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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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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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雅当然没有忽略,陆川的眼中一闪而逝的欣慰。不知道是她太敏锐还是陆川对于自己的情感太不懂得掩饰。他一连串的反应,让她仿佛听到了那种暗夜之中,人心里的花骨朵,一朵一朵,汩汩盛开的声音。

再转身回去的时候,小丫鬟回禀说是少夫人已经吃了药睡下了,米雅觉得不放心掀了帘子走进去看她。躺在床上的魏静姝,显然已经睡着了,她眉间紧紧的锁着,透着无限的哀伤,虽然双目紧闭,嘴巴却不断嗫嚅着,似乎在说什么,米雅侧耳倾听,才发现她居然一声一声,不厌其烦的,叫着欧阳伊耀的名字,最后魏静姝长长的睫毛像一对小蛾子轻轻扑扇着,有泪滴宛若水晶的珠子般自面颊上滑落了。

☆、碎片

米雅吩咐小丫鬟守着魏静姝,又打发下人各自去睡了,她独自一个人提着灯笼,沿着鹅卵石的地面前行。雪花越下越大,扑簌簌的声音让夜色显得更加的寂静。欧阳伊耀的书房距离在她的住处很近,她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白色的晶莹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像是想要将她紧紧的包裹起来。

大概是陆川刚才太过紧张的缘故,书房的门敞着,里面还亮着灯。欧阳伊耀临行的那一日让陆川告诉她他去了京城。也许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毕竟救出沈家的老爷是她此行的目的。他没见她,总让她觉得他在隐瞒些什么。

然而他不说,她也不想去问,这是两人的默契。

进了书房,里面有熟悉的味道。再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却是一滑。

借着昏黄的灯光去看,一支红梅残败在一片水渍之中,磁盘碎在各个角落里。蹲下身去,捏起一片,便认出那是她最爱的一个青瓷花瓶。她忽然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神色恍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曾是府内的禁地,养父喜欢把自己关在这儿,有时同亲信们议事,有时独自呆着。按理说这个花瓶不应出现在此处。

出嫁前的日子,于她是忙碌但难熬的,有时养父会将首饰店、瓷器店、裁缝店的师傅请上门来让她挑选嫁妆,有时也会恩准她自己出门去挑。

出嫁的喜服找的是全西城最好的裁缝,蔷薇陪着她亲自上门去丈量尺寸,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出门。

主仆二人很是低调,没有骑马或者坐轿子,而是趁着大帅不在家乔装打扮,趁机四处转转。欧阳伊耀喜欢古董、翡翠、瓷器、书画无一不精。她有时候也跟着看,这日出来也是为了替他挑选礼物,他的生辰就快要到了。

古董里面,她喜欢瓷器,喜欢把玩在手里,如玉的质感,喜欢它们被炉火锤炼后才呈现出的最精致的形态,有种涅槃重生后的妖艳,精美而坚韧。

她在西城一家有名的古董店坐了好久,看了一些玩意儿,掌柜从与她的谈话中看出了些门道,于是从后间抱了一只锦盒出来,黑色的表面用丝线绘着云纹,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打开。

那是一只元代龙泉青瓷花瓶,官窑,瓶底还印有官府用文字“八思巴文”,胎薄如纸、釉厚如玉,做工精细,古色古香,她一眼就看上了。

抱着花瓶小心的出门本是想给他个惊喜,谁知道一出门就撞上了。

外头的阳光明朗了他的脸庞,她看着他仿佛许久没见了。那棱角分明的眉锋,那沉静中不乏凌厉的眼神,那颀长的身材,宽宽的肩膀,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他看见她仿佛才放心了一颗心,一张口语气又变得严厉:“家里到处找不到你。”

她听出他言语间的焦急和怨怼,只是笑,只是笑,对他半年冷漠的抱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开心的献宝:“我给你找到宝贝了。”

她的手指本摸索着碎瓷片,一时没注意擦到边缘,手上一划,心上即刻一痛,思绪回到空荡荡的书房,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

