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望着眼前自信淡定间却面带着几分孤傲的女儿,突然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什么时候,女儿已觉得这个家不再让她感觉安全,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是自己纳妾的时候,还是大舍出生的时候如果年幼的女儿都有这样的担心和害怕,那太太呢,是不是也过得很惶恐不安呢
他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呆了。
那些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面孔突然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活泼可爱的金哥,少年老成的秋哥,还有在他怀里痛苦地哽下了最后一口气的贵姐
他颓然的坐在小杌上,双手捂脸,把头埋在了膝间。
沈箴的反应,让沈穆清吓了一大吓,考虑到他的年纪,沈穆清忙跑过去跪在了他的身边:“老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箴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沈穆清脸色瞬间煞白,又考虑到沈箴的年纪大了,万一是脑溢血呢因此不敢动他,一边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一边高声地喊水香和木香。
第五十一章 沈箴之念
水香和木香听到动静,立刻就冲了进来。
沈穆清正要吩咐他们去喊人,沈箴突然闷气闷气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姑娘还有事商量。”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几分伤感。
水香和木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沈穆清犹豫了一会,朝着水香和木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在这里照顾沈箴,两个人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老爷,您这是怎了?”沈穆清只得轻声细语地劝着沈箴,“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要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你直管责骂就是,可别气坏了身体”
她说着,沈箴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头发有凌乱,两眼也是红红的,在炭火的照映下显得苍老而颓废。
“你可有人选了?”
“什么?”沈穆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想把锦绣嫁给家里地小厮。可有人选了?”沈箴又问了一遍。
这算不算是对自己行为地默认呢?
沈穆清一时心情大好。神采飞扬。
“没有。”她笑颜如花。“我也只认识百木一个。百木连自己地事都搞不定。更别说是别人地事了。再说。就算是有人选。也要观察观察。免得所托非人。毕竟结婚是一辈子地事。我不能把她从这个火坑里再推到另一个火坑里去吧”话到这里。沈穆清突然觉查到自己说错了话。
火坑、火坑地。难道在沈家当婢女是在火坑里不成
她不由讪笑。
好在沈箴是心神不宁,没有过多地去注意她的字眼,只是觉得自己的态度一转,女儿立刻象活过来了似的,活泼飞扬,生气勃勃。
沈穆清见沈箴盯着她看,立刻心虚地道歉:“老爷,我不是有意要违背太太的意思太太背着我要送锦绣走,就是不想让我知道。我要是和太太说这些,怕太太误会有人特意串着我和她做对”
沈箴摆了摆手:“你别说了,我明白。以后,不能跟太太说,就跟我说。你这样,落到有心人眼里到太太那里去嚼舌根,只怕太太会更伤心的。”
沈穆清当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说到底,她还是有着先入为主的狭隘思想,小瞧了沈箴以为他是个受封建教育的男子,未必就会管内宅的这些事。
她有些后悔,也对自己的伪善有些赦然。
沈穆清性格中“时刻自省”充分的发挥出来。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和做法极寻求沈箴的支持:“锦绣太漂亮了,放出去了,只怕有怀璧之罪。原想把她送给闵先生那里做个贴身的丫鬟”
“闵先生?”沈箴然。
当然是不能让沈箴知道锦绣曾经去求过闵先生——要是让沈箴认为闵先生和自己女儿身边的贴身婢女眉来眼去的,那可就糟了。
沈穆清点头:“是啊没有机会和闵先生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和闵先生说。”
沈箴却是眼神微动:“那个锦绣,性情如何?”
沈穆清听着沈箴这口气,好象并不排斥自己的这个主意。
她笑道:“很温顺,而且女红也好。”
这样的推荐好象太平常了些。
念头闪过,沈穆清又补充道:“模样那就更不用说了。要不然人家镇安王府的人怎么一见就想抢回去。”
沈箴微微点头,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
说着,两人鼻子里同时闻到一股焦味。
沈穆清大笑:“她们一定是在火盆的炭灰埋了红薯。”又想到现在珠玑的婚事定了下来,锦绣的未来也看到了一丝曙光,杜姑姑的事也有了解决的方案无债一身轻,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拿起火钳开始扒红薯。
沈箴又好笑又好气,拉她:“你这像什么样子。要吃,我让人专门烤给你吃。我们还要去太太那里呢!”
也是。而且两个婆子还衣衫单薄地立在寒风中呢。
沈穆清笑着丢了火钳。
沈箴摸了摸她的头,和她出了厢房。
沉香还蜷缩在原地,看样子动也没敢动一下。
沈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吩咐水香:“给他请个大夫。”
虽然没说会怎样处置他,但好歹性命保住了。
沈穆清松了一口气。
父女俩并肩进了二门。
他们刚走上抄手游廊,就听见周秉家兴高采烈的声音:“虽然我是做人家娘的,可要是没有太太,没有姑娘,哪有我们站着说话的份。那羊还有反之恩,我受老爷这么年的教导,难道还不如一只羊!”
