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你凡事谨慎些,毕竟现在太子还是太子。”说罢胤禩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一向心思细密,是我白嘱咐了。”
胤禛却十分欢喜他肯操这份心,温声道:“你放心好了,对外我是称敬重年遐龄这才抬举那个年羹尧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胤禩对这个年羹尧并无什么好感,此人妄自尊大,恃才傲物,得了高官厚禄之后更是贪得无厌。只是他却是日后胤禛一份必不可少的助力,思及此他也是在不便多说,唯有缓缓的点了点头。
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下旬,康熙起驾出巡五台山,留下了胤眩拓缝髟诔屑喙苁挛瘢嫘械陌⒏绯颂油猓褂胸缝怼⒇范G、胤佑、胤禩、胤祥和胤祯。
这一举动实在是大出众人的意料,本以为八贝勒已是失了圣眷,怎的这回又能伴驾出巡。众人心里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只是心里肚明一件事,这万岁爷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
胤禩却不觉得此事就是喜事,当年为怕自己留在京中生事,康熙一样带着自己巡幸塞外,以此牵制京中的老九等人。现下康熙这一举动,他虽摸不清用意,不过秉持着一贯的谨小慎微、不悲不喜,总是不会招来错处的。
去五台山的路途算不上近,现在又是秋天,外头的景色也不大喜人了,更让人日日窝在马车里懒得动弹。
“这日头越发短了,外头风吹得也寒凉,也不知怎的挑了这样个时候出门。”
胤禩笑着瞧向车里皱着眉头的胤禛,不由开口道:“平时难得听你埋怨一句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无事。”胤禛随手撩开窗帷向外头看了一眼,官道两侧只有几排杨树笔直的立着,花落草黄,一派萧条。“不知怎的,这趟出来总觉得心里头烦乱的很。”
胤禩知道这一路的琐碎事情诸多都要过胤禛的手上,事情多了人难免就觉得疲惫烦躁,温声宽慰道:“入了秋后人的精神就是容易短些,更何况你白日里操心太多,出门在外夜里怕也睡不实。”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胤禛颇有些疲累的掐了掐眉心,苦笑了一声,“可是却也没个地方能让我歇歇。”
胤禩见他确实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便从车上的格子后头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出个软枕递给他,“现下哪有什么地方,你且将就一下靠着这个歇一歇吧。”
胤禛瞥了一眼那软枕便皱起了眉头,“这个不好,还不知让多少人枕过。”
“那我可没法子了,这马车不比府里头自己的,东西一应俱全。能寻出这一个已是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胤禛嘴角含了抹笑意,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倒也不是没法子,不妨把你的腿借我枕膝而眠,八弟意下如何?”
“你这又作什么幺蛾子。”胤禩断然回绝道,“这马车随时都可能有有人上来,你可是魔怔了?”
胤禛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而后颇为哀愁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煞是苦涩。
胤禩气结,“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来这套。”
“我来哪套?你现如今都可对我不闻不问了,却不知是否因府里又添了个弟妹的缘故”胤禛叹息一声摆了摆手,“罢了”
“十三哥,近日来下了学就找不着你,都忙些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温温书,下下棋,你若没事大可以去我那儿。”胤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孚若的琴弹的也极好,改日真该让你来领教一下。”
胤祯不耐的挥了挥手,“我从来也静不下那份心思,叫我去了也是白费。十三哥你可好了,皇阿玛把魏顒召入京中给你做了伴读,可算是有个人能陪你玩耍解闷了。”
胤祥脸上露着喜色,拍了拍胤祯的肩膀道:“你也该收收心思,别成天光想着玩耍,我看改明儿啊,也该让皇阿玛给你指个福晋才是!”
胤祯撇撇嘴,“我才不要,娇滴滴的我可招架不起。”
“这好办啊,让皇阿玛也像给十哥那样,从草原上指位格格给你,保准够你受的,哈哈!”
“那也不好,万一赶上个凶神恶煞的,那这往后可怎么办?”
胤祥笑着打趣他,“这可难了,娇俏你不要,泼辣的你也不要,你倒是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
胤祯被他一问,不由怔了一下,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他赶忙摇了摇头道:“好端端的怎么同我说起这些了,十三哥你可真是,咱们不是来问八哥行程的么,赶快些吧。”
胤祥被他拉着向前快步走着,心里虽觉得胤祯方才那话岔的有些怪异,但也没往深处琢磨。等到了胤禩他们马车外的时候,胤祯性子急,上前唤道:“八哥,八哥。”
“胤祯?”马车挂着厚重的帷帐,胤禩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约莫过了片刻的功夫,帷帐便从里头掀开,胤禩探出身子来冲二人笑笑,“怎么跑过来了?有事?”