☆、身不由己

日子如无澜之水,时间从深处静静的流淌。

他们曾经有过快乐时光,短暂的像是一场梦一样。

男女之间的爱意就像是春日雨后的嫩芽一般滋长,任谁都可以看出端倪,养父的目光逐渐的变了,他看她的时候依旧是笑的,可是她却从他老人家的眼底看到冰冷的光。她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可是回头却看不到来人。

他们都是太过冷静的人,他大婚的时候她没有胡闹,她出嫁的时候他虽然坚持送嫁却也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她太了解欧阳伊耀这个人,他不是没给她机会,她知道如果自己当时给他一点回应,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她忍住了,他终究娶了别人,这是他给她的惩戒。他不知道的是,他大婚的那日,她站在院子里,任清冷的月光洒在,心底一片冰凉。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生逢乱世,自己又身在这样的环境,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不似旁的女子,可以表现的柔弱无依,可以在他人的面前肆意的表现自己的无奈与悲伤,当她认清楚现实的时候,挣扎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徒劳。她是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除了爱情,她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还没有找到让她的天一夜倾塌的原因。所以当养父告诉她,江南的沈家可以找到线索的时候,她的决定是毫不迟疑的。

这选择是逃避,同时也是面对。

米雅不顾手上的伤口,从怀中取出绢帕铺放在地上,异常细心的将青瓷的碎片一片一片的拾起来,放在上面,然后包好打了个结,拎着站了起来。蹲了太久腿部酸麻不堪,她只好强忍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等着那阵子的感觉过去。

他的桌子整理的干净,各种文件书籍摆放都是按照一定次序。他从小就仔细又太爱干净,她有时候会嘲笑他。他一点儿也不生气,有时候会轻轻的敲她的脑袋,神情淡淡的带着宠溺。

纤长白细的手指抚摸过他案几上雕工精湛的白玉笔架,最后落到放在旁边的一本书上,青蓝色的封皮再没有别的装饰,下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拿开一看,居然是个乌木盒子。

她秀眉一蹙,这东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拿到面前,打开铜质的搭扣,一双泥人儿彩塑出现在面前。

男童穿着军装,带着大檐帽,虽说面部有些孩童的样子,可一看就是欧阳伊耀自己。女的那只穿着素色的衫子,上面白蝶穿花的图案依稀可辨,分明是她的模样,凑成一对,形神兼备。米雅的心里的痛如傍晚的水潮般汹涌,最后抵在喉头,无处发泄。她想去触摸那个男娃娃的脸庞,微微颤抖的指尖眼看就要触到又闪开。似乎那就是她内心的痛点。她把那对娃娃放在眼前垂头看了好久,扣上盒子的时候,“啪嗒”一声,一地眼泪落在乌木盒盖顶上,很快消失不见。

走出书房的时候地上已经铺满了薄薄的积雪,雪还在下,三更天了,周围却像是有了亮色,泛着银白的光。她一路走着,身后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有风吹着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然后就将白色的晶莹甩开。

☆、对峙

武田仲的拜帖是在微薄的晨曦中送至她手上的,他虽然是日本人可是却精通法语和中文。在米雅看来,这两种语言都是顶顶难学之物,他掌握起来却似乎毫不吃力。她看他亲笔书写的拜帖,字体遒劲有力,乍一看典雅得体,细细瞧着又能品出不经意间蔓延出来的野心。

武田仲自己也曾说,如果不是从商,他大概会是个很好的军人。

说来也是奇怪,欧阳伊耀走后,家中的大小事务默契的都交到她的手上,这本不合规矩,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他人妇,而魏静姝才是少帅府的女主人,可她又卧床不起。

米雅想着还是亲自回了帖子,又问下头的人:“夫人如何了。”

只回了说:“药是吃了,仍在休息。”

