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汉宣帝谢恩,“多谢陛下成全,洛此生无憾矣。”
成全?无憾?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所求的,仅仅只是一首歌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我的胸【炫~书~网】口,捏着我的心,越捏越紧。
汉宣帝默不作声,尽管脸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但左边的眼皮控制不住地在微微跳动,终是泄露了一丝隐忍。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就快要忍不下去了,漩涡沸腾,火山爆发,进而毁灭天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将至的压抑气息。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而已,最终,震动的火山归于沉寂,沸腾的漩涡没于海底,悄然无息。
汉宣帝开口,淡淡地,问萧屹:“屹,你觉得此曲怎样?”
“这个——”迟钝如萧屹,也察觉到了什么,为难地看向司马洛,沉吟片刻才道,“陛下,臣以为此曲虽好,却过于幽怨哀伤,实与今日君臣把酒言欢之情景不符。”
此语似正中宣帝下怀,他居高临下,借题发挥,“廉子服,你可曾听见萧大人所言?朕对你寄予厚望,而你今日献上两支歌舞,却不能令朕的两位爱卿满意,你实在是辜负了朕。”
他这是在一语双关吗?明里是怪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暗里却指的是我辜负了他对我的情意,因为我和司马洛借歌传情,视他如无物。
我已经快搞不懂男人的情意,如同沙子一样,满满地堆在了手掌,可是你合得越紧,漏得越快,你越想抓住他,他却离你越来越远。
就像眼前的司马洛,他惹起了这场风波,而我正因为这风波遭到宣帝的无理责难,可他却只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地坐着。
心,针扎了似的痛,我跪下请罪,同样一语双关,“是子服辜负了陛下,求陛下责罚。子服,无怨无尤。”
正文 66。 (五十五)有情无情下 字数:1607
汉宣帝的处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朕便罚你,于三日内,作一支新曲,编一支新舞,务必要尽善尽美。”转向萧屹,“屹,三日后,便由你来评判。你当依本心直断,绝不可循私偏坦,否则视同欺君。”
萧屹躬身遵旨,似流了一头冷汗。
他为什么要流冷汗呢?该流冷汗的是我。
三天,作新曲编新舞,还要让眼光高到变tai的曲痴萧屹来做裁判,刘病已啊刘病已,你要出气尽管出好了,我就是你案板上的鱼肉,高兴怎么宰割就怎么宰割,你干嘛非得这么折腾我呢?
隔天一大早,萧屹便来找我,跟我道歉,说他没料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居然给我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大概也认为,汉宣帝交代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我心生一计,为我见司马洛找了个借口。我还没死心,即使漏了所有的沙子,我不相信我握在掌心的,就只有空气而已。
我对萧屹说:“萧大人若是感到愧疚,不妨帮帮子服。”
萧屹的表情,整个一心有余而力不足。
“廉良人,不提其他,单凭过往的交情,屹本当鼎力相助。只是陛下指定屹为评判,屹实在,实在不敢担这欺君之罪。”
我笑道:“萧大人误会了,陛下有言在先,子服又怎敢为难大人?不过,陛下只指定萧大人为评判,子服想着,能不能请萧大人代子服去求求司马大人,请他助子服一臂之力,司马大人对音律的jing通,在长安城里也是远近闻名妇孺皆知的。”
萧屹皱起眉头,望着我的样子,有些严肃,又有些惋惜。他踌躇着,似在权衡到底该不该告诉我。
权衡再三,他说:“我想洛他可能无暇分shen。”
“哦?怎么?司马大人近来很忙么?”
“良人在宫中,自然不曾听说,前些日子,洛忽然爱上了大司马霍光霍将军的小女儿霍成君,为得佳人芳心,日日拜访,时时相随。这事,已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长安第一名士,到底还是为了美人而折了腰。”
一直揪住我胸【炫~书~网】口的那只手,忽然化作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向我,砸得我像扯烂了的稻草人,散了架,碎了心。
听见自己在问:“如此说来,司马大人与霍小姐,好事将近了么?”
散了架碎了心的人居然还有力气打听薄情郎的婚期,多么坚强的神经,多么坚强的女子,坚强得连我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
萧屹摇头,“不然,洛和我虽在长安薄有名气,却一直不容于霍大将军。他将我们看作是天子身边的弄臣小人,又怎会把女儿许配给洛?我曾多次劝洛放手,但是洛却一反常态地固执己见,甚至为此与霍大将军一再地发生,这让我很是不安。”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但现在看来,我倒是宁愿洛一意孤行,总比——”
萧屹yu言又止,看了看我,冒出句似与先前所说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良人毕竟是陛下的良人,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谁要妄想改变,只能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原来,那首《月满西楼》,让萧屹这样的爱情白痴都发现了我和司马洛之间的不寻常。
他是在婉转地提醒我,警告我,别去做那只碰石头的鸡蛋,更不要拉上司马洛当垫背。
然而,萧屹的提醒和警告,却有如醍醐灌顶,让我突然地清醒了过来。
连萧屹也看出了司马洛对我用情至深,这样用情至深、至情至性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地移情别恋?又怎么可能在移情别恋之后,不惜触怒宣帝,只为了和我同唱一次曾经的订情之曲?
