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纵身过去岸边看看,面对面看那丫头,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不敢。若真生气怎么办?自己怎么哄她回转呢?更是没有办法。
不料,正当他急得挠头之际,曜灵银玲似的笑声,随着夏日清爽宜人的夜风,传进他耳里。
“姐姐,你别打趣三爷,我没当真,可三爷若当了真,岂不坏了?”
此时夜色将浓,洪冉看不清曜灵脸上的表情,可只听如夏日的莲花那样清爽迷人的笑声,他的心就已经醉了。
香玉松了口气,果然丫头是好丫头!行事堪比大家闺秀,可脾气却和顺得多。说起来香玉这一辈子没见过太多大家闺秀,洪太太算是最接近的一位了。
可偏偏洪太太却给她留下太坏的印象,扭腔扭调,装腔作势,无事就是个十三太保的样儿,冷气逼人的。凡行事就用大规矩压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出身好似的!呸!
还是这丫头好!香玉心里又生出些对曜灵的好感来。
玩笑归玩笑,曜灵还是专心将鱼都烤了出来,一条条焦香扑鼻,黄墩墩油汪汪,皮薄而脆,肉嫩而细。
“好东西哪!”待曜灵回到船上,香玉赶紧递上个十二寸的青花瑞兽纹盘,七八条大鱼入进去,满得就快掉下来了。
“咱们哪里吃得完?不如再送几条去前头好了。” 曜灵看着鱼多,便无意间多了句嘴。
她是无意,香玉却心里暗喜,莫不这丫头对洪冉有意?不然为何事事都想到他?
“我是没本事的,妹妹你跟三儿一样,行动就用飞的,你去吧!”香玉趁机向外推曜灵。
曜灵可不上她的当:“我也累了半日了,不如姐姐叫个伙计来自取吧。反正我看姐姐一声吆喝,前头人无有不听的。”
香玉悻悻然,心想这丫头倒是有时聪明有些糊涂,叫人有些看不透呢!
“不去管他们,咱们先吃,若吃不完再叫人过来也是一样。也许咱们累了一天,一齐都吃了,也未可知呢!”香玉喃喃自语,加快手下虾仁炒豌豆的进度。
很快这菜就好了,新鲜碧绿的豌豆,配上晶莹凝玉的虾仁,明透鲜美,沁人心魂。别说是吃,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了。
现成的糟蛋,开出两只来,风干野鸡崽子,切出一块来,泡菜再上一碟,很快,前舱桌上,五个菜就成形了。
饭早就焖好了,上好的御田梗米,碧盈盈,香喷喷的,曜灵早已饿了,见香玉将饭盛好,便说声多谢,开动起来。
这一餐饭吃得是畅快淋漓,适口充肠,糟蛋甘旨柔滑,风肉柔曼殷红,泡菜送饭绝佳,更别说那两道曜灵和香玉亲手所造的烤鱼和虾仁炒豌豆了。
“妈耶!我可吃撑了!”香玉好容易以手按住桌子,站了起来,口中直叫唤:“不行,腰带太紧了,我得进去松松!”
曜灵大笑:“姐姐可小心些!窗户关上才好!这时候船头船尾近十个灯笼点着呢!别看人看了去!”
香玉回头瞪她一眼:“臭丫头!敢笑起我来!晚上等你睡死了,看我不拿泥里烂泥糊你一脸!”
曜灵吓得一吐舌头,立刻求饶。
香玉嘿嘿笑了两声,突然皱眉:“不好,断了!”随即冲进里舱去了。
曜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担心自己的腰带,只怕香玉出来她还不能停呢。
将碗筷收拾好进个大竹篮里,曜灵拎着来回船头,边洗边在心里想,明儿一定寻个机会,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交到香玉手里。白吃白喝可不是她尹家的作风。
待将碗洗好,香玉还是没有出来,曜灵抖了抖手里的水,正要直起腰来,突然觉得,眼前有些不对劲。
此次出来,洪家共有四条大船,并曜灵香玉所在的一条小船。此时夜色已浓,曜灵的小船早已将灯笼点起,可她眼前那条大船,也就是洪家船队最后一条大船,船尾却是黑呼呼的,一个灯笼也没有亮起来。
有蹊跷!曜灵将碗慢慢放回篮子里,心里不觉一动。就算她从前没有出过门,可也知道,晚上不点灯笼的坏处。黑暗无光,最易招贼!尤其这样大的船队,人人都看得出来是大户出行,又靠岸歇息,趁着夜色,什么坏事没有?