米雅想了想她病怏怏的样子,于心不忍,又遣了人去军中带话,让陆川空了到家中来一趟,她想问问欧阳伊耀的归期,想来昨日魏静姝昏倒在他的书房里,多半是同他有关系,也许见了欧阳伊耀会好一些。又叫人去找中医再来给魏静姝看看,开些补药吃一吃补补身子。

她在沈家是个闲人,可是回来娘家摇身一变成了管事的,琐碎的事情处理一下,不想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起来,门人来报说有客人到了。米雅以为是武田兄妹来访,正待起身去迎,抬头就看到一个老妇人闯了进来,黑色的斗篷下穿的是暗色的织锦团花袄,身后跟了两个丫鬟,她脸色难看,眉宇间一派肃杀之气,一阵风似的到了内厅站在正中抬起手几乎要指着米雅的鼻子:“你这个狐狸精,你把我家女儿怎么了?”

米雅的先是一怔,眼光随后就落在了那妇人的身后,魏静姝的贴身丫鬟身上,她抬着下巴眯了眯眼睛神情倨傲没有答话。

此时老管家张伯从后堂出来,见着此种状况,立刻走到魏静姝的母亲面前作了揖打圆场:“夫人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们去迎。”

“迎?你们家里的小姐好大的架子。怕不是被人休了还是怎么,南边儿呆不下去了回来还要找我女儿的麻烦?要不是我自家的陪嫁丫头还算是个忠仆,我女儿死在你们帅府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欧阳少帅呢,人在哪里,我倒要看看,今天他要怎么跟我解释我女儿的事!”

原来,魏静姝的陪嫁丫头昨日悄悄的绕了大半个西城跑了回去,将魏静姝的遭遇在魏氏面前添油加醋那么一说,这一下字魏氏可坐不住了。她巴巴的等到了白天,匆匆的坐了轿子而来本想先见见女儿再发作,哪知道进门就看到这个狐狸精在堂上作威作福,气就不打一出来,上来就为给女儿讨公道。

她见米雅冷冷的也不答话,更是恨意丛生,眼角瞥见旁边的架子上放了一只青花瓷瓶,随手抄起“珰”地一声,摔个粉碎。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到,只有米雅的表情波澜不惊。

外头的风大,有不知事儿的下人端着托盘往里进,风呼的一声随着掀起的棉布帘子倒灌了进来,冷冷的吹在脸上,魏氏阴狠的眼神灼灼的盯着米雅的脸,却只见她瞅着地上碎裂的青花瓷片出神,再看向她时,唇角竟然浮现隐隐的笑意。

☆、都是为了她

米雅本来已经走下来,现在不等魏氏回神儿又旋身回去在原位坐下,然后慢悠悠的对端着茶盏进门的丫鬟道:“给魏夫人看茶。”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魏氏不能适应,她本抱着翻脸的态度而来,如今一通脾气发下去,自己的心突突直跳,太阳穴也蹦的厉害,这个女人却不为所动,像是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若不是那一地的碎瓷,她还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夫人,坐。”管家张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最知道小姐的性子,别人越跳脚,她就越冷静,只要她不想,就算是大帅来了她也不会解释,更不会低头认错。更何况,魏家夫人说话这样难听。

为了避免场面尴尬,他立刻上前扶了魏氏说软话:“少夫人昨日受了风寒,小姐立刻就叫人请了西医来看过了,今天早上刚起身就命人找了城东的名医来看,说要给夫人补补身子。”

管家一边说,一边凌厉的眼神扫了魏氏身后魏静姝的陪嫁丫头喜儿一眼,那小丫头垂着头,一直不敢吭声,两腿还打着颤,可见原是打算悄悄告状,却被魏氏强拉来对质。

张伯这么说的意思很清楚,无非是要告诉魏氏,少帅府对于魏静姝没有一丝怠慢,大小姐米雅也没有。

魏氏那肯善罢甘休,但是一时也捉不住什么把柄,拧着眉头毫不客气的拂开了张伯的手扬声道:“废话少说,喜儿,小姐在哪,赶紧带我去见她。”

听见夫人跟自己说话,喜儿这才抬起眼,张伯扫了她一眼,冷的像冰,喜儿缩了缩脖子,硬是杵在原地不敢有动静。

魏夫人怒其不争竟公然抬手在胳膊上拧了她一把:“你怕什么!”

