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吓了一跳,连忙见他扶了起来,“先生怎可如此?先生对我亦是有大恩在先,如今我所做之事便是只为报恩,也实在受不起先生这一拜啊。”
靳南身份特殊,如今又了却了心里最大的一桩事,恋恋不舍的复又瞧了芷青几眼,这才自窗子又翻身离去。
胤禩又瞧了床上兀自熟睡的芷青,低低的叹了口气,折身回了书房。
“滚出去,统统都给哀家滚出去!”
胤禛带着人刚走至殿外,便听见里头怒骂之声直逼而来,胤禛脸色微沉,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不必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只见德妃喘着气歪在床头,脸色涨红的推着面前的宫婢,药碗许是让她方才给摔了,瓷片飞溅的四下都是。苏培盛眼疾手快的扶了胤禛一把,“万岁爷当心脚下,别伤着了。”
德妃闻言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着胤禛,“你要将他如何?如今你已经得着了皇位,还不肯给他一条生路么!”
胤禛强忍着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恭敬道:“母后请别动气,儿子并未为难十四弟,只不过暂且留他在宫中一阵子罢了。母后如今病着,怎么不喝药呢?”说着冷冷扫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宫人内监,斥道,“若是耽搁了太后的凤体安康,你们有几条命来赔?”
德妃自康熙大殓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拖沓数日,脸色早已憔悴异常,只是却仍旧强撑着冷声道:“你不用拿这话来敷衍我,众人当中你唯独圈禁了他和老三,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放他出来,这药我也不必喝了!我们母子二人早早的下去团聚才好呢,免得像现如今这般,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胤禛脸色铁青,呵退了一干人等,快步走至德妃面前,冷声问道:“母后口口声声说着母子团聚,如今朕就站在你跟前,你又把朕当做什么?十四弟是您嫡亲的儿子,难道朕就不是么!他好端端的活在撷芳殿中,朕何至于要来欺瞒母后,母后如今这样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又是做给谁看的!”
德妃气的浑身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禛同她对视了半晌,末了冷冷的扔下一句道:“母后最好还是擅自珍重些,否则这世上,还有谁去心疼关切朕的十四弟呢?若是朕明日瞧见母后又砸了药碗,那朕也只好派人去好好服侍服侍十四弟了。”说罢便草草请了个安,拂袖而去,对身后德妃的怨愤之声充耳不闻。待他走至殿外时,皱着眉同苏培盛吩咐:“挑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太后心情沉痛,怀念先帝,若是往后再摔了药碗,那便再去煎上一碗,怎么也要把太后的身子调理好了才成。”
苏培盛在一旁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又听胤禛问他,“廉亲王呢?今日可入宫了么?”
“这会子应当在路上了,万岁现下是先回养心殿去还是?”
胤禛想了一想便点头道:“起驾回养心殿去,叫鄂尔泰过去见朕。等廉亲王入了宫,让他直接过去便是。”
自胤禛登基之后,提拔栽培了众多自己的势力,鄂尔泰便是其中之一,又因着他同胤禩的一层姻亲关系,地位便更是不比旁人。胤禛传他过来之后,免了他的礼便问道:“年羹尧那边儿的事情,可都平息了么?”
“回万岁,当初那银子送到年大人手上,年大人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将银子交出去的,这事儿谁也抓不着把柄去。况且那一趟路上本就十分荒僻,又不是官道,窜出几个马匪来是谁也管不了的事情。”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那些人都处置妥当了么?”
鄂尔泰俯首恭敬道:“都已经无碍了,万岁爷放了他们一条性命,又给了大把的银子供给吃穿,这些人便是为了往后的一条活路,也不敢乱嚼舌头的。”
“这里头的微末枝节,年羹尧可知道么?”
“此事微臣均是亲力亲为,一概没有假手旁人。做事的那几人也是早早就安排下去的,没露过一点蛛丝马迹,想来年大人是不知道的。”
胤禛微微一笑,颔首道:“你这事办的很好,留着这份灵巧心思,朕往后必定还要重用你的。”
两人正说着,便听苏培盛进来通传,“万岁爷,廉亲王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胤禛闻言挑眉,“传他进来。”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鄂尔泰,淡淡道:“你且先退下吧。”
鄂尔泰心知他必另有话要同胤禩说,识趣的道了乏便退了下去,出去之际恰好遇上胤禩进来,两人相视微微一笑,胤禩便快步入了殿中,利落的掸下了马蹄袖,跪地请安,“臣弟参见唔”
他话还未曾说完,便见胤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手上一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笑着扣紧了他的手臂道:“一见面就跪我,可是该罚了不是?”
胤禩脸色微变,急急的往旁边瞟了一眼,皱眉道:“皇上,请先放开臣弟,如此成何体统。”
“你怕个什么?没有朕的吩咐,谁敢进来半步?”胤禛的手扶着胤禩的腰肢,轻轻向下滑了几寸,语气暧昧,“这几天明明就瞧着你在我跟前儿,却连话也难说上一句,如今好容易得了空,你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么?”
