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落在她耳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她一时不能体悟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她迫切想要知道他面对着此刻的自己时是怎样的心境。
然而孩子还在的消息使得她暂时把旁的忧愁都抛开了去。陌五娘大松了一口气,强撑着坐着的身子立时就靠在了引枕上。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又能感受到另一个幼弱的生命在自己身体里缓慢地生长着,这让她心中久悬着的大石坠地,胸腔里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时雁香醒过来,她有心想同陌五娘说话儿,却因公良靖在,只得讷讷站了一会子,躬身退了出去。
公良靖在床沿坐下,漆黑沉静的眸子里映出她陡然现出的温和神情。他笑了笑,“是谁的孩子?”
陌五娘抚着肚子的手猛地僵硬住,似乎外头的雪埋了她半截身子,冻得她心惊胆寒,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等她反应过来,公良靖突而站起身,室内温暖,烛光融融。
他目光流转着,出口并不是揣测的语气,“让我猜猜 莲照腹中所怀的,该是四哥的孩子。”
她因他肯定的语气呼吸急促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表哥 ”
“莲照怎不告诉四哥?分明是这样的好消息。”他待她似是同过去一般无二,连说话的口气也未改变,却叫她整个人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公良靖不再看她,他向着门口踱步而去,不忘扬声叫外间的雁香进来伺候。
临走时看了眼呆怔住的莲照,目光幽深如潭,却分明仍旧是昔日温和的神色,“已着人请四哥来瞧你了,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
☆、第六十四回
瞧见公良靖走了;雁香忙不迭进来里间;她一眼瞧见陌五娘苍白着脸靠坐在床上;面上表情颇有几分恍惚。
如今这形势;若还盯住九郎不放这日子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雁香适才是听见公良靖说的话的,心话儿 ;既九郎已经知道五年过肚子里怀的是四郎的孩子;又着人这大半夜的去请四郎来;可见是有心交由四郎自己处理。
四郎对五娘一直是有些情义的;这么说也不对;他简直是一心一意儿待五娘。
雁香想着;如今还能怎么着呢;不论五娘心中对九郎还有什么惦念的;总不能继续下去了,还是依着这孩子牢牢攀附住四郎是正经。
只是听闻那乔娘却不是个贤惠能容人的,五娘又是这个身份
雁香就道:“娘子该歇了那心思了,如今九郎眼中是真的再没有娘子了。依着奴婢的意思,娘子如今怀的是四郎的骨肉,四郎君虽风流些,只对娘子却不同于一般儿人。
为今之计,娘子该是依顺着四郎的心意,索性嫁与他,娘子是有了身子的,便是那乔娘也无法阻挠,谁叫她自己是个儿肚子不争气的!”
陌五娘似是听进心里去了,只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是公良靖临走时瞥她的那一眼,他走得那样快,毫不迟疑,面上虽仍叫人瞧不出错来,仿佛与旧日一般无二,只她自己却知道,表哥从此怕是再不会理会自己了。
他什么也不说破,保留了二人最后一点余地。他对她表现出的礼貌只能愈加彰显出他不留情面的疏离和冷漠。
他就是这样的人。
陌五娘自知再也回不去,然而那一夜同公良甫发生那样的事她自己亦是记忆模糊的,每每回想起来都不敢置信自己会不顾一切沉浸在他的温柔中,经了那一夜,她早已泥足深陷。
此时连腹中孩儿也差点叫九郎除去,她心中虽有不甘,然而此时此际,五娘不得不承认雁香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必须为自己,为孩子着想。
公良甫果然很快就来了,门口守着的婆子早已被公良靖撤走了,这些个婆子,便是上一回他来时还把他拦在外头。
他听说了莲照有了身子的消息怎么能不激动,他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必定是自己。
然而他细一想心中却也隐有失望,莲照有了身子却不曾着人告诉自己,且他瞧着官娘的意思,竟认为孩子是九郎的不成?
公良甫稍一想就明白了其间的因由,他在陌五娘院门首站了许久,那些个婆子其实哪里敢真心来拦他。
他不进去,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不愿进去。
这一夜他踏进院里,已是刻意不见莲照许久。她苍白得让他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消失。
陌五娘也不知自己是怎生想的,看到公良甫那一瞬间她心中不是什么感触也无的。他看她的眼神同公良靖一比立刻显出不同来。谁是如今真正把自己当一回事的人还不够清楚么。
陌五娘伏在他肩上流泪不止,她絮絮说了许多,雁香端上煮好的热茶上来,氤氲的水雾仿佛将二人缭绕。
公良甫心中那一点陌五娘瞒着自己,宁愿叫九郎以为她腹中孩子是他的,也不愿坦白孩子是自己的怒气皆全消了。
“ 表哥,我们的孩子差一点就没有了,”陌五娘声泪俱下地抬起脸,泪光盈盈的视线绞在公良甫紧绷的面颊上,“都是因那何官娘,是她怂恿九郎打掉我的孩子!”
公良甫眉头蹙了蹙,雁香不失时机道:“可不就是她,若不是她我们娘子何至于落得如此——”她话一出口却觉着不对味儿。
这话不能在四郎跟前说,若没有何官娘,九郎心中必定仍是五娘,现下哪里还会伏在四郎肩头哭泣?