“夫人这样恐怕”张伯上前一步,还要说什么,却看见米雅的眼神制止立刻住了口。

“喜儿,带你家老夫人去看看吧。”米雅拿起旁边彩瓷的茶盏呷了口茶,缓缓的道。

喜儿又看了张伯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才对怯生生的对魏夫人说:“夫人跟我来。”

小碎步迈的飞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魏静姝本躺在床上休息,隐隐的就听到有人在耳边恸哭的声音,她心里烦躁,使劲儿的睁开眼睛,竟然看到自己的母亲。还没张口,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攥着被子咬着嘴唇。

母女两个就这么相对而泣,好久才止住了。

屋里没人,喜儿被魏夫人打发出去看着不让人进来。

魏静姝挣扎着要起身,魏夫人扶着她半坐着,又问:“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魏静姝满心的委屈又涌了上来,鼻子一酸又伏在母亲的怀中大哭起来。想要将这许久以来积攒的不满通通哭干净。

“你怎么这样不争气。”魏夫人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都是我在家宠你宠惯了,什么都不懂,才会在这帅府里受尽了欺负。”

“娘,娘”魏静姝的声音凄厉,双手抓住母亲的衣袖,一边喊着一边绞,手指的关节处已经泛白,她抽抽搭搭,断断续续的说:“他们,他们,他们都说欧阳欧阳伊耀是为了那个女人才娶我的!他爱那个女人!因为因为我像像她,他才肯点头娶,娶我,娶我的呜呜娘”

☆、忍。

魏氏听得此话,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骇。她用蛮力将女儿从怀里一把拉起来,双手撑着她的肩膀:“静姝,静姝,这话可不能乱讲啊,静姝。”

魏静姝的脸苍白的像白绫,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胸前,还有几缕贴在脸上,神情悲恸到木然,眼泪仍然不住的往外冒,因为情绪激动,一边抽噎一边抖着身子,像是秋天里的落叶,只觉得自己心下凄惶、孤苦无依:“娘,娘你你也不相信我这是真,真的,我自己呜呜亲耳听见的”

她的样子哪像是在说谎,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哭成这幅模样,魏氏的心拧的几乎滴出血来。

“不要哭。”她枯枝一般的手指抹去魏静姝脸上晶莹的泪,一遍又一遍,仔细的回想刚才的那个女人的样子,魏氏竟然也觉得单论样貌,她和自己的女儿确有惊人的相似,然而,她的静姝绝对不会有那样的神情和气魄,想到刚才的对峙,她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到的沉着。

魏静姝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又抱着母亲的肩头,不断的哭出来,肝肠寸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哭有什么用!”魏氏不得不狠下心来教训自己的女儿。

“我要回家,娘,带我回家!我不要再在这里了,我会死的。”魏静姝摇着母亲的肩膀,她想要逃避,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不行!”魏氏拒绝的干脆利落。

魏静姝没料到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先是一怔,然后缓慢的推开母亲,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她看见母亲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虽然任性,却也是心思通透之人,沉默了半晌问道:“娘,是不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啊,”魏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为她整理了一下才说:“如今时局混乱,朝廷没落,就算是当朝一品也要再做打算,何况是你爹。可是欧阳伊耀身份不同,他手握兵权,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府里要仰仗他的地方很多,你要乖乖的听话,不要任性,自古以来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看你爹不也是一样?但是你要记住,这个家里你才是女主人,你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一个,你看你娘我,什么时候轮的上别人骑到我的头上。你啊,就是性子不好,太过懦弱,又不会讨人欢心,你要懂得伺候男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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