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走时叫官娘睡一觉的,你睡了不曾?”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熨贴,伸手覆上她的,温温的热流便笼上她。
官娘不自觉戳着碗里的鱼肉,埋着头,露出一截雪一样的后颈,她看着碗里在烛光下颗颗透着晶莹饱满的米粒,温吞吞地道:“睡不着。”
他的眼神深幽起来,沉稳的一双眸子饱含着情愫,眼底灼灼的浮光游动,似二月湖面上随风潋滟的涟漪。
他尽量端着,想让自己的眉目显得平和。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挖掘她睡不着的根由,官娘却抬起头,目光游离着,扇着翅的蝶儿似的,又薄又轻地栖息在他眼睫上。
“九郎”她看上去吃吃艾的,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我可以收回下午说过的话么?”
“什么?”他眸光一敛。
“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陌五娘,我甚至希望她从不曾出现过。”
话一出口官娘反倒放松下来,她尝试过了,可是只要一想到公良靖同另一个女人面对面相处的画面她的心就静不下来。
何况陌五娘还是个样样比自己出色的女人,官娘始终自知自己太晚出现在公良靖的生命中,他和陌五娘共同经历了太多。她对他的过去却一无所知。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或许迟早会厌倦她。每每思及此,官娘就觉得自己的心钝钝的抽痛起来。
这样钝钝的痛感是过去从不曾感受过的,不是刀扎针刺的锐痛,只是一点点儿,随着他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与日俱增,逐渐地渗入骨髓。
公良靖早便看得透彻,比她自己看她自己还要清晰几分,此时冷不丁听她坦白得似在自己面前丢盔弃甲,露出最柔软的部分,他心中动容,唇边流出潺潺的笑意。
“到底是个才十五的笨丫头。”
他把她拥住坐在膝上,眸光温柔,似能滴出水来。
官娘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她真正的年纪差公良靖不过一两岁,如今却要被他看成个十五的毛丫头么?
也不知他这话里什么涵义,官娘吃他看不过,慢慢地别过眼,唇角却噙着笑,满心的沉浸在此刻的温暖中。她伏在他胸膛上,听见他沉缓的有力的心跳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身体好像要漂浮起来,简直幸福快乐得要睡过去。
“待莲照此番养好身子,我必亲自为她选个好夫婿。”公良靖说着,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
官娘却睡意全消,不安又从心上盘旋而起。待陌莲照生下孩子,她如何还会肯离开呢?
到了后半夜,官娘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吵醒。她揉着眼睛睁开眼,旁边的人却不知哪里去了,下了床摸索着到了门边,不期然听到外头一阵阵刻意压低的人语声。
她听得脸色蓦地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太晚了,刚写完,{ 完全没有存稿T T }。。。 。。。
小伙伴们晚安~~会不会觉得我今天不更新 …|||
我现在也不纠结那个孩子了,总之。。下一章应该就写到喜闻乐见的情节了
么么哒碎觉去鸟~~!~~~~~~~~
☆、第六十二回
这时来安儿又道:“那婆子还在门边候着;小的已叫人请郎中去了 这一碗落胎药喝下去;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郎君可亲去瞧瞧莫娘子?”
“再等一会儿罢。”
公良靖平静地说着;心里却也不是丝毫感触也无。忽想到官娘还在睡着,她向来睡得浅;自己这样儿出来不知吵醒她不曾?
夜晚的天空现出一撇月影儿;凉薄的白光照在雪地上;仿佛洒下一层银箔。官娘茫然地看着门外视线中皎洁无暇的积雪;她脑海中还停留着来安儿说的那些话。
官娘从没有想过公良靖会这样做;他竟然亲手把堕胎药給了陌五娘;他竟然不要自己的亲生骨肉——?
来安儿回完话先行往陌五娘院中去了;公良靖在门前站了会儿;直到他身子沁凉了,才迈着步子回转进屋子,步子是极轻缓的,仿佛怕惊动什么。
然而他才一跨过门槛,视线却猝不及防同官娘的撞在一起,月光并不十分明亮,然而他偏偏知道她在看着他。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须臾又恢复成同来安儿对话时相对的平静。
公良靖上前,两手放在官娘瘦削的肩膀上,感受到她几乎冰凉的体温,黑暗中他眉头猛地蹙起。
她并不是才走过来。
“九郎是疯了么?”
官娘脱开他的手掌向边上移动几步,对他隐有失望的表情流露出来,同时又鄙夷着自己内心深处升起的薄薄喜悦。
她处在震惊的状态中回不过神来。官娘不敢相信公良靖会做出这样的事,陌五娘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他是即将做父亲的人,然而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割舍。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官娘突然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如此陌生,他的心出乎她想象中的坚硬。
公良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畏惧,这令他无法忍受。
他一把攫住她的肩膀,五指收紧牢牢控制住她,强迫着她闪躲凌乱的眸光同自己交汇,控制不住地吼道:“我是疯了!官娘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居然怕我?”
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难道他当真毫无知觉么,那样堕胎的药亲手喂着莲照吃下他不心怀愧疚么,然而他做的这一切不正是为了她!
