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调和解围过,便不免觉得有些对胤禛不住,想着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契机帮忙调和下这母子二人的关系。
胤禛倒是未曾多想,他只想着德妃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半冷不热的,若是她因胤禩的出身寒微而冷眼看他的话,那还不如不见,胤禩的出身不高,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护着他,绝不能让他因这点诟病受人眼色。
胤禩想着两人说了这会子话,时辰不早,便想起身告辞了,岂料刚要出门,便看见吕联荣打了伞候在外头,向他报道:“爷,下雪了。看这意思下的可是不小。”
胤禩向外头扫了一眼,确实不小,方才还是放晴的天气突然间便大雪纷飞起来,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他与胤禛方才在屋内,竟没有察觉。
胤禛见状便不肯让他走了:“既是如此,便在我这儿歇下吧,晚上我让人备好火锅,我这儿还有些兔肉,热热的吃一顿,暖暖身子也好。”
胤禩有些动摇,但始终顾忌着晚上二人又要同床而眠,自己又需提心吊胆的过上一宿。
胤禛见他不语,口气越加柔和:“前些日子读到一本《山家清供》,里头有道美食名曰“披霞供”,便是涮的兔肉,名字取当时“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的美景,今日外头白雪皑皑,你我趁着日落晚霞附庸风雅一回,岂不美妙?”
胤禩终于被他说动了心,笑着解下了狐裘披风递给吕联荣,对胤禛道:“难得四哥好兴致,弟弟岂有不陪的道理?如此良辰美景就更是不可辜负了。”
七 棹歌惊起野鸳鸯
屋外日头半斜,红霞映在窗子的雪霜上,显得窗沿红彤彤的,大片的雪花纷纷落至窗沿,看着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胤禩加了一筷子兔肉,沾着酱油椒料吃了,当下便赞道:“果真味道鲜美,映着这景儿,就觉得更有滋味了。”
胤禛闻言笑着加了一筷子青菜给他,叮嘱道:“滋味虽鲜美,兔肉却是容易上火之物,吃些蔬菜,免得明日口舌生疮,你又喊疼。”
胤禩吃的眉开眼笑,便馋了酒,向胤禛求道:“好四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般良辰,若是无酒,岂不扫兴。”
胤禛平日是不准弟弟们多饮的,一怕误事,二也觉得于身体无益,一顿饭至多只许他们饮上一小盅,胤禩素来也是知道的,从不贪杯。只是今日胤禛见他难得想多喝两杯,又想想这火锅便应有酒有肉才算有滋有味,竟也没有阻拦,淡淡的吩咐道:“苏培盛,烫一壶西凤酒来,我陪八弟共饮几杯。”
待苏培盛将酒端来,为他二人斟满,胤禛按住胤禩刚要举杯的手道:“不可多饮,至多三杯。”
胤禩的脸庞被火锅的炭火映的红润而生动,笑着反握了握胤禛的手掌,点头道:“四哥放心,我绝不贪杯便是。”说罢举起酒盅,对胤禛道:“这第一杯,弟弟谢四哥往日的多加照拂,对弟弟尽心相待。”
胤禛见他目光亮盈盈的望着自己,心里一动,点头与他碰杯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仰头一饮而尽。
胤禩起身拦住欲斟酒的苏培盛,亲手接过酒壶为胤禛与自己斟满,又举起酒盅道:“这第二杯,弟弟敬四哥,愿四哥心愿得偿,平安喜乐。”
胤禛听到“心愿得偿”四个字时眉心一动,心情大快,痛快饮下此杯。而后见胤禩笑嘻嘻的又端起了酒壶,不由笑道:“只许你饮满三杯,竟如此猴急么?”