雁香忙改口道:“那何官娘空生了副人畜无害的样貌儿,哪里想到却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连娘子腹中的孩儿也不肯放过,她这是还不曾嫁进门来,若到以后,还不知要做出怎么样事儿来,我们娘子自来是无可依傍的,只好任人欺辱了!”
“雁香!”陌五娘出声制止她,她肩头颤抖着,单薄的身子倚进公良甫怀中,眼泪串起的珍珠一样从眼眶里滚落。
公良甫眼前不禁浮现出官娘的眉目,她有较一般人更加白腻的皮肤,一双翦水双瞳,笑起来别样儿勾人,脸盘小小,平日瞧起来虽弱巴巴的,五官却甚是精细,更兼纤腰袅袅,身姿娉婷,连自己都觉要把持不住。
难怪九郎被她吸了魂儿,迷得神魂颠倒的,这些时候连外头勾栏院都不跨进去一步,竟像是一心一意儿只爱着何官娘一人了。
公良甫出了神,他的手指绕着莲照长长的头发,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并没有如陌五娘希望的立时说出要为自己整治何官娘的话。
相反,公良甫若有所思地道:“是不是官娘的主意你我不得而知,焉知不是九郎自己的意思?”
陌五娘身子剧烈一颤,雁香急忙使了眼色,制止住她进一步的话。
天快亮的时候公良甫便离开了,天气寒凉,他在路上走着,心中自有得偿所愿的感概,于是信步往乔娘院中去了,预备将自己要将莲照纳进门的事儿先知会了她,好叫她心里有个数。
却说公良靖回去书房院里,他脚步放得很轻,也未叫使女进来服侍,自行脱了外衣挂到一边。
官娘埋着头睡得黑甜,屈着膝蜷成一团儿缩在角落里。公良靖掀开被子躺进去,他等自己身上暖些了才把官娘往怀里揽,凑到她肩窝里,阖上眼睑,身心放松地舒了口气。
不想官娘却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张开眼视线里黑乎乎一片,脖子里却痒痒的,伴随着公良靖沉缓的呼吸。
“郎君回来了?”官娘眼皮重重的抬不起来,她忍不住又闭上眼睛,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公良靖身上靠。即使睡意朦胧着,也想要和他贴得更近。
公良靖没想到这样也能把官娘弄醒,他把头从她颈窝里伸出来,嗅到她发间香香的味道,手臂穿过她后颈轻轻覆在她柔软的胸前。
“快睡罢,明儿有话同你说。”
官娘一个激灵,霎那间一丁点困意也没有了,她霍的翻转身子,一只手臂撑在他胸口,被子里涌进一阵凉气,她的长发哗啦啦流水似的倾泻在枕间。
“难道——难道陌五娘的孩子没有了?”
公良靖拂开她落在自己面上的几根发丝,黑暗中他漆黑的眸子镀上一层幽幽的微光。
“ 官娘,那是莲照同四哥的孩子。”他原是想明日再说与官娘听的。那时借着窗外透进屋来的阳光,他便可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确定自己那一夜根本不曾同莲照有过什么,他喝得大醉,记忆一片空白,只是清晨时莲照羞赧着脸穿着衣裳,而自己也是衣衫不整,便以为两人之间是有了什么。
如今思想起来,那竟是莲照发现自己有了身子后刻意导了那一场戏。
她大抵是料定了,他绝不会疑心于她。
官娘实在不十分明白公良靖在说什么,她艰难地消化着他的话,趴在他身上俯视着他,顺口道:“陌五娘和四郎的孩子没了?”
话出口官娘就一动不动的,她呆讷讷地张着嘴。
“ ”公良靖突然觉得这样的晚上说与官娘知道也是好的,他揽上她的腰,细细将前因后果说与官娘知道。声音是醇和的。
官娘呆怔半晌,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在融化,又好像满满的被涨满了,脸上变化了无数个表情。直过了好一会儿,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才结结巴巴地道:“这么说 她的孩子还在,九郎也从没有同她那样那样 ”
“那样是哪样?”他意味不明地笑。
“啊?”
官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里,身体轻快地要飘起来,仿佛齐天大圣身上被如来压着的五指山终于因唐僧而出现了裂缝——她也得救了。
公良靖不待官娘反应过来,忽的将她压在身下,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两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摩挲着。
他手指正要探进她亵衣里,官娘却欢快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满脸洋溢着幸福高兴地道:“九郎,我好开心,开心得都要睡不着了!”