正文 67。 (五十六)新曲逍遥上 字数:2055
我明白了,一清二楚,司马洛的遗憾、诀别,他和汉宣帝那幕后的交易。
司马洛是在用他自己换我的命,用他自己终身的幸福来交换。
当年,汉宣帝不肯附合群臣建议,舍弃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执意纳贫jian之妻许平君为后。
在两年后的今天,霍光还不介不介意这件事,我不清楚。但是他的老婆,那个响尾蛇似的霍夫人,却一直地耿耿于怀。看她背地里望许皇后的那个眼神,像是恨不得一口把许平君连皮带骨生吞了,好把她的女儿从此捧上后位。
老话说得好,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这霍夫人三不五时地无事献殷勤,
频繁出入皇后的寝宫椒房殿,不就是想找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手除了许平君。
朝廷上,有霍光的明枪在前,后宫里,有霍夫人的暗箭在后,这皇帝、皇后的龙椅凤座,坐得是一样的不安稳。
况且,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更不要说许平君本就是个不晓得提防人的实心萝卜。
汉宣帝倒是jing明,却也不可能把他老婆拴在身边,时时刻刻地照顾周到,许平君的处境就像是随时会垮塌的旧楼,岌岌可危。
我猜,汉宣帝恐怕是一直在思忖着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保得许皇后平安,又可以进一步笼络霍光。
而司马洛和他达成的那个协议,就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司马洛娶了霍成君,便断了霍夫人想做皇帝岳母的美梦,另外司马洛是宣帝阵营的得力干将,自己的心腹做了霍光的女婿,无异于插了一把尖刀在敌方的心脏。
用我一条区区jian命,可以做成这样好的一桩买卖,汉宣帝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他完全能够一举三得,司马洛另结新欢,自然会让我对他死心。按照常理,受了情伤处于真空期的女人,最是脆弱,只要汉宣帝适时向我敞开怀抱,到时候我还不像只呆头鸟似的,心甘情愿地钻进他的金丝牢笼。
如果,他还想得到我的话。
也许他还想吧,也许和情感无关,只是个男人的面子问题。一个天子,怎么能得不到他要得到的东西呢?
可惜啊,刘病已,汉宣帝,你打错了如意算盘,我的存在,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而我凭我自己所做到的,也远远超出了常理中一个汉代女人的极限。
我可以用最短的时间适应古代,改变自己的谈吐习惯,让所有跟我相处过的人,察觉不到一丝的异样。
我可以在被皇帝打入暴室之后,咸鱼翻身,一跃成为太皇太后宠婢,在长乐宫里如鱼得水。
我可以让堂堂天子三番四次地召幸我、三番四次地召幸不成,我可以让太皇太后三番四次地要置我于死地、三番四次地偷鸡不成蚀把米。
既然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我统统做到了,那么我同样可以创造更多的奇迹。
刘病已,我算跟你茆上了,你想促成司马洛和霍成君的姻缘是吗,那我们就来比比看,是你对司马洛的影响深,还是我颜雨的魅力大。
和一个疑似爱自己的男人,去抢另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我知道这抢的过程,却跟滑稽搭不上一点边,一个不好,搭上的是我和司马洛的两条命。
我不晓得我会不会赢,手上所有的胜算都来自于《月满西楼》,司马洛不顾宣帝的颜面感受,执意要听我唱这支歌,恰恰说明他舍不得放弃我,他不甘心,这就是他对宣帝无言胜有声的反抗。
凭着这一点,我总会想到办法的,打动司马洛,把他抢过来,大不了私奔,天下之大,也不见得处处都是王土。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要打动萧屹,用音乐来打动他。
我燃起了十二万分的斗志,脑子从未有过的灵活,花了一夜的工夫,来分析萧屹的性格、喜恶、志向、抱负。
若要打动一个人,先要全面地了解他,这样才能一针见血,让他在心灵上与你所作的曲子产生共鸣。
我把萧屹界定为李白、苏东坡那一类,豪fang不羁,鄙弃世俗,向往乘风归去的自由。
所以新曲只能走豪fang中带清雅的路线,本来打算现套李白或者苏轼的诗词谱上曲子,但总觉得不保险。
单靠我从魏夫人那里学来的半桶水,再加上宫中乐师参差不齐的素质,要想在调子上推陈出新,令眼光于顶的萧屹为之一震,我的把握不大。
没有好的调子,再jing彩的词,也是枉然,就像再美的女人,若是穿得破烂邋遢,同样吸引不了男人的目光。
我想,与其一味守旧,倒不如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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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8。 (五十六)新曲逍遥下 字数:2527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汉宣帝果然迫不及待地传召我到宣室正殿,命我交那份补考的试卷。监考的,除了宣帝,司马洛和萧屹,还多了一个安阳王刘平康。
心下暗喜,就算待会儿汉宣帝要刁难我,刘平康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会替我出头。
把刘平康找来,这会是司马洛的安排吗?他怕我过不了关,暗中帮我一把?