胤禩被他打趣,闻言一笑,为二人斟满后举杯道:“这第三杯,惟愿与四哥情谊永如今日这般,永无罅隙!”说罢,先行满饮了这杯。
胤禛看着他只觉心头一震,眼睛微眯,心里既是复杂又是感动,也起身举杯道:“好,不必多言,有四哥一日,定护的你周全。”
两人看着空空的杯子,笑意盈盈的坐下,胤禩了了心事,看着满桌菜肴更觉的食指大动,便也不再顾忌,开怀大吃起来。
有了今晚这一席话,胤禛自会记在心上,待他登基之后,无论如何自己的退路也得以保全了。
今晚这三杯酒,他虽揉了心计在里面,只是这些日子得胤禛倾心相待,对这位四哥,胤禩方才一番话语也不自觉加了几分真心进去。
待到二人将一桌菜吃的七七八八之后,胤禩只觉心情畅快,望向窗外发现大雪已停,只有些细细簌簌的雪花悠悠飘着,便突发奇想对胤禛道:“外头雪停了些,从前读起《山中雪夜》时,便对这雪夜赏松的事向往不已,今日咱们兄弟晚上都吃了那么些荤腥,合该消消食才是的,不知四哥可有兴致一览雪压苍松的景色?”
胤禛见他兴致高昂,也不想驳了他的兴头,便命人取了二人的斗篷、皮帽和两盏十二面宫灯,自己接了灯笼吩咐道:“我与八爷出去溜溜,不必跟着了。”
苏培盛与吕联荣面面相觑,既没胆子违抗胤禛,又怕雪夜路滑二人出点什么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胤禩见状笑道:“我与四哥只去片刻便回,你们一群人碍手碍脚的跟着,反倒扰了这夜里的美景,若是皇阿玛怪罪下来,凡事有我和四哥呢。”说罢两人紧了紧衣裳,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建绒做的厚底棉靴踩在雪上嘎吱作响,雪花扑簌簌的撒在四周,因着下雪,宫里多点了不少灯盏,只是被这雪花一盖,多少都有些显得雾霭蒙蒙的了,远处望去倒像是镶嵌于雪地中的一颗颗夜明珠,皎洁可爱。
胤禛见胤禩饶有兴致的望着四周,口中不停的呼着白气,耳根有些泛红,便想到方才应给胤禩带个手笼出来,同胤禩说道:“外头天凉,你本来手心就容易发凉,别被激的病了才好,幸好咱们没出来多远,四哥回去给你取个手炉吧。”
胤禩不愿如此折腾,摆手道:“四哥也太瞧不起弟弟了些,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不必折腾了。”
胤禛却不肯答应,将灯笼递了一盏给胤禩,叮嘱道:“你去前头沉香亭里坐着等会儿四哥,可别乱跑才是。”说罢便急急向回走去。
胤禩握着灯笼眼见他越行越远,只好无可奈何的向前走去,进了沉香亭,只觉得月光映着雪越发显得透亮,自己手中这灯笼反倒碍事,便索性熄了灯笼,一边赏着雪景一边等胤禛。
沉香亭外不远处,便有几座假山林立,今晚下了雪,覆在那山石上,显得别有情趣,胤禩眯着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了半晌,却隐约听到假山中竟有人声传来。
按理说相隔有段距离,他本应听不见的,只是现在夜色深沉,四周安静,假山山壁凹凸不平又恰好像回音墙一般,胤禩听了几句,只知是一男一女,谈话内容却听不真切。
胤禩嘴边挂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心道想是哪个宫的宫女与内监或侍卫在这月夜雪景里互诉衷肠,眼瞅着不见胤禛的身影,闲着也是无事,便蹑手蹑脚的小心挪到假山旁,听起了“壁脚”。
“看看我寻摸的这个地方可好?清清静静的,最要紧的是地方狭小,你我二人就如胶似漆的分也分不开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笑意,传入胤禩耳中,胤禩皱眉想,这人声音竟有几分耳熟,难道是自己认识的不成?
不等他思索,里头又传来一个半嗔半羞的女子声音,仿佛推拒着那人,衣衫也摩擦作响。“少给我油嘴滑舌的,听闻你那宫里热闹的不行,天天左拥右抱的,可还想得起我?”
“你看看你,吃味了不是?那些人哪能和你比?他们哪儿配啊,这么些天不见你,真叫我想死了,来来让我香一个!”
一阵嬉笑过后,女子嗔道:“没大没小的,惯会欺负人家。”
“不喜欢?自然自然,我听说这阵子皇阿玛往你那儿去的勤,你倒是说说,是皇阿玛好些还是本宫好些?”
