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上去年纪不大呀,看那身子骨单薄的,禁得住什么呀?”
“喂;你们就把我晒在这儿了?”汉威逗趣说。
“杨爷,求您别逼小的了。”老西北进来为难的说,头上急出了汗。
“动手吧,我说真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自当我是同刚才那个小兵一样。”汉威说罢已经解开腰上的武装带,脱下军装轻折了一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可实为难死小的了。”年轻些的叹道。 “您是什么人,哪里是我们这些小泥鳅随便碰的呀?这胡司令兴许是在气头上急红了眼,等明儿回过味儿来还怪我们不是?”
汉威安慰道: “不管谁的主意,或是对不对,反正不是你们的主意。我知道,你们只不过是行刑的板子。。”
“杨主任,早听说你人豁达明理。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年轻些的叹道。
“少费话,上手吧。”
众人摇摇头,倒是老西北爽快。上前和声问道:“杨主任,你是知理的,小的是奉了命行事,实在疼得受不住,你就支语一声。小的们今天陪你了。”话音未落;眼泪便在眼里打转了。
汉威反有些愧疚,抱歉说:“是不是我真给大家出难题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古来有之。”老西北拿块抹布将行刑用的条凳擦了擦,便眼巴巴的望着汉威。要是平常,早就将犯事的人推按到凳上扯下裤子,;棍如雨下了。
汉威松了皮带,;趴到凳子上。双手握拳,;堵了嘴。那份乖巧却有如邻家的大男孩,老西不由手抖了。颤微微的将他的衣衫掀开,汉威顿时感觉出背部凉气上顶。
军棍打下来,却明显感觉出留了劲道,才打了几下,汉威便止道:“老西,你这是害我,回头验伤的眼您是瞒不过的,就照隔壁的来,我受得住的。”
年轻些的应承道:“那杨主任;得罪了。”军棍应声而下。
汉威 “啊”了一声,又立刻咬牙忍住悲声。背部开始火辣辣的疼痛起来,任是剧痛难忍,他死死咬了手不肯出声。老西打了三十下歇了手。汉威俨然是皮开肉绽了。
“杨主任,您也是人,;疼了就喊出来,;别憋出病来。”老西拿条毛巾为他擦汗。
“打吧。”汉威咬牙道: “痛快些。”
年轻的赞叹的点点头,竖起根大拇指。暗叹道:“真是条汉子。。”
又一阵暴风骤雨,汉威已经是蒙蒙糊糊的,;眼前金星乱溅。
汉威被关在疗伤室暂时处置伤势时,隐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要说有所顾忌是难免的,可听人都讲,这杨主任别看年纪青,可干事是满利落干练的。不说他在秦洲这一年老百姓受的好处。就是前些天同地方军队闹起来,竟然是为了替几个学生崽做主。少有的好人呀。”
汉威倒吸口冷气,阴森的充斥了潮霉和血腥味的军法处真是让人不想再进来。
汉威被抬回宿舍养伤,他迷糊中记得彭大嫂和几位邻居惊诧和问候,和热心的忙里忙外的照顾他。汉威忍了剧痛,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些感激和歉意。
疼痛,身上的伤痛对汉威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汉威心上那不停的从黑暗里捅来的每一刀意想不到的伤痛让他难以忍受。这是两种不同的伤痛,汉威今天才算明白。往常的皮肉之苦多是在家里,在大哥身边,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误,承受再重的家法,但伤痛过去,一切也就过去,周围的天地还能恢复以往,大哥也会同以往一样接纳他,他也从来不会对大哥有过忌恨。
一阵淡淡的丁香花的气息飘来,汉威正在奇怪,宿舍周围哪里来的花香。门口,曈曈日光下,一个素雅清寒的身影走近来,是二月娇。
二月娇是听说了汉威的事,特地从小不点儿的病房赶过来的。见了汉威又是遍体鳞伤的血肉模糊,二月娇不由得眼泪直流。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按说胡司令不是这种爱动棒子打人的长官。”面对二月娇不解的追问,汉威只是轻微一笑,艰难了说:“你别伤心我,看了你哭,我反觉了疼了。你不是头次见我挨打,不关事。”
二月娇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就试探问他说:“我是从许小姐那里知道这事的,她让我问你,司令在城南有所宅子,空着的,你看~~用不用搬去养伤?”