胤祯刚要开口,就听见车厢里有人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十三哥想来问问咱们这路上的行程,这一路走下来,闷都闷死了。”
对着胤禛的脸,胤祯的声音也不由低了几分,又胤禛颇为冷淡的说道:“这事儿又不是你八哥管的,一会儿我找前头人问问,再遣人给你们回话儿。”
言下之意就是你耗着也没用尽早回去吧,可胤祯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漫不经心似的同胤禩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话。胤禩做惯了好兄长,自然不可能开口撵人,胤祯和胤祥便干脆在马车里呆到了大队又要出发的时候,这才肯回去。
等二人走后,胤禩便听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由好笑的说道:“方才真是险,早同你说了你还不信。”
胤禛是一肚子的不痛快,本来胤禩方才已经妥协,自己刚躺过去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胤祯坏了事。
有了这一番惊吓,胤禩哪里还肯再放任他为所欲为,这接下来的一段路途,胤禛便更是不悦。待外头的侍从见了,只觉得这四贝勒爷脸上快要掉下冰渣子一般,冷的怕人。
队伍缓缓而行,只是这日刚过了禹城不远便突然常停了下来。胤禩觉得奇怪,半晌过后便见胤禛撩开帘子上了马车,脸色有几分怪异。
“太子突然染病,恐怕是没法行进了,皇阿玛刚下了旨意,行至德州行宫驻跸。”
“太子病了?”
胤禛毫不意外胤禩的惊讶,点了点头道:“听太医说是水土不服之症,我也觉得纳罕,他随行伴驾这么多次,哪回不都好端端的。”
胤禩若有所思的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太医没说要几日才能好?”
“倒是没说,只说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调理,舟车劳顿是吃不消的了。”胤禛说罢顿了顿,皱眉道,“皇阿玛还下了另一道旨意。”
胤禩见他面色便知事端微妙,忙问道:“什么旨意?”
“命人回京传召索额图前来德州侍疾。”
“什么?!〃
胤禩这一声呼的大了些,胤禛极少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由诧异道:“怎么了?虽说如此是有些兴师动众,不过皇阿玛对太子这场病的关切之情,倒也着实可见一斑。”
胤禩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他想起了上一世恰好也是太子伴驾出巡,途径德州染病,而后康熙便传召了索额图前去侍疾。
这事看似微末,当年无人在意,可是日后康熙列数索额图罪状时,与太子在德州时的密谋便成了他身上一道重重的枷锁。
索额图当年到底同太子有无谋划、又谋划了什么,无人可知。然而众人心知肚明的是,当时必定是出了些岔子,这才让康熙众怒之下将这个一身功勋荣耀的老臣连根铲除。
胤禩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去年格外红火的一部戏本《桃花扇》,里头有一句说的极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兴衰荣辱,成败得失,也不过在于那转瞬之间而已。
胤禩定定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向胤禛正色嘱咐道:“四哥,在德州行宫这阵子,一定要万事多加小心。”
胤禛听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疑心太子?”
“并非我疑心他。”胤禩慢慢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是总觉得有些不详,怕有人怀了龌龊心思。许是我忧思过剩了,总归多留神一些也是没有坏处,等过会子人散去了,四哥去问问那个诊脉的太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毛病。”
胤禛见他说的言辞切切,也不免更上了几分心,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办。”
五十九 惊破秋窗秋梦绿
“太子是因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脏腑阴阳气血失调所致。唯今只有寻个清静的所在,好好调养,方可无恙。”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一旁的侍从即刻会意的取了个封包递到太医手中。
“四贝勒,这可使不得,微臣可是万万不敢受贝勒爷的赏。”
胤禛微微笑道:“秦大人为了二哥的病颇费心力,这点心意不算什么,不过是请大人喝茶罢了。”
谁知这秦汾却仍旧推辞道:“不过是微臣的份内之事,太子的药还需臣亲自盯着,如此臣便先行退下了。”
鲜少有人敢在胤禛跟前如此不识抬举,这个秦汾似乎原本也不过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小的八品御医,连个院判都算不上,如今竟也能随驾出巡了?
只消细细一想,胤禛心里便有了计较,折回去后将方才的事同胤禩说了,低声道:“太子这病,十有八九生的蹊跷。”
“且不管他,总归皇阿玛已经下了圣旨,德州行宫怎么也要走一遭了。”胤禩轻轻吁了口气,笑了笑,“你不是还说夜里头睡不安稳?现如今不正好给你个能好生歇息的地方。”
胤禛见他虽说的云淡风轻,脸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是二人心知肚明,此时怕是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之上,退无可退了。
待到了德州行宫之后,没过两日索额图便到了,日日守在太子塌旁。太子入夜时常咳喘不止,索额图念起早逝的长兄和其母孝诚仁皇后,尽心同时又不免多了几分哀恸之意,令人望之不忍。
直过了二十余日,胤礽这拖沓绵延的病症总算见了起色,康熙面上也可见喜色。是夜便在行宫前殿处设宴,胤禩这些日子见胤礽见的极少,除了必要时候兄弟几个一处去探望外,别无他话。然而此刻见着了,却是不得不客套两句的。
“二哥好,二哥这病总算是有了起色,如今可还反复么?”