女子轻笑了一阵,笑骂道:“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
“是,你是我额娘的妹妹,与我血肉相连的,自然待我好。”男子说到“血肉”二字时语带调戏,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胤禩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恍若明镜一般,额头上不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身体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积雪厚重,嘎吱一声踩出声响。
胤禩心想,这下完了!以胤礽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听去了他的这些龌龊事情,哪里还能容得下自己?这时便听见假山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慢慢的向这边走了过来,眼看就要瞧见自己。
胤禩被骇的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心思一动,便假意靠在假山外头的山石上,呢喃着:“酒再给爷满上”
他双目微合,瞧见一人身影越靠越近,索性装的更厉害,整个人都赖在了石头上,不停的念叨着要酒喝。
胤礽过来后,瞧见胤禩脸颊泛红,眼神迷蒙的靠在外头,看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更不知他方才与人的谈话让胤禩听去了多少,眼中精光一闪,便凑了过来。
“八弟,八弟?怎么在这儿歇着?天寒地冻的,伺候你的奴才呢?”
胤禩知道胤礽故意试探他,便不耐烦的一摆手,怒斥道:“你是什么人,倒管起爷来了拿酒来!爷还要喝还要喝!”
胤礽闻见他口中隐约确有酒气,却仍不放心,念头一动,语气更加亲切:“我是大哥啊,你怎么竟瞧不出大哥了?”
“大哥?嘿嘿大哥啊,你来得正好我们兄弟再痛饮三百杯!”
胤礽见他亲热的拉着自己,红唇半张着,眼中不知是雾气还是什么,显得有些氤氲蒙蒙的,不禁想道:这阵子对这老八注意的少,不想倒也出落的如此这般了。
胤礽正盯着胤禩有些发愣,耳畔就响起了那女子的声音,原来她还未走,催促道:“他定是不知从谁那儿吃了酒回来,指不定奴才是去干什么了,没准一会儿便回来了,你还留在这里,万一他一会儿清醒了,岂不又生事端?上回便被他瞧去了你的好事,坠马没将他摔死,现在你还等着再被他瞅见一次?”
胤礽一个激灵,明显是想起了前事,勾起个笑意回道:“你说的是,倒是我忘了这茬,这儿待不得了,还是先走的好。”说罢,包含深意的看了胤禩一眼,转身离去。
八 几家欢乐几家愁
胤禩听到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抹了把额上的汗,心想这等宫闱丑事,今日竟被他撞个正着,从刚才的言语中他就听了出来,方才与太子耳鬓厮磨的女子,便是胤礽生母孝仁诚皇后的妹妹,赫舍里氏平嫔,也就是他的亲姨母!
胤禩只觉得一阵反胃,太子的荒淫他上一世也有印象,只是没想到竟至于如此无视人伦尊卑的地步。
更让胤禩心惊的是,方才两人言语间隐隐流露出上次自己坠马之事似乎也是撞见了太子的“好事”,难不成自己在科尔沁的那次意外,当真是太子着人动的手脚?