“臣弟岂敢,只是礼不可废,皇上如今是九五之尊,言行当为天下人表率,岂可呜”
胤禛见他说也说不通,索性堵上了那人刻板气人的一张嘴,亲热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松开,低笑道:“我都不许你改名避讳了,这些事情你还要同我计较?要不我再下一道旨意,廉亲王往后入宫自可免去一切礼节,你说可好?”
胤禩低喘了几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瞪了他一眼,“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岂能如此儿戏?此话只求皇上万万莫要再提了。”
“我既然不在你跟前自称“朕”,你也别一口一个“臣弟”的,我听着别扭生分。”胤禛定定的瞧着他,仿佛想把眼前这人刻进骨子里头一般,长叹道,“先前你还唤我‘四哥’,唤我‘胤禛’,如今这皇上二字,听着我心里头都觉得冷的很。”
胤禩对他这幅略有些落寞的神情最是招架不住,只得依着他唤了一声,“四哥。”
“怎么不喊胤禛?”
“先前也不怎么喊你名讳的,如今怎么倒较真儿起来了?”
胤禛笑的略有深意,“谁说的,那年的雪夜,你到我王府去寻我,亲我之前,可不是喊了我一声‘胤禛’?”
胤禩当下哑然,没想到这人竟提起这话来,支吾了片刻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便抿唇不语。胤禛知道他脸皮薄,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低声笑道:“廉亲王今儿个就别回府了,留在宫里咱们好好商讨一番国家大事罢。”
胤禩闻言瞥了他一眼,“万岁爷甫一登基,就如此勤勉,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啊。”
“那是自然,只是若有廉亲王相伴在旁,我必定事半功倍啊。”
只怕是事倍功半吧。
胤禩这样一想,也不禁笑了两声,反手回抱住了胤禛。
有这人陪在身旁,便是往后再遇上多大的风雨波澜,似乎也都无所畏惧了。
只是胤禩没有想到,这风雨竟来的如此之快,几乎如当头棒喝一般,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九十七 长相思兮长相忆
胤禛甫一登基,朝中表面上虽是一派的风平浪静,然而私底下却并不算多么安稳。新君临位,有心之人必定多些不轨动作,这前朝不稳,后宫中太后又因同新帝怄气而不肯服药,身体每况愈下。胤禛的脸色固然是差,只是胤禩和胤祥却也没落得过半分空闲,几乎可谓是脚不沾尘了。
自胤禛登基,便将兵部交与了胤祥,吏部交与了胤禩。这日胤禩忙完了吏部的事务,正要回府之际,却瞧见苏培盛走了进来。
当年的梁九功已被胤禛开恩许他告老还乡了,而魏珠则是被派去了北海团城封为总管。如今宫中的总管太监便是苏培盛了,他是胤禛身边多年的近身内侍,如今更是荣宠无匹,旁人见了都需客气三分。胤禩见来人是他,也不禁笑着起身道:“公公怎么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只是他虽笑着,苏培盛的面色却并不十分自在,同他笑了笑道:“八爷,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趟。”
胤禛近日时常唤他商议朝事,虽说商议到后头就时常不老实起来,开头却总是有些正事的。胤禩听了微微一笑,起身敛敛衣袍道:“公公来的可真是巧了,若是再迟上一些我便要回府去了。既是如此,不能让皇上久等,咱们这便过去吧。”
苏培盛应了一声便跟着胤禩往外头去,这一路都没再言语,直至到了养心殿外时,才低声同胤禩说了一句,“八爷进去可要当心些,万岁爷脸色很不好看,刚才在屋里头发了些脾气,还望八爷劝劝圣上莫要动怒,万事以龙体为要。”
胤禩一怔,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是何事能引起胤禛不快,只是同苏培盛笑了一笑,颔首道:“多谢公公提点了。”
养心殿中四下无人,胤禛紧皱着眉头坐在上方翻阅着手中的折子,听见胤禩进来便抬起头来瞧着他,目光不似平日的温煦柔情,竟有些冷意。
胤禩心里一激灵,利落的掸下马蹄袖跪地请安,“臣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自龙椅上慢慢起身,走至胤禩跟前,道:“起来吧。”
胤禩谢恩之后,心中更是觉得有几分不对,抬眼瞧了一眼胤禛,只见他神色阴沉的盯着自己,胤禩眼皮止不住的跳了一下,低声问道:“皇上急着找臣弟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无妨,只是朕这几日想着,你府上的那个芷青丫头仿佛也到了该婚配的岁数,科尔沁的达尔罕亲王近日露了联姻的意思。你对她格外厚爱,收作了义女,朕想着便予她封号,许配给达尔罕亲王,也算是极光耀的事情了,你看如何?”
胤禩几乎想也没想便推拒道:“芷青还小,哪里就这样着急了呢?更何况她是何大人的独女,当初将芷青留在臣弟府中,便是不愿她小小年纪去那清贫之地受苦。若是真送她去了科尔沁和亲,臣弟如何对得住何大人当年的嘱托?〃
胤禛听了他这一番话,突然笑了两声,沉声问道:“你究竟是怕对不住何绰,还是怕对不住靳南?”
