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挂彩于身。
面对如此惨状,久经战阵的麦克阿瑟虽然心情沉重,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的脸色犹如被日月风化了的一片青石,不阴不阳。因为在麦克阿瑟的脑子里只有进攻,他要乘胜前进,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一举占领全朝鲜。于是,他一边对记者团得意洋洋地说“一切进展顺利”,一边命令第十军沿狼林山东侧向鸭绿江推进,第八集团军沿西侧独自向鸭绿江边进军。
麦克阿瑟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向北侵犯,是因为他根据各种情况分析判断:中共四野过江的只不过是零散部队,“黑土地之狐”林彪将军绝对没胆量过江,他的指挥部甚至不敢设在安东,往近了说也就是在凤凰山,很有可能还躲在他的老巢长春。
麦克阿瑟的分析并非无稽之谈,因为中国古代兵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右倍(背)山陵,左前水泽”是安营扎寨的绝佳之地,中国军队的指挥部怎么会冒背水之险呢!然而他忽略了中国兵书上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志愿军的指挥部不但过江了,而且就设在离平壤不到一百七十公里的大榆洞。
冷月偏西,夜色朦胧,满天繁星闪烁着寒光,像碎冰块似的镶嵌在一碧如洗的夜空中。大榆洞山坡上的一个铁皮木板房里正在召开会议,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宣布了他的司令部成员:邓华任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洪学智、韩先楚任副司令员;解方(解沛然)任参谋长。为了便于和朝方协调,朝鲜人民军次帅朴一禹任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几十万大军的司令部编制居然是在进入战场之后才确定下来的。但就是这么个匆匆组建的司令部,却以令人惊奇的超高效率迅速运转起来。此后数年间,这个精悍的“微型”司令部的一系列决策竟每每被世界各国军事机构高度关注、潜心研究,甚至被编入军事教材。
志愿军司令部刚刚成立,各位将领来不及寒暄就围拢在地图旁边,迫不及待地策划大军入境之后的行动。作战参谋一边摊开军用地图,一边报告敌军动态;彭德怀手里攥着一支大号红蓝铅笔,不时在地图上敌我双方已经形成的钳口处重重地画上一笔。
听完作战参谋介绍敌我态势后,彭德怀面对沙盘,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意见,西线集中主力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和四十军,在云山、熙川一带伺机围歼敌人。我们先吃掉伪六、伪八两个师,把敌人引到有利地形上来打。东线交给四十二军,在长津地区组织防御,钳制东线之敌。”
就在这时,毛岸英推门进来,送上一份急电,彭德怀戴上老花眼镜仔细阅读:
南朝鲜第六师向楚山(鸭绿江边)进攻,南朝鲜第八师两个团今天可能至熙川,南朝鲜第一师已到宁边,正向泰川龟城进攻。美英部队已过新安州,敌人至今还不知道我情况,注意运动中歼敌。
邓华从彭德怀手中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后说:“既然南朝鲜第六师冒进最突出,我们不妨先吃掉这个送到嘴边的敌人,歼灭他一部分,争取初战胜利。”
“我也是这样想,敌人至今仍未发现我军大规模入朝,我们来个突然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洪学智说。
“当前必须立即改变原来设想的作战方针,把阵地防御战改为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各军、师适时捕捉战机,分途歼灭冒进之敌一个团或两个团,求得数个战斗歼灭敌一两个师。”彭德怀面部的棱角,在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坚毅。
邓华手指戳着地图兴奋地说:“乘敌人兵力分散,尚未形成拳头,把他们拉长拉宽了更好打。”
彭德怀沉吟片刻,用手指捏起杯子里的茶叶送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说:“具体部署是,以部分兵力钳制东线之敌,集中主力于西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打西线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三个师。”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二时,月亮像一面大镜子挂在山头,把山地辉映得黑白分明。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守在值班室的解方抓起电话:“喂,你是哪位?”
第四章 勇敢的小卒(2)
“噢,解参谋长,我是一一八师值班参谋,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
“你们的位置在哪里?”
“在北镇至温井的公路上,刚刚离开北镇。”
部队刚刚上去,这么快就遇到了敌人?这个情况使解方有点不敢相信,于是他大声问:“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据侦察员报告,确实是敌人,都说外国话,我们听不懂。”
“敌人有多少?”
“不清楚。”
“是美军还是伪军?”