想想便觉得心乱如麻,胤禩靠在山石上长叹一声,生于帝王家,兄弟阅墙之事实属平常,然而自己现在年岁尚小,对太子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也对自己起了杀心。只希望今晚这事,胤礽没有起疑才好,只听他刚才自称是大阿哥,就知他心计深沉,不可小觑。
这边胤禩正胡思乱想着,胤禛已经提了灯笼寻了过来,见他竟不在亭子里,四处一找,才发现胤禩正靠在假山外头,胤禛急火火的找过去,却见他神情有些不对,急忙将手炉塞进他手里,询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胤禩见胤禛来了,想想方才事情只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摇了摇头,轻声道:“方才等的无趣,见这山石嶙峋,错落有致,便过来看了一会儿。许是晚上喝了酒,又站着吹了会子风,现下有些头疼了。”
胤禛闻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胤禩脸色果然不太好看,想来他是被冻着了,暗暗埋怨自己不该留他自己在这儿,便赶忙带了胤禩回去。
进了屋,便吩咐苏培盛让厨房熬了一大碗姜汤驱寒,胤禩许是真的被冻着了,喝了姜汤之后出了些汗,脸色便好了许多,胤禛也才放心下来。
至于方才自己所见所闻之事,胤禩攥紧拳头,打定主意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过了年后,寒意便逐渐退去,厚重的大毛衣裳也被轻柔舒适的锦缎所代替,新芽开始抽丝剥茧,御花园中繁花逐开,宫中妃嫔常年寂寥,多半爱养些鹦鹉黄鹂打发时日,鹂音袅袅,婉转悠扬,白日里的情境越发显得温柔缱绻。
只是宫中女子却人人自知,开春之后便是三年的大选,宫里又要添纳新人。而秀女们也知晓宫中明艳女子多不胜数,长日漫漫难见天颜,反而觉得若是被许给阿哥或是八旗贵嗣,倒是比被选作妃嫔来的妥当。
胤禛因一早便知自己的婚事,对这事也不怎么上心,只是那日去给德妃请安时,不料屋里竟站了一个女子,粉白的鹅蛋脸,细凤眼,看着还未及笄,同德妃二人说说笑笑,好不融洽。
德妃见胤禛前来,语气中竟带了一抹温柔,招呼他道:“你过来,这是费扬古大人家的二女儿,名唤昭柔,本宫这几日多亏了她日日前来作伴,也解了不少烦闷。”
见那女子羞怯怯,规规矩矩的对着胤禛行了个满人礼,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乌拉那拉氏昭柔见过四阿哥。”
如此见面本是与礼不合的,只是在场三人俱已心知肚明皇上属意这门亲事,况且德妃喜欢乌拉那拉氏的温雅娴静,却又不似块木头过分安静,她与这儿子已经是生了嫌隙,挑个合适自己心意的媳妇,也算是做些弥补。
胤禛依旧神色冷淡,点点头道:“起吧,我功课繁多,十四弟又缠绵病榻,额娘既然喜欢你,就有劳你常来陪伴。”
乌拉那拉氏闻言喜不自胜,她年纪不大,一见胤禛丰神玉立,举手投足贵气逼人,虽眉眼间透着冷淡疏离,可她少女心思却已被打动,红着脸低声应了下来。
德妃见状心里自然满意,对胤禛越发和颜悦色起来:“近日来功课可还吃力?勤勉读书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子,今日便留下用膳吧,我们母子也好好说说话。”
胤禛心里岂会不知德妃是为了撮合他与乌拉那拉氏,但他与德妃母子之情淡薄已久,如今得她挽留一同用膳,胤禛心中也有几分欢喜,遂淡淡应下:“那儿子便陪额娘用了晚膳再回。”
德妃是有意促进他二人的感情,乌拉那拉氏娇羞文静,对着胤禛也不好多言,胤禛素来对人冰冷,吃饭之时就更是惜字如金了。一顿饭吃下来,三人各怀心事,互不相知。
康熙三十二年四月初十,康熙赐婚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许配给四阿哥胤禛为嫡福晋,择定了吉日六月十五二人完婚。
胤禛接旨后不惊不喜,只如往常一般,若是问道大婚之事的人一多,四阿哥便脸色阴沉不愿多谈,就连与他最好的胤禩也不例外。
胤禩却没想这些,只觉得胤禛大婚后便算是成家立业的第一步,是好事一件,只是胤禛自己对这事情却好像并不十分上心,难免让胤觉得奇怪。
这天下了学,胤禩与胤禟胤誐一同出来,两个小的见四下无人,扯着胤禩的衣袖悄声道:“八哥八哥,四哥大婚之后是不是就不来书房了啊?”
胤禩想想,阿哥要等到分至各个衙门后才算是有了差事,那会儿才会停了书房的功课,但这差事何时给,则要看老爷子的心思了,便说道:“这事不好说,怎么了?你们怎么关心起这个?”
两人相视一笑,胤禟比胤誐长得瘦弱些,五官显得也标志,笑起来像个小金童,对着胤禩咯咯乐道:“无事,只是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