洪冉是老出门的,怎么会这点小事不知?曜灵突然想到,莫不刚才点了,却叫歹人此刻灭了去?
不好!曜灵不待多想,一个纵身就跃上了前船,脚尖点地,静而无声地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上。
这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前方隐隐约约,却能看见别船的灯光,看来,只这一艘的灯笼出了怪。
正想着,曜灵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却十分细密,听起来,竟有十余者,在船上快步走动。
竟有这许多强盗?曜灵暗叫不好,只不知,那洪冉此刻去了哪里?莫不叫人迷倒了?还是被捆住了动不得?不然若他在,是绝不会这样无声无息,任人恣意来往的。
听见脚步声有些近了似的,曜灵立刻伸出头来,再向船舱处探了探,果然,一列黑衣人,正急步缓行,悄无声息地,从舱里出来,更不好的是,每个黑衣人身上,都沉甸甸地,伏着只硕大的麻袋,看他们身子被压得头将近膝盖,便可知这些麻袋有多重了。
当真有贼?!曜灵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她看得出来,这群黑衣人身手不凡。这样沉的袋子背在身上,却一个个气不喘,声不出,尤其脚下步伐,轻飘飘的,一声儿响动也没有,曜灵自己也是练过的,知道这必须不小的轻功本事,方可做到提气如此,所谓身轻如燕的地步也。
只曜灵思索这片刻之间,打头的黑衣人已到了船舷边,不知何时,岸边与大船之间,系上了一条粗绳,一头靠船,另一头则直直伸进了岸边隔得老远的不知何处 ,夜里的农田,到处都是黑呦呦的 ,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就要走了,如今可怎么好?曜灵不知道,自己是该凭他们去,还是跳出来阻止?
是洪家的东西,你管那许多做什么?洪家丢一批货也不当什么 ,何必将自己绕进去?自己的 麻烦还小么?
曜灵心中犹豫,头上已急出一层香汗来。突然她想到一事,现在船队是去进货,本该是空船才是。若有东西,只怕就是香玉带给菱姐儿的嫁妆!
香玉攒了多年的,给女儿的嫁妆!
曜灵不由得再将头伸出去看,黑衣人已到了船边,再犹豫,只怕人就要跃起,点绳而过了!
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四周还是死一样的寂静,除了几声夏虫的低鸣,再没有别的声息。黑衣人已到了船舷处,打头的脚尖点地,高高跃起,飞到一半时,再于粗绳上轻点,顷刻之间,人已到了几丈开外。
近了近了,眼看大地就在眼前,自己行就安全落地,黑衣人眼中不禁暗喜,好,就到了!rs
第一百二十二章苦肉计?
香玉听见却当了真,当下就急了,上来拉住曜灵道:“好妹妹!这是怎么说的?我知道你动气的缘故,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曜灵却不理她了,只管回身向后舱走去。
香玉急起来,说话声音也大了,语气也毛躁起来:“我这样好言相劝,你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性子再倔,也得听人劝不是?别人就算一步行错了,你也也听听解释不是?杀人大罪也得到公堂上走一遭,不能说处决就处决了不是?”
曜灵犹犹豫豫地站在当地,别人家的闲事是她再不愿意去管的,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可香玉话说得虽急,却十分诚肯,再说,自己是要与她一路的,若真弄得僵了,整日两人面对面的,也挺难受。
“好吧,”曜灵微微耸了下肩膀,只不当回事似