“可能是伪军,他们说的都是‘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
“继续监视,注意隐蔽,不要暴露自己,有情况随时报告。”解方如此指示后放下了电话。
因为是出国后首次遇到敌情,又是不期而遇,解方不敢擅专,叫起了分管他们的副司令员洪学智,并一起查阅地图。很快,两人在地图上找到了“温井”两个字。原来这是一个小镇,位于大榆洞东南二十公里。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当地交通要津,敌人渡过清川江,经云山,过温井,再经大榆洞,只需三日行程即可到达鸭绿江中游重镇碧潼。
大约八点多钟,温井的街头荡起一股烟尘,伪六师二团向北镇滚滚而来,其先头步兵营已进至我一一八师三五四团所据守的中丰洞和两水洞之间。早已隐蔽于山林之中的志愿军指战员,顿时有了鱼儿上钩、猎物入网的兴奋感,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
敌军的先头部队已闯入志愿军埋伏圈,然而他们既不下车搜索,也不进行火力侦察,简直是空棺出殡——木(目)中无人,根本没料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坟墓。只见他们嘴里啃着大苹果,嚼着口香糖,哼着流行曲,打闹嬉戏,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在对敌作战,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上午十时,彭总作战室气氛紧张。阳光从敞开的门扉里挤进来,在门内地面上形成一个斜方形的光区,一缕缕烟雾在光束中飘浮,有一股辛辣的烟草气味。彭德怀面对墙上挂着的一幅作战地图,紧蹙眉头;邓华等人或抽烟,或看电报,神情也很紧张。
“丁零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铃声,在作战室的木板房里激荡着。毛岸英接过电话,告诉彭德怀:“彭总,是一一八师邓师长打来的。”
“怎么样,邓岳?”彭德怀接过电话急切地问,“吃到肉包子了没有?”
“快吃上啦,是‘洋肉馅’的!”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直震彭德怀的耳膜。彭德怀故意将话筒离开耳朵一些,好让凑过来的邓华、洪学智等人也听听。
“露馅了没有?”彭德怀又问。
“一点没露,包得严严实实的。”邓岳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
“好,我们这里还在吃山药蛋,你们那里倒吃上‘肉包子’了!也好,你就替老子多吃两个,不要洒汤露水!”众将领见老总如此幽默轻松,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战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伪六师的一个加强营和一个炮兵中队顺着大路开过来了,毫无警觉,钻进了我们的伏击圈,我们三个团准备采用拦头、截尾、斩腰的战术向敌突然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是咱们出国的第一仗,打得好坏,直接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关系到军威、国威。所以,这第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
“是,我们一一八师保证打好这一仗,请首长放心。”
邓岳放下电话,拿起望远镜看到敌军正趾高气扬地从山谷间公路上走过,这时侦察员又打来电话:报告,敌人已全部进入伏击区。
“打!”邓岳一声令下。
司号员吹响了军号,志愿军战士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敌人的正面、侧面和后面,将敌人的一字长蛇阵截成数节,机枪、步枪一齐开火,迫击炮和掷弹筒也射向敌群。敌人被打得魂飞魄散,车没熄火、炮未下架就弃而不顾,像下饺子似的纷纷从车上往下跳,还说中了###的“拉瓦(口袋)战术”。
敌人对我们的军号和哨音极为敏感,甚至有一种恐惧和烦躁的感觉,总以为这是在使用某种心理战,所以军号一响他们就未战先怯。其实这是我们迫不得已而采用的一种通讯方式,当时我军的通讯条件很差,营以下单位主要靠军号、哨子、信号弹和手电筒发信号进行联系。
下午三时,战斗结束了。邓岳怀着兴奋的心情向彭德怀报告战绩:“彭总,我们在两水洞打了一个大胜仗,共毙敌三百二十五人,俘敌一百六十一人,其中有一个美国顾问。缴获汽车三十八辆,火炮十二门,各种枪一百六十三支。”
“打得好,打得好啊!你们打响了出国第一仗,打出了国威军威,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我要给毛主席发电,报告首战胜利,让他放心!”彭德怀兴奋地说,“对了,请你们赶快把被俘的那个美国顾问送到志司来,交给毛翻译审讯。”
第四章 勇敢的小卒(3)
“是。美国战俘叫莱尔斯,看军衔是个少校。他吓得浑身筛糠,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八国文字的‘护身符’,说他是‘米国撒拉米’(美国人),还说什么‘冻大米——破梨’(Don'tkillme,please),从他的语气、眼神和手势看,可能是在向我们求饶。我这就叫敌工部长叶平同志用吉普车把他送过去。”
当时,苏联驻朝鲜大使兼顾问团团长拉佐瓦耶夫正在拜访彭德怀,由毛岸英作翻译。因莱尔斯少校是志愿军俘获的第一个美国战俘,为了尽快了解敌军内情,彭德怀命令立即对莱尔斯进行审讯,毛岸英不顾疲劳,又投入到审讯美俘的翻译工作中去。
在一间简易的工棚里,任荣、张养吾和毛岸英坐在一张长条桌的后面。莱尔斯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志愿军战士押了进来,颤栗着站在审讯台前。他耸起了肩膀,缩起了脑袋,头发像黄麻一样散乱着,眼神惊恐而绝望,形同被押进屠宰场的羔羊。
按预定计划,任荣主审,毛岸英翻译,张养吾记录。按照事先商定的策略,审讯应该在威严的气氛中进行,一开始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可是当毛岸英凝视莱尔斯少校那只颤抖的左臂时,竟情不自禁地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等主审任荣发问,便用英语与莱尔斯交谈起来。
“你胳膊是怎么受伤的?疼不疼?”