两人面面相觑,就听见李氏笑道:“什么羊啊牛啊的。那句话是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意’。”
“哎呀!就是这个话,就是这个话。”周秉家的笑道,“我可不懂这怎么这事得求太太做主呢!”
沈箴不由一笑,快步朝着正屋走去。
外面的媳妇忙向前内通禀:“老爷和姑娘来了!”话音未落,沈箴已进了屋。
屋子里灯火通明,李氏坐在西稍间临窗的大炕上,周秉家的坐在炕下一张黑色的小杌子,两人正说着话,见沈箴来了,周秉家的忙垂手立在了炕前,恭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沈箴轻轻颌首,笑着和李氏打招呼:“怎么,在商量珠玑和百木的婚事啊!”
屋子里的丫鬟妇纷纷给沈箴行礼。
李氏就笑望沈穆清,嗔道:“不是你这个小耳报神?”
沈穆清不说,朝着沈箴嘻嘻地笑。
沈箴见女儿一派天真烂漫,嘴角翘了翘地去了睡房。
陈姨娘忙跟过去给沈箴更衣。李氏就拉了沈穆清上炕:“你周妈妈说,百木的婚事,想让你帮着操办呢!”
“让我帮着操办?”沈穆清很意外。望了望满脸堆笑的周秉家,又望了望李氏,“怎么让我来操办啊!”
周秉家谄媚地道:“我这不也是想太太、姑娘指缝里沾点福气嘛!”
沈穆清想到了李氏的承诺恍然大悟,道:“你这哪里是想从我指缝里沾点福气,你这是想从我指缝里沾点银子。”说着,不解地望着李氏:“太太,是不是你给的钱太少了啊?”
李氏就戏谑地望着周秉家的。
周秉家的倒也是个人物,竟然大大方方地道:“姑娘愿意再赏点,那这婚事就办得更体面了。”
沈穆清为之气结。
想到珠玑的老子只是沈家外院一个喂马的,娘是洗衣房帮粗工的她瞪着周秉家的道:“百木是老爷屋里的小厮,没人操持,找老爷去。我只管珠玑。”
她话音刚落,李氏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周秉家的却是一派欢天喜地:“全依仗姑娘了!”
沈穆清望着这诡异的场面,感觉到自己上当了,可又说不出上了什么当。
她正发呆沈箴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万字团花直裰走了过来:“笑什么呢?”
李氏指着沈穆清道:“看你的这个傻闺女,也没有听清楚别人说的是什么,就胡乱应了了。”
周秉家的就笑道:“我想着珠玑老子、娘做不起人她既然是我家的人了,我也不能让她丢这个脸。就求太太,把原准备赏给百木的银子转给珠玑,请姑娘帮着操持操持让她嫁的有体面。太太不同意,说,赏百木的是赏百木的,珠玑那里,自然有姑娘。让我就求姑娘去。
姑娘倒也是个火眼精精的,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没等我说完就同意帮着珠玑把这事办了。”
沈穆清明白过来。
这完全是李氏在误导她嘛!
她一把抓住李氏:“太太,你怎么能这样作弄我!”
李氏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虽然被作弄但看到这样有精神的李氏,沈穆清不由眉开眼笑只希望李氏能永远有这样的好心情。
沈箴虽然没有明白,但看到妻子一反常态的兴高采烈也觉得高兴,笑道:“日子订下来了?”
“还没有!”李氏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开怀,“珠玑的娘、老子说,随周秉定,周秉又推到我这里来了,我正叫汪妈妈去拿皇历了。”
沈箴点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百木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两年家里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了,我们也图个喜庆,把婚期定在年前,家里热闹热闹。”
周秉家的忙行礼道谢。
李氏也点头:“那就选在年前。”
正说着,汪妈妈抱着皇历进来了。
沈箴和李氏翻着黄历。
李氏看了几个日子,都被沈箴那些“天干地支”的数法给搅黄了,好容易定下了十一月二十四日,李氏犹豫道:“这天是镇安王妃的生辰”
沈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他们那天高朋满座,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可百木的婚事就不一样了。少了我们两个,哪里还有什么意思!”