官娘硬是拉着公良靖坐起身,他耷拉着嘴角听她说话,又怕她着凉,用被子仔细地包裹住她。官娘整个儿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若这时候天色亮起来,公良靖便可瞧见她弯弯的眼睛,眉飞色舞的模样。
她偎进他怀里,仰起脑袋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唇角抿着一点儿羞涩的笑意,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公良靖惊异于她主动同自己有这般儿亲热的举动,垂下眸子看她,虽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够想象出她如同抹了胭脂的脸颊。
便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黑暗中官娘的脸烧起来似的,忍不住咕哝道:“九郎是坏心眼儿,谁要和你生孩子 ”
他的手伸进她亵衣里揉搓着,勾着唇,惩罚似的咬住她一边耳垂,含在嘴里轻轻地吮着——
官娘轻轻嘤咛一声,随即紧紧咬住下唇。眼前却五光十色的,仿似置身于一片动荡的湖泊中,近处山水环绕,举目风光旖旎。
朦胧中听他在耳畔细语,“可愿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喵~
嫁我把萌妹纸们~!(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又抽了!)
╭(╯3╰)╮!!
☆、第六十五回
听他这样问;官娘陡然间湿了眼眶。
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莫名穿越到这封建的古代;她起初从未敢奢望能找到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然而现在一切都是真正存在的;眼前的男人,他给与自己的温暖的触感;甚至只是他的呼吸;都让她幸福得简直要窒息了。
公良靖见她半日没一点儿声音;不由捏了捏她软糯糯的脸颊;唇角漾着笑意道:“怎么;官娘不愿意?”
官娘脑子里晕乎乎的;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公良靖的衣领子;借着力身子向前凑去;只听“啾”的一声,不偏不倚地亲在他唇上。
黑暗中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两颗璀璨的星子,眼睫轻颤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公良靖抚着官娘的脸颊,感受到她朝着自己点头的弧度,他漆黑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湛亮,不由手臂收紧把官娘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如同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视线虽是不清的,然而他却觉得她的面庞清晰无比。他的思绪不由回到第一次见到官娘的时候。
所谓荆钗布裙不掩风流骨,他那时坐在马上俯视着那个被自己撞到的年轻小娘子,她的态度从容得出乎他的意料,原还道要费些周章才好打发掉。
她抬头望着自己,因迎着光线故而微微地眯着眼睛,金色阳光中灰尘也好似染上了绚丽的颜色,漂浮在空气中,如同点点碎金包围着她。
她确实給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一张嫩白的小脸,乌黑干净的眼睛,简单的表情 使得他再一次在家中见到她时视线便丝毫不能移转开,直到从脑海中调出关于她的那部分画面。
话说公良甫把要纳陌五娘的事儿说与自己正头娘子乔瑞桂听了,也算是知会她一声儿。
乔瑞桂当时就听得要按耐不住,几乎恨不能立时冲到陌五娘的院子里去,亲自灌一碗打胎药与她吃!
她先时已是扫听到陌五娘有了身子的消息,暗下里得意着,心话儿,陌五娘有了九郎的孩子,这往后官娘的好日子可就不多了,便是官娘仍旧好好儿的,九郎依旧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如此陌五娘怎肯善罢甘休?
乔瑞桂满心的愉悦,横竖是何官娘同陌五娘闹得不可开交,这两人都是她所不喜的,巴不得在一旁看热闹的好。
她满心的以为她的四郎再也不能打他这表妹的心思了,哪里想到,公良甫一番话把她从明媚的春日活活地拖进了严冬。
乔瑞桂强自镇定着,这时候她还能如何呢,自己膝下无所出,如今陌五娘却有了四郎的孩子,子嗣为大,她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反驳他。
何况,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依着公良甫的性子也是万万不会理睬的,她此时说出些什么反对的话来,只会惹怒他罢了。
公良甫说完便走了,大雪夜里,他来了又走,像一阵短暂停留的穿堂风。
公良甫走后,乔瑞桂在床上辗转反侧,倒并非孤枕难眠,这么多夜她还不是过来了。只是一个得不到夫君喜爱的妻子,若夫君将要纳进门的妾室已有了身子,还是夫君中意之人,那这妻子在内宅中的地位自然是岌岌可危了。
她怎么能睡得着?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乔瑞桂忽的从床上坐起,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倦怠的面孔上奇异地泛起容光。
话休饶舌,捻指过了三四日。
官娘坐在西侧间里有一搭没一搭翻着公良靖书架上的书簿,她对那些其实都没什么兴趣,指尖在一本本书上滑过,眼睛不时瞟向窗外。
今儿天上太阳温温融融的,雪也停了,风不算大,至少听不见那怪兽一样嚎叫的声音了,她便把窗子开了条缝儿,透透气。
公良靖早起便出去了,他近来倒是比以往还要忙,仿佛有做不完的事儿,官娘隐隐知道他是在筹备两人的婚事,又写信差人送到青平府的外祖家,届时外祖家自然也是要来人的。
正出着神,秋平端着茶盅进来了,热热的雾气,烟一样弥散开。
“娘子又开着窗子,仔细吹着风了头要痛的,回头叫郎君晓得了还不是怪到奴婢头上 ”秋平半是埋怨地说着,把热茶送到官娘手里捂着,返身去关窗子。
官娘吃了口热茶,胃里立时暖暖的,她打了个哈气,嘴里呵出一团白雾,惬意地道:“偏你这样说,我反正是没见着什么人叫风吹一吹便要头痛的,若有,只怕那也是纸做成的人。”
秋平早料到她开口必是这样一番言辞,偷偷翻了个白眼,往外走了几步,打算做点针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