胤禩闻言心中猛然一窒,怔了半晌却也没有开口。
“胤禩,我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同我说实话?你是怕我杀了那个丫头还是什么?”胤禛死死的盯着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到了今日,你还不打算同我说实话么?为了那个靳南,你究竟要瞒骗我到什么时候?”
胤禩咬了咬牙,不知他如何得知芷青便是靳南之女,又拿不准他是从何处查出来的,此刻也不敢多言,只俯首跪了下去,“臣弟欺瞒皇上,犯了欺君之罪,不敢辩驳,请皇上责罚。只是稚子无辜,芷青当年不过是个柔弱孩童,所有罪责臣弟愿一力承担,只求皇上饶过芷青吧。”
胤禛的眸子中的怒气几乎要喷涌出来,他一把上前扣住胤禩的肩膀低吼道:“你让我罚你?你明知道我对你下不去手,狠不下心,你让我如何罚你?登基之前你便同他私下会面,那会儿你瞒骗我也就罢了,只是如今你怎么还敢与他相见?若是知道这事儿的换作旁人,一纸密奏呈至御前,你又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我这个皇上又该如何是好?附逆的罪名,你当是一句玩笑么?”
胤禩本是低头听着,却忽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胤禛,嘴唇轻颤了两下低声道:“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胤禛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你在我府里头,放了探子?”胤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派人监视我?”
胤禛见他如此模样,不禁一怔,忽然觉得有几分心疼了。
其实胤禩的话虽是不假,却也不算太真。胤禛在他府中确实是放了眼线进去,却不为监视,只因想着他这人心肠太软,总是容易顾念旧情而缚手缚脚。当初胤祉那一次构陷,已让胤禩吃了一遭禁足的苦头。若是他再同那靳南扯上什么纠葛,只怕就不再是禁足而已了。
胤禛本是如此想着,为着自己能在胤禩糊涂之时提点他一把,这才将那李济收为己用了。
当初靳南头一次去面见胤禩,李济虽没有瞧真切,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胤禛见后面数日都没有下文,便也不欲追究,得过且过便是了。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那芷青竟是靳南的女儿,而靳南又再度入了八王府。
胤禛收到这消息之后,足足等了两日,这两日他言谈之中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便是想要胤禩亲口将此事告诉他。
只要胤禩亲口说了,他便既往不咎,并且立即再不用李济监视王府。
那年因戴铎的一招行错,而害的胤禩丧妻失子,胤禛这些年虽然没说什么,只是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心中愧疚。虽不是他下的命令,也不是戴铎的蓄意存心,然而此事终究是因他而起,这个责任若要推去,他自个儿便头一个迈不过这道坎儿去。
胤禛甚至想着,待甄选秀女之时,再选两个品性柔顺的送去府中。自己后宫内宠众多,总不能让胤禩膝下单薄,内院空空。
这样的念想,于胤禛而言,算是极大的不易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两日了,胤禩竟提也未提此事,每每自己提及此处,胤禩总要想法设法将话头岔去。
这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是胤禛气恼的是,胤禩为何要苦苦瞒着自己?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在你眼里,为了护那靳南女儿的周全,竟不惜欺瞒我这么多年么?
嫉妒和失望一涌而上,胤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定要当面亲口问个明白。
只是眼下胤禩的反应,却让他心里头有些微微的发慌。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儿的?”胤禩再抬头时,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语调却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发颤。
“你头一次见他,我便已经知道。”
胤禩盯了他片刻,吁了口气低声道:“当初,是你放了消息给老三的吧?”
胤禛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开口。
胤禩见他不语,心中只觉的撕心裂肺一般猛的刺痛了一下,哑声道:“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你授意的”
“胤禩,你”
胤禩却不等他说完了便再度跪倒,额头深深埋下,碰触到养心殿柔软的地毯之上,颤声道:“皇上既然已经知道臣弟同乱党过从甚密之事,臣弟亦是无话可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万岁爷一向公私分明,严苛自律,臣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求万岁爷徇私。请万岁爷,将臣弟治罪吧。”
胤禛此刻也说不清是愤怒多些,还是心痛多些了,他上前一把拽住胤禩的手臂,厉声道:“我几时说过要治你的罪了?惠宁那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用这皇位赌咒发誓,绝非是我授意而成。我这些年爱你敬你,她是你的发妻,我便做不到爱屋及乌,却也不至于去加害于她!”
胤禩闻言抬眸,反唇问道:“此话当真么四哥?你敢指天誓地的说上一句,惠宁之死同你当真没用半分干系么?”他见胤禛微微一怔,忽又笑道,“这么些年了,我一直以为咱们二人总是不一样的,靳南的事是我欺瞒了你,只是这事情关系重大,我一人被牵涉其中已经够了,何苦又要拖你下水?可是你呢,你在我府上布置眼线如此多年,又是为了哪般?我这么多年的倾心相待,却终究换不来一句情比金坚。”
他这样心灰意冷的话语,胤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