胤礽今日穿了一袭檀色蟒袍,束着黛青镶白玉腰带,许是真的大病初愈,这样锦衣玉袍的陪衬下,仍是显得他脸色有几分苍白。
“有劳八弟费心了,说起来我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调养了这些日子才略见些好转。”胤礽淡淡的笑了笑,“倒是累的大队不得前行。”
“所谓病去如抽丝,二哥且放宽心慢慢调理便是。”
胤禩不愿同他多说,匆匆的便告辞了去。现如今胤礽的态度是越发的古怪了,若说当年同自己在江西查案的胤礽仅仅是精明圆滑,现如今的他却更多了几分阴邪,被他一瞧总让人心底泛起一层不适的粘腻感,实在不甚舒服。
众人纷纷而至,大殿正中已有舞姬婀娜翩翩,流苏飞扬。觥筹交错间,只觉得这大殿内珠玉闪耀,明媚璀璨。
如此的美景良辰,自然是不可辜负的了,清歌缭绕,香雾弥漫。分明是萧瑟寒凉的秋日,在这大殿之中却是春光融融,令人心醉。
胤禩含笑饮下了杯中的美酒,怪不得人人都羡慕这天家富贵,其实身前再怎么尊贵无匹,死后还不是一抔黄土风中撒。
只是这个道理,越是让富贵权势迷住了眼睛的人便越是不明白。
这一场宴席下来,胤禩没少被灌酒,来往敬酒之人络绎不绝,胤禩抹不开面子便也只得一杯接一杯的痛饮。胤禛那儿虽说比他这里强些,却也是无从分心,只得各顾一方了。
只是这回胤禩却是留了些心眼,吞下去的酒大半都趁着空隙吐进了一旁水晶盏内,和剥下来的虾壳等秽物一混,便也瞧不出来了。
康熙今晚兴致仿佛不差,一直同众人笑语畅谈,只是忽而见梁九功自外头进来,在康熙跟前耳语了几句,康熙脸色一变,只说有些乏了便起身离去。康熙这一走,众人笑闹了一阵便也就散了。
胤禛同胤禩一道朝回走着,说起方才的事胤禛不由皱眉道:“梁九功是传了什么话儿,看皇阿玛的脸色似乎并不轻微。”
胤禩心里也觉得纳罕,只是此刻却也得不出什么说法,只得温声道:“许是京里递来的消息吧,若真是有事,想必也会召集咱们的。”
只是他这厢话音方落,便瞧见梁九功自前头迎上来,恭敬道:”奴才见过四爷,见过八爷,万岁爷请八爷过去一趟。”
胤禩一怔,“皇阿玛可说了是为何?”
“万岁爷只说让奴才来请一趟八爷,别的倒是没吩咐。”
胤禩点了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了。”说着同胤禛递了个眼色,刚向前走了两步,便听到啪的一声。低头一看原是系在腰间的那块流云百福玉佩掉了,金丝线散在地上,片刻便被风吹的不见踪迹。
胤禛只觉得心里一沉,那玉佩是他给胤禩的,因着原先的那块送了弘晖,他便又给胤禩寻了这块来。
“摔坏了么?”
因着夜露深重,并不能看的分明,只是胤禩的指尖在上头一触,便感到了一阵生硬硌手。他轻轻叹了口气,同胤禛笑道:“还看不真切,应当是没事,回去找团结实的线再重穿上就是了。我先过去吧,不好让皇阿玛久等的。”
晚风卷起衣袂,吹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胤禛定定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出几分不安来。
康熙住的寝殿在园子的后头,沿着湖岸过了廊桥便是,夜里头水冷风寒,胤禩将衣襟紧了紧,快步向前走着。
这儿虽是内院,可今晚却仿佛有些静的过了,院子里的也是走上一段便能看到巡夜的侍卫,可是胤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寻常。
“今晚上这内院倒静,和往日不大一样。”
梁九功含笑恭敬道:“许是有些侍卫躲懒去哪儿吃酒了,一会儿奴才便打发人去查查。”
“如何好劳烦公公,皇阿玛那儿还需公公伺候着。”胤禩忙颔首道,“我也不过是平白问上一句。”
走至门外时,梁九功先行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出来请胤禩进去。
屋里头的炭火烧得很足,一进去让人立刻便暖了下来,康熙靠在榻上似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胤禩进来请安的声音才悠悠张开了双目。
“起来吧。”康熙随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坐。”
胤禩不明他的用意,只得谢恩坐下,低垂着头敛着眼眉,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屋里头隐隐有熏香的味道,父子二人一时皆是静默。
最终还是康熙先发了话,“你近日来,工部的差事当得如何?”
“回皇阿玛,虽不能算是诸事顺遂,但好在还并未力不从心。”
康熙闻言似是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便是有一日得心应手了也不可自满,工部事务琐碎繁复,定要仔细推敲才可。”
这话虽不算什么夸赞之语,但比起前些日子的不闻不问却已是要好上很多,胤禩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应声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炕桌上的明烛十分光亮,墙上的烛影轻轻的晃动着,康熙看了胤禩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今日朕同太子说起了赫舍里皇后的故事,一晃竟这么些年了。”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