他一时收不住手上的力量,力道之大似乎要生生卡进她的骨头里。
官娘疼得咬紧牙关,身体不自觉地抗拒着他,心中却感到悲凉。
她何尝不知道他是为自己呢?然而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当初既能让陌五娘怀孕如今就不该单方面做出这样的决定。
官娘想到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着实不好受,起初的一点喜悦迅速消弭殆尽。她希望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她仍是躺在床上睡觉,方才来安儿什么也不曾说过。
肩膀上的疼痛又侵袭过来,官娘用力地推着他,眼泪扑簌簌地落。
“怎么?”公良靖钳住她的手,“对我失望,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么,或者你又要回青平府找你的表兄去!?”
她眼睛瞪大,挣扎地愈加厉害。可是终究敌不过他,不一会儿便疲软下来,两手无力地被他攥在手心里。
“我何时说要去寻表兄了 !七叔那时不过含含糊糊一句话我便随着他离开是为的什么,结果呢,回来这几日都是些什么事儿?
我知道你心烦,我有提过半句要你娶我的事么?甚至陌五娘有了你的孩子我都试图去接纳,九郎知道我心里多苦么?”
她一口气说完,呜咽着蹲下|身哭起来,无助的困兽一般,面颊上小溪流似的滑下一道又一道蜿蜒的泪痕。
公良靖怔住,他微抬着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渐渐的,他垂下眸子看着啜泣不已的官娘。
她抱着膝盖哭得像个孩子,纤细的身子轻轻颤着,如同雨天被雨水打湿的山茶花。弱质纤纤,埋着头不看自己,喉头控制不住地哽咽着。
他意外发觉他们的心从没有在任何时刻如此时般靠的这样近。
公良靖蹲□环抱住官娘,感受到她抽泣的颤动,一波波如海潮般的情感在他心中翻腾不息,掀起滔天的巨浪。
“好了,不哭了。”他压抑着,低头亲吻她绸缎似的长发,从头顶挪移至她耳际,缓缓的,引起她细微的痒。
“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宁静飘雪的夜里,他的嗓音无比醇厚,却又是温和熨贴的,“官娘一定会原谅我,是不是?”
她抬起脸,头发沾湿在面颊上,眼睫根部晶莹湿润,微微颤着望着他。视线里他的面孔是朦胧模糊的,然而温软的声线却一字不落听进耳里,进驻心里。
官娘扁了扁嘴又有想哭的冲动,唇上倏的一软,她吃惊得眼睛忽闪了两下,眼睫刷到他的眉心上。
这是个短暂的吻,他的舌头绕着她的唇线游走一圈,尝到咸咸的滋味。抬头在她湿漉漉的目光下抹了抹她脸颊上的泪水。
“还不肯原谅我?”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九郎”官娘咬了咬唇,面上现出一点儿局促,犹犹豫豫地道:“我也有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作出那样的决定,九郎心里定然也不好受。”
听她这样说,公良靖唇角向上牵了牵,抱起官娘走入东侧间。
官娘掩着嘴打了个喷嚏,身上冷得冰棍似的,她迅速地爬进温暖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站在床前替她掖着被角的公良靖,心里知道这一夜他势必要往陌五娘那处去的。
话说公良靖出了书房院直奔陌五娘院子里去,呵气成冰的天气,他站在明间里,官娘不在跟前,他的表情变得分外冷凝,直直瞧着厢房的棉帘。
不一时来安儿着人请回来的郎中拎着药箱子进来,他已看诊完毕好一时,此时由来安儿领着来了明间问话。
那郎中唱喏毕,瞅见九郎黑沉着的脸,烛火在他脸上砸出一片墓穴般幽深的阴影。
郎中略一思想,这后宅院里的事儿他常年走动都是门儿清的,一个有了身子的妇人无端怎会吃到那会叫人堕胎的汤药,必为后宅中妇人勾心斗角所致。只他一个小小郎中自然不会干预这些。
他提也不提堕胎药之事,面上摆出一副庆幸的表情说道:“还要恭喜郎君,那里头的娘子是个有福气的,虽是出了大量血,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小娘子怀的是四个月大的胎儿,好在先时胎象稳固,此番也算是有惊无险,日后只需好生儿静养——”
公良靖乍听得孩子尚在,简直不知是悲是喜。
然而陡然间,他脑海里却炸起闷雷。他一把揪住犹自滔滔不绝那郎中的衣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再说一遍,你适才说胎儿几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还有9分钟12点… …zzzZZZZ
☆、第六十三回
那郎中被揪着衣领;整个身子几乎都被提溜起来;他垫着脚尖;吓得面无人色;食指乱颤着,着实不晓得自己是哪里说错了;结结巴巴的与不成句。
他越说不出来;公良靖手上力道愈加大;烛火跳跃;来安儿在一边儿瞧着也是心惊胆战。这可怎么说?这位郎中莫不是老糊涂了;竟言之陌五娘腹中胎儿已有四个月;若是四个月;这怎还会是他们九郎的孩子?!
