有的东西。
当然没有光明正大的说是去买酒,不然结果难料不说,万一给人多嘴杂的传上一传,自家公主又有话柄被人诟病了。
皇上已经不来楚月宫多日,这次又不同往日的两人赌气,她们这些奴仆丫头再不给争点气,这楚月宫日后可就更不受人待见了。
绣儿出了宫门没多久,就发觉有人在后面跟着。
这样光天白日的,后面跟踪的人还丝毫没有隐藏形迹的意思,于是,在不到千衣巷的一个转弯处,绣儿就一个急转身把人堵了个正着。
竟然又是那个可恨的连城。
“我这次出宫在张公公那里报了备,出来做什么几时回去都一一写明了,想必让影卫失望了。”绣儿恼恨他上次的出手,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根本不管这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列位大臣见了都要好言寒暄的影卫。
“那可难免阳奉阴违。”连城一向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说清楚的绝不说两个字。
“你!”绣儿气的直发抖:“连侍卫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连城今日少有的没穿黑衣,一身深灰的锦缎袍子,比起往日那阴测测鬼魅般的形象,倒是多出几分倜傥之意。
为了避免自己失去理智跟连城在大街上就动起手来,绣儿转身就走:“别跟着我!”
连城理都不理的继续跟着,绣儿快他也快,绣儿慢他也慢。把绣儿气的咬碎银牙,粉面涨红。
“姓连的!”绣儿极少这么失态,她的冷静一直很得淇澜赞赏:“你再跟着,别怪我动手!”
“哦?”连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可是那显而易见的意思一下子让绣儿怒火中烧到要爆炸,哪里还顾得上理智不理智:“你就那么有必胜的把握?好啊,找个地方绣儿向连侍卫讨教一二如何?”
连城眼底有着疑惑:“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绣儿皮笑肉不笑的:“若是输了,我想连侍卫也没那个厚脸皮继续跟着我了吧。”
连城想了想,挑了下右眉,看起来人性化很多:“好。”
两人专门寻了人少的路径,飞身提了速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出了城门,站到一处被梅树林围起来的空地之上。
绣儿也没什么客气的,忍了很久的怒火顷刻间爆发,招招狠辣的往连城身上招呼,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收敛隐藏,不能暴露的初衷。
连城一直在躲闪,双眼认真的看着绣儿变幻的招数,渐渐的浮上了欣赏的神色。
绣儿使了十成的功力,却连连城的衣角都沾不到,一时怒火攻心,加上前些日子挨板子在心里憋的气瘀了内伤,一记穿心掌再度落空后,嗓子一甜,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
连城是练家子,自然看的出她这是郁结的内伤。可是眼睁睁看着她吐了血,心头还是忍不住一慌:“你没事吧?”
“要你管!”绣儿沉默寡言却是一直心高气傲,不然也不会有这内伤之说。
连城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碧色小瓷瓶扔给了绣儿,言简意赅:“调理内伤的,吃了它。”
“不吃。”绣儿也不知道自己跟这个连城怎么就这么犯拧,冷笑连连:“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什么穿心的毒药”
连城猛的抬头,眼中戾芒一闪,下一秒已经站在了绣儿面前,拧开瓷瓶倒出一颗小指大小的雪白药丸,沉声命令她:“吃下去!”
绣儿愣了一下,以至于看着他都忘记了反应。
迟了两秒才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影卫居然命令自己?!
“你命令我?!你算——”
连城居然捏着她的双颊迫使她微微张了口,毫不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