见汉威坚决的摇摇头,二月娇也不多劝。
起初的几天,汉威迷蒙中能记起一些走动得近的朋友三两成群的来看望过他,包括卢定宇主任,卢主任来的时候十分关切的劝他说,那天他的言论也实在冲动,难怪胡司令恼火。又说胡子卿也有他的立场和难处,希望汉威能大局着想,好好养伤。
卢定宇觉得汉威宿舍的房子养伤不方便,就强行命令他搬到了南门外大雁塔附近的西北军的一座空置的士官宅子养伤。汉威已经无力气跟他抗争,而且也实在不愿意麻烦彭嫂她们,就由了卢定宇安排。
这是个简单的院落,院里有几株枝叶婆娑的银杏树,零星的有几片叶子已经随了秋意泛黄。
院中的苗圃里生了杂草,一看就是空置了许久。
二月娇一直忙里忙外帮了他指挥副官们打扫收拾。汉威直不起腰,只能一个姿势趴伏在床上,但隔了窗能看到窗外的绿意悠然,感觉到秋天的临近。
不知道多少个混混沌沌的日子,汉威心中除去对方之信之死的痛心和遗憾,对胡子卿又有了新的看法。
胡子卿可能真如大哥所说的,他从小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儿,娇生惯养,却以太有限的个人能力被历史作弄,推到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度。但他最根深蒂固的问题是,这个人太没有担当,太没男人的担承了。因为这样,他才屡屡能原谅自己,才能永无面对责任的勇气,他所作的事都不用自己承担后果,所以他才不屑于去自省悔悟,才一味的不记后果的任性胡来。、
汉威已经不再憎恨胡子卿,相反,他已经对胡子卿有了丝鄙视和可怜,这种敢作又不敢当的性格,注定他就是个命运的弱者。
“我们要见杨主任!”一阵喧哗声,汉威支撑起身子,婷婷班里的那个班长潘文良和另两名学生冲闯进来。看着他们胸前的白花和伤心的神色,汉威心中掠过一丝朔风,“小不点儿他~~”
“小不点儿,他~自杀了~~”汉威听了没有觉得吃惊,怕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小不点儿是苏醒后才知道自己的病情,当他知道自己就是活了也是个废人时,那种义愤和冲动让他痛失了理智好久,尽管胡司令请的名医已经来了,但医生能延长他的生命,但还是治伤乏力。
几天的时间,他就在同学和组织的帮助下,看清了自己和形式。小不点儿已经知道他的生命已经不会延续多久,他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提笔控诉黑衣社的劣迹酷刑,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十万字的《今世狱中杂记》,里面将所有他在狱中的所闻所见,还有经历细致入微的纪录在文,评论也十分尖刻犀利。小不点儿结束语提到,‘与其活着是种屈辱,死就是最好的抗争了’,他希望同学们踩着他的血迹继续前进。而他就在晨曦微露时结束了自己性命。
“胡司令知道小不点儿的事了?”汉威问。
“知道,他已经派人把一些伤势好转的同学送去了河那边。”潘文良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汉威关切的问。
潘文良自信的说:“我还没暴露身份,黑衣社也没注意我,我要留下来,带领同学们继续抗争,继续在第一线唤醒民众的抗日热情,把抗日宣传推上去。
想想眼前的学生为了抗日无所畏惧的决心,再想想胡子卿那畏首畏尾不敢担承的懦弱,汉威觉得十分震撼。
学生们又说:“听说下个月底,何总理说要来西安,同学们都在准备抗日请愿呢。”
仿佛天下所有意想不到的坏消息都在这两天内接踵而至了,汉威不知道人们常说的否极泰来是否是真有?那么这些厄运什么时候能结束,好消息有在哪里呢?