周秉家的没想到沈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这话音,沈箴也会出席婚礼似的。她立刻跪了下来:“这可真是天大的体面了。太太老爷可让我们老周家长脸了”说着,竟然激动的哭了起来。
李氏一看,自己还真不好反对了,只得对着沈箴嗔怪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有什么闲话闲语的,你可得挡着。”
“你放心!”沈箴道,“我什么时候把你推上前,自己躲在后面了。”
李氏笑道:“那倒也是。”
第五十二章 身边之人
沈穆清见珠玑和百木的婚期定了,这下子心也安了。
李氏和沈箴商量婚事的一些细节:“周秉住的是个三间,后面只有个两间的退步,这日子订得急,只能暂时先住着,开了春,在正房左右各盖幢三间的厢房,这样一来,以后就是添了孙子,也够了打家具是来不及了,开了库,把前年穆清屋里不用的先挑一些出来,等春天房子盖好了,再请了师傅重新来打这两大件上委屈了孩子们,其他可不能马虎。打首饰、做衣裳、陪嫁的器皿,就按二十四抬来准备请了吉祥福的来做酒席,连奎班的来唱堂会”
周秉家的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后来,已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沈穆清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沈氏夫妇与其说是给周管事和百木、珠玑体面,还不如说是寄托了对儿子婚礼的企盼。
但不管怎样,百木和珠玑能有个这样盛大的婚礼,也算是对他们感情的一个见证吧。
当天晚上,沈穆清一回到安园把屋里的大小丫鬟都叫到了抱厦里,说了珠玑的婚期和李氏的决定。
“让我们安园置办珠玑姐的婚事?”落梅是知道这件事的,珠玑因涉及到自己,早就回避了,出言相问的是英纷。她很诧异:“那太太有没有说拔谁来帮忙?”
沈穆清笑道:“太太说她那边还要忙百木的事,珠玑这边,就交给我们了。”
英纷一听,就露出了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时间。屋子里到没有人说了。
沈穆清见大家情绪好像有点低地样子。笑道:“是不是没有信心办这样一件大事?”
几个小丫鬟、粗使地媳妇、婆子地目光全往落梅、英纷和明霞身上。
也是。她们四个是在贴身服侍地。她们不开口说话哪有其他人开口地份。
沈穆清就笑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地事。好了坏了。都是我们安园地名声。大家别拘谨。有什么话。有什么好法子。都说出来听听。常言说地好。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拿不出个章程来不成!”
大家一听低声笑了起来。
月桂就第一个跳了出来:“姑娘,既然要成亲,肯定是要做酒席的。我可以到厨房去帮忙。”
沈穆清点了点头,笑着鼓励她:“很好。”
有了投石问路的,还得了赞扬她人心里也有了底,纷纷开始说着自己的想法。
步月道:“我这几天帮着英纷姐姐管姑娘屋里的琐事,我可以在英纷姐姐身边服侍。”
沈穆清点了头笑着“嗯”了一声。
留春就道:“我家原是做裁缝的,我可以帮着做衣裳。”
盈袖看了看月桂,又看了看留春,怯怯地道:“我我也会女红,可以帮着留春。”
妇人们自然不像小丫鬟那样容易激动,都笑盈盈地坐在那里听别人讲,没有一个出头说话的。
沈穆清也不勉强,问那个唯一没有开口的凝碧:“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点到自己头上来的凝碧开始还有点紧张,在沈穆清温和的笑容下慢慢放开了:“姑娘,我出身闾巷家的规矩不懂。不过,左邻右舍嫁姑娘、娶媳妇也看了一些。听珠玑姐姐这婚期不过三十来天的时间了,打首饰,做衣裳,靠我们几个,只怕是都来不及了。照我看,找了金楼,给珠玑姐姐买套头面,再找针线班子上的人做两套新衣裳,在成亲那天用就成了。其他的,捡些姑娘不用的。这陪嫁的器皿,您到时候折成了银子,让外院的管事帮着买就成了。”
沈穆清不由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看上去也不起眼,竟然是个心里用事的,她才这点点的年纪
沈穆清不由汗颜。问那些媳妇:“几位妈妈有什么主意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的,就是没有说话。
要是能干,也不会在沈家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个做粗活的了。还好没有谁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自己也算得上是治园有方了。
沈穆清自我安慰着,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也就不指望这些人了。
她留了落梅、英纷、明霞和那个叫凝碧的小丫头。
“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沈穆清神色肃然,“太太让我们安园管这次珠玑出嫁的事,既好,也不好。好呢,是你们通过这件事都学了本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也能做主了。不好呢,大家做事不用心,办砸了,背了‘做事糊涂’的名声,就是不在这园子里当差了,以后只怕也难得有机会当主事的妈妈了。大家心里可明白?”
她的说的隐讳,可这里坐的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
英纷就笑道:“姑娘放心,我们定会把珠玑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当当。也让某些人知道,姑娘没了长辈的扶持,一样当得住这个家。”
沈穆清微微点了点头。
其她几个人也都朝着沈穆清露出“明白”的神色。特别是凝碧,那种表情出现在她幼稚的脸上,竟然就有了几分稳若磐石般的凝重。
沈穆清不由道:“凝碧,你今年几岁了?”
凝碧表情一下变得很惶恐。
沈穆清立刻感到了有问题。
她望着凝碧冷地一笑:“难怪平时不吭不响的,原来是心里有鬼啊!英纷,这批丫鬟可是你带的,你说说,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