偷偷地瞄向司马洛,那张面若冠玉的脸,平板之极。
哼,装得倒挺像,司马洛你给我等着!等我应付了汉宣帝,再来找你算帐。你以为你很伟大吗,牺牲你自己来救我的命,我告诉你,我不会领你的情!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娶别的女人,倒还不如我让一把火烧了干净。
汉宣帝端坐上方,问我:“子服,三日期限已过,你的曲子作得如何了?
我现在已将宣帝看作了劲敌,本能地不愿弱了气势,尽量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
“回禀陛下,子服幸不辱命。曲已作成,舞亦编好,还请陛下、安阳王殿下及各位大人品评。”
我的自信,令汉宣帝好奇,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托大。他叫我快快献曲,他好洗耳恭听。
我听出了他话里调侃的成份,他不相信凭我,会作出什么了不得的曲子来。
或许我作的曲、填的词没什么了不得,但是我可以把它包装得非常了不得。
“陛下,关于这支新曲,子服还有话说,子服作此曲,其实源于一个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
这回,不仅汉宣帝,萧屹、刘平康,甚至司马洛,都来了兴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奇模样。
我向乐师作了个手势,琴声响起,散漫的节奏,似秋天下午的闲庭信步,我配合着那琴声,刻意放柔语调,力图烘托出朦胧如梦的氛围。
“相传,明月之上,建有宫阙,名作‘广寒宫’。古时,曾有一人,于酒醉之后,梦游广寒宫。只见白玉宫阙之中,仙乐飘飘,清丽tuo俗的月宫仙子们,着霓裳羽衣,或奏曲,或轻歌,或漫舞,实美不胜收,令人如痴如醉。”
说到这里,琴声变强,瑟音相和,接着,萧和埙加入,低沉宽厚,再有数人击磬,慢慢地掀开乐曲的序幕。
然后一声长笛悠扬,打破了和缓的节奏,我便随着那笛声唱出声来,一改先前轻柔的路子,加入了民歌的恣意奔放,完全地打开嗓子,歌声高亢。
与此同时,玉娃身穿橙色的艳丽舞衣登场,配合我的歌声乍起,将颈间的长长的绸带,用力地甩了出去,玉手翻飞,舞出眩目的色彩。
便如同午醉惊起,我成功地唤醒了所有人的耳朵、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令他们jing神为之一振。
琴和瑟,萧和笛,鼓和磬,笙和埙,还有箜篌等等金石丝竹,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声乐的海,我在海中歌唱,玉娃在浪里起舞。
略略降了几个音,转高亢为yi旎,玉娃的舞姿也相应改变,少了一丝热烈,多了几分婀娜。
“黄河入海流,逍遥杯中酒。笑揽云里月,倦倚广寒楼。
仙娥立玉树,轻烟笼素手。翩若惊鸿现,灿灿春水眸。
蕊珠耀绿鬓,羽衣弄清秋。歌低杨柳叶,舞尽桃花柔。
自言霓裳曲,只与缘者留。醒来传于世,反遭世人羞。”
唱完了歌的上半段,整个乐曲舞蹈的风格又开始转变,yi旎婀娜渐去,取而代之的是豪迈洒tuo,超tuo世情。节奏加快,着重了钟鼓的铿锵,亦不掩盖管弦的华采,乐声跳tuo,如珠撼玉。
“世人嘲我癫,潦倒半生愁。我笑世人愚,尘世看不透。
生为名利苦,谓君何所求。转瞬皆作空,谓君何所忧。
昙花一现时,过眼百岁后。惘然回首处,明镜悲白头。
不若倾玉盏,今夕且尽欢。只愿醉梦里,再做天外游。“
其实这支名义上我新作的歌,整个就是一博采众长的大杂烩。
那个月宫传说,根本抄袭的唐玄宗编写霓裳羽衣曲的故事,歌词是我绞尽脑汁从那些依稀还有印象的唐诗宋词里拼凑出来的,曲调和编舞则融合了我所知道的古今中外音乐jing华外加宫里所有乐师和舞姬的集体智慧。
即便如此,还是死了我数以万计的脑细胞,真真正正的殚jing竭智、熬干心血,外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可能这个传说本身就有它的魅力吧,那班乐师出乎意料的积极性高涨{炫}{书}{网},纷纷地出谋划策,我个人认为可以将这种积极性称之为“对艺术的狂热”吧。
或者我作的,可能真的是一首绝世的好曲、好词、好歌,在排演的时候,那些乐师陶醉得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而此刻,陶醉的,就不只是乐师琴工。
当我唱到第二遍,弹琴的乐工给踢到了一边,换作了萧屹。吹箫的那个也被迫下台,变成了司马洛。汉宣帝不顾天子的尊严,无耻地夺了人家的埙在奏,刘平康来回奔走,击磬拍鼓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几个的音乐功底,确实远远胜过了普通的乐工琴师,令那乐曲更有一种激动人心、超乎寻常的感染力,将我极力想表现出的那种豪迈洒tuo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一开始,是我唤醒了他们,现在是他们,将歌曲推向了gao潮。
是啊,这世上有什么好去在乎的,有什么好去谋算的,人生百年,不过是昙花一现,到头来只落得一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