西安剿总的经历太惨痛了,那痛苦过后还是噩梦,是恐惧。香丫儿走了,留給他的是噩梦;小方莫须有的罪名去了,留下的是血泪斑斑的遗憾;而小不点儿这如春柳吐绿般的朝气蓬勃的生命却也在瞬间残酷的逝去,这种伤痛后面,又是什么呢?
汉威盍上眼就被噩梦惊醒,虚汗淋淋后,周围竟然没个人照应。他的副官小谢去抓药了,彭嫂似乎是在做饭去了。汉威不由怀念起远方的家,怀念在兄嫂身边的日子,宁愿自己还是那个调皮顽劣的孩子小乖,总缠绕在兄长身边。但他明白,这点奢望怕也会随了小亮出逃的事浮现水面,而切实的变成另外一场噩梦。 。 想看书来
第八十五章 决裂
潘文良走了,二月娇来了。
二月娇一身素白色的长衫,手里捏了把折扇垂着紫色的丝绦坠子,带着一阵淡雅的丁香花香粉的香风,径直来到汉威的病榻前坐下。
见二月娇红红的眼睛肿得象桃子般,眼睛里还掺了不散的血丝,胸前别着朵精致的白纸花,汉威知道他是从小不点儿的奠礼上过来。不由试探问:“小不点儿他~~”
“发葬了,他远在天津的娘也过来了。”二月娇哽咽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他的爹爹死活不认这个逆子,不许他的尸骨回祖坟。”
二人相对啜泣了一阵,二月娇知道汉威这顿打也实属委屈,就哄劝他躺下卧床休息,掩了泪对汉威说,“不过小不点儿没白送命,他的那本书《狱中杂记》,简直比方苞老夫子那本还振聋发聩。里面纪录了黑衣社如何酷刑,逼学生们承认是受了###的指使才游行闹事,抗日宣传是假,替###作爪牙是真。小不点儿他们学生不承认,特务们就对他们用了毒刑。”,二月娇顿顿又说,“还有,小不点儿特别写了香儿那段儿,他的一个狱友亲口跟他讲了香儿的在狱中的惨剧。”
汉威听了二月娇的描述,又联系到从黑衣社抄出的档案、方之信提到的审讯特务时,特务招供的的话~~~那香丫儿的死,就是因为黑衣社的特务一再逼香儿承认,香丫儿是胡司令派去送###分子过河去苏区的,还让他汉威就是###分子。这歹毒的一箭双雕的恶计无异在香丫儿死命的抗争和不屈中失败了,留下的就是这个坚强的风尘男孩儿的生命遗憾。
“胡司令私下去找人去发表了这本回忆录,怕不久就会铺天盖地的出来呢。”,二月娇讲到这里,攥紧汉威的手哭起来,汉威也只由了他哭,不知道怎么劝慰他。
二月娇敛住悲声又欣慰说,“这样你的冤枉大白了,黑衣社这些禽兽,欲加之罪,为了陷害胡司令就不惜牺牲这么多无辜的生命。更可恨是动那些禽兽般的私刑。一旦这些事情见光,大家前些时候怀疑香儿的死是什么情杀、争宠的谣传就不攻自破,也就还你清白了。”
汉威笑笑,想跟他说,其实那天胡子卿翻黑衣社的密件时,他已经发现些秘密。但由此又想到方之信,也平添了伤感。
这两天,还是有些平日同他交好的朋友偶尔来探望他,尤其是小魏和老朱,经常来同他说笑。就连卢定宇主任也来过几次看望他,还劝汉威待身体好些,能下地走动时,最好寻个合适的时候給胡司令道个歉,把事情平息了。又含糊的说了几句,胡司令也很难做的话。
想想前番被大哥暴打,胡子卿带他去上海体贴入微的精心护理,汉威还记忆犹新。而到现在为止,胡子卿却未露面,更未曾派一个人来探望。
胡子卿来看汉威,是事情发生后近一个月的一个周四的下午。汉威已经能支撑了扶了床下地。
胡子卿一身简捷的便装,显得那么清瘦单薄。汉威知道胡子卿爱美,一年四季都拾掇得十分精致,而且着装是不顾季节的。
胡子卿见他,只淡淡问了句:“可长记性了?”