公良靖心中亦是做此想法;他手上力道松了松,须臾放开了那身子颤抖的郎中。待呼吸平缓些了,公良靖在首位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再次开口问道:“你只需告诉我,方才,你说胎儿已有几月?”
那郎中心里着慌,暗怨自己倒霉,心中却还不甚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提着小心低着头回道:“回郎君的话 这胎,胎儿是四四个月大 ”
“你确定?”
公良靖的目光变得尖锐,若这郎中所言果真,那么莲照会不知晓自己月事几个月不曾来了么?
他无法相信自己被表妹设计了。
他的脸色在阴暗的室内越发显得阴沉。窗外寒风呼啸,鬼嚎似的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薄添了几分令人颤抖的寒意
那郎中两腿抖如筛糠,经受不住直接就跪到了地上,猛地就磕了几个头,抬起头面目中流露出的焦急溢于言表。
“回郎君的话,小人不敢有虚言!小人家中世代都在这上蔡县里靠着医馆维持生计,小人从医这许多年,最擅长便是妇人脉息,旁的病症或有误诊还好说,只这胎儿之事,小人绝不会有误——”
说完仍旧跪着,垂着首,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郎中才被来安儿送出去,来安儿拿出诊金与他,他百般推辞才收了,走出公良府,竟仿佛打鬼门关走了一圈,大半夜的头也不回地背着药箱跑远了。
这头公良靖在椅子上枯坐良久。
他心潮起伏,情不自禁想到官娘。
想到官娘虽竭力装着大度,然而她却不知自己是个有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人。
笑便是笑,哭便是哭。他看着她的眼睛,往往一眼望得见底,那是一泓清澈微澜的秋水。
莲照有了身子一事至始至终都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先时无论他怎样处置,作出何种决定,仿佛总不能尽善尽美。
然而现下公良靖发现这不是真的,他或许能想象出官娘知道真相后的场景,她心中的疙瘩终于到了消退的时候。
这样想着,公良靖唇角带出笑来,他闷笑一声。
发现自己在笑后倏的一怔,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再次徐徐地扬起。
他何尝不是松了口气。
这让才开了门进来的来安儿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还是方才那个脸黑得锅底似的郎君么?
如这般的笑模样儿多久不曾在郎君脸上出现过了。
自从多个月前官娘离开了,后又打探到她要嫁人,再接着官娘人是回来了,然而他们郎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陌五娘却有了身子。
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郎君何时真正露出这样的笑来,真切的,发自肺腑的,几乎令人感到不真实。
来安儿也不敢放肆地瞅着九郎,他低着头进了明间,毕恭毕敬禀道:“已是把那郎中送出去了,诊金也收下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儿道:“量他也不敢在外头乱嚼舌头 ”
公良靖唇边止了笑,微一颔首,起身走至门前。
他想到什么似的,推开门走出去,夜幕里那一撇月影儿寡寡淡淡,稀疏几片云绕在月亮边上,一阵风吹到公良靖面门上,他负手立了一会儿,目光淡淡地看着庭院中裹了一地的皑皑白雪,直到身上好似一丝的暖意也没有了,他才信着步子,往陌五娘房里走去。
却说陌五娘悠悠转醒。
她甫一醒过来,仿佛连睁开的眼皮都是惊恐的。陌五娘捂上自己的肚子,她唇色苍白难言,哆嗦着颤抖着,只记得自己流了好多血,满身都是血,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流出那样多的血。
雁香趴在床边睡着了,她为陌五娘忙活了一整夜,待听到那郎中说是胎儿无事后才忍不住倦意睡过去。
陌五娘撑着手臂坐起身,她只觉得自己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上的衣服是重新换过了的,她看向自己的肚子,她不能确定她的孩子还在不在,只是直愣愣看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忽然她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陌五娘身子一颤,她能够听得出他的声音。
“表哥 ”她喃喃了句,眼泪刷的流淌下来。
公良靖果然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进来,他站在床前,看着她哭得仿佛泪人儿一般,心里升起些不解。
陌五娘无措地看着他,她眼中的泪又急又汹涌,饱满晶莹地落在被面上,洇出一块块斑驳残破的泪渍。
她惊恐于自己的清晰的思维,她想到表哥亲手喂自己喝下的那碗汤药——官娘一走表哥就来喂自己喝下整整一碗那样的汤药!他分明以为孩子是自己的,竟不知那何官娘是这样的有手腕儿,能让表哥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便是不顾惜孩子也罢了,横竖她心中知道孩子并不是表哥的,只是,只是他也不在乎自己了么,堕胎的汤药是什么样儿的东西,他就不怕自己从此后再不能生养么 ?
“表哥孩子孩子还在不在?”她捂住了胸口,害怕听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然而公良靖弯唇笑了笑,笑意自是未及眼底。
他取出一件衣裳披在莲照身后,又细心为她在背后垫好引枕。
“莲照,你的孩子保住了。”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她一时不能体悟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她迫切想要知道他面对着此刻的自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