“因为我不了解贵军的战俘政策,也听不懂你们的语言,跑了一下……”
“没有伤到骨头吧?”
“没有,被子弹擦破一点皮,不碍事。”莱尔斯战战兢兢地说,“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还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毛岸英看到莱尔斯不停地吮着嘴唇,知道他的烟瘾正在发作,便问:“你会抽烟吗?”
“会抽,会抽!”莱尔斯一边点头一边连声答道。
“给他一支烟。”毛岸英继续问,“你的名字,职务?”
“莱尔斯,韩国第六师美国顾问团少校顾问。”
“履历?”
“一九一二年生于美国东部城市波士顿,一九三六年大学毕业,一九四二年在西点军校任教官,一九四七年在驻日美军任职,一九四九年到南韩国防军任顾问。”
“你是怎么被俘的?”
“我所在的韩军这个先头部队是执行李承晚‘袭击金日成总部’任务的,本想来一个‘黑虎掏心’,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当了你们的俘虏。你们的军队就像你们的古老国家一样神秘莫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莱尔斯狠狠吸了几口烟,接着说:“不过恕我直言,贵军不宣而战,不讲战争规则,有失文明。你们这种白天藏夜里战、前头拦后尾截的打法,不是正规的战法。我在西点军校任教时,研究过各种战史战法,像你们这样的打法,我是闻所未闻过。”
“你完全忘记了你们所崇拜的西方军事家拿破仑‘打仗全然不按规律办事’的作战原则。”
莱尔斯抽完了烟,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毛岸英问:“你是不是饿了?”
“是,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毛岸英叫郭洪光拿一盒饼干过来,郭洪光摇了摇头,对如此“盛情招待”这个曾经刀枪相见的敌人表示不能理解,出门后自言自语道:“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
莱尔斯边吃边嘀咕:“都说###不讲人道……真是出乎意料!”
等莱尔斯“吃饱喝足”后,审讯这才正式开始。那种预期的“三堂会审”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可审讯却进行得格外顺利,而且效果良好。这位美军少校在我宽待俘虏政策的感召下,主动向我方交代了许多有重要价值的军事机密。
是什么魔力使这位美军少校消除了恐惧,违背了入伍时严守国家机密的誓言呢?当然与毛岸英的几支香烟、几块饼干和几句同情的询问有关。但这绝不是廉价的交换,其中自有更深层的内涵:那就是发自毛岸英内心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这次审讯的结果,得到了彭德怀的肯定和高度重视。他指示张养吾和毛岸英赶紧编写通报发至各军指挥员,并要求全军学习几句英语和朝语的战场喊话,争取多捉俘虏。由毛岸英执笔编写的这一期《志司通报》,在第二次战役中对我军作战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毛岸英: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
朔风呼啸,冷雨飘零,初冬挟裹着寒气步入了朝鲜战场。然而,寒冷挡不住侵略者野蛮的铁蹄,志愿军入朝的枪声和李伪军频频的告急呼救,也未能把麦克阿瑟从“饮马鸭绿江”的迷梦中惊醒。在麦克阿瑟恶性膨胀的野心驱使下,这支骄兵继续向北冒进。
按照部署,我三十八军奉命赶往熙川,抄伪六师、伪八师的后路。但由于北撤的朝鲜军民和车辆太多,致使道路堵塞,行军困难。三十八军将这一情况电告志司,彭德怀遂命令用汽车运载一个步兵营先行插到熙川。但终因路塞车挤,加上敌机袭扰,三十八军仍未按预定时间到达预定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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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勇敢的小卒(4)
消息传到志司作战室,彭德怀大为恼火。他把那豪犷粗浓的眉梢向上一挑,怒气冲天地说:“梁兴初啊梁兴初,你误了老子的战机,老子饶不了你……邓华,给我支烟抽抽。”
邓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彭德怀,帮他点上后劝解道:“三十八军在四十二军之后渡江,时间当然后推了,很可能后勤方面的汽车保障了四十二军,所以四十二军到东线黄草岭、赴战岭地区阻击进展甚快。而三十八军遇到的困难较多,去江界、前川的铁路线被炸,公路又被从平壤北撤的行人车马塞满,他们进展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我看他们是被美国飞机给吓傻了,白天不敢行军,夜晚又走走停停,像个小脚女人。”彭德怀吐出一口烟雾,甚为忧虑地说,“如果他们不能按时赶到熙川,而四十军和三十九军对温井、云山之敌已发起攻击,熙川之敌便会被惊走,再追就怕来不及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能不能把熙川之敌向北再调动一下?”洪学智习惯地摸摸下巴,“让敌人也帮咱们走走路,两相方便嘛!”
“那只能采取围敌打援的办法。”韩先楚把眉头挤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