汉威觉得他问得奇怪,而且搞不清他的来意,按说胡子卿是个十分大方宽厚的人,凡事也不爱同人计较,更不用说记仇。
见汉威不作答,胡子卿干脆开门见山:“我看你也不服我,跟了我也觉得憋屈;我呢,这西安剿总庙小也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再说我胡孝彦无德无才,哪里比得了你那个运筹帷幄,英雄一世的大哥。我已经帮你安排了,等你伤愈了,就回龙城你大哥身边吧。”
汉威挨那顿委屈的板子的时候,曾痛下决心离开胡子卿这个软骨头,不想自己还没找到个合理的借口提出,胡子卿道先开了口提出来。
汉威抬眼看着脸色漠然的胡子卿,没想到胡子卿不好好自省他说的那些劝谏的话,反而讳疾忌医到轰赶他走。汉威心想也好,我也不亏欠你胡子卿,到大哥身边,就是挨打挨骂,也比跟你受着窝囊气要好。就冷冷应了说:“全凭司令做主。”
胡子卿感叹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你还是回你大哥身边好好历练吧。等你到了我这年纪,看你还说不说那些浑话。”
汉威也不再应答他,本想拣几句现成的话,感激一下胡子卿对他这一年的关心照顾,可这个场合,汉威怎么也说不出来。
胡子卿本来起身要走,忽然迟疑一下,逼问说:“你是越来越有主张,我想想也是降服不得你的。你且说说,小亮去了哪里?那晚我派你去上海送学生,你怎么多带了个人去?”
汉威心中一惊,本来是打算在这混乱的闹剧平息后,再寻个时机跟胡子卿解释这个事情。不想胡子卿先开口了。
汉威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胡子卿冷笑说:“通过这个事情,我也懂了你大哥的难处,你果然是不好驯教。这也是我下决心轰你回龙城的原因。想我胡孝彦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人,留你在身边做臂膀,不定更闹出些什么滔天的乱事。”
汉威不想胡子卿是为了这个事情,才决心轰自己走,心里反觉得又了一丝歉疚。胡子卿的话也不错,如果他们二人都是如此‘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的人,那这种配合是不利于事。其实,真离开胡子卿倒让汉威伤感,西安这一年,汉威对胡子卿还是有感情在的。
胡子卿又说:“我下个月去洛阳参加总理寿宴,会见到你大哥。小亮这个事你最好先同你大哥禀明。你若不说,我见了你大哥定然对他一一讲明。”。
汉威心中一阵惊悸,胡子卿这招也太狠毒无情了。胡子卿打算怎么跟大哥说?是告诉大哥说,小亮被他偷偷送去了上海,还是把去苏俄的事一并道出?汉威都已经感觉到末路穷途。
都不用跟大哥说小亮去苏俄的事,就只让大哥知道小亮曾在西安他身边,而他确隐瞒不报,还对大哥那晚在电话里说了那番信誓旦旦的谎言,就已经罪该万死了。若知道了送小亮去苏俄,怕是被逐出家门前也得先被挫骨扬灰。
那现在怎么办?真跟大哥实话实说?那肯定死路一条,而且他连说的勇气都没有;那去求胡子卿饶了他,帮了隐瞒?汉威是如何也低不下这个头。
汉威整个晚上不能入睡,到了夜里就高烧起来,烧得浑身抽搐,幸亏二月娇在身边,找了人送了他去医院。
汉威要走的消息立刻传得上下皆知,大家都知道是汉威少年冲动,出言无状的冒犯了胡司令,被贬回原籍。同他关系近的人都劝他去向胡司令认个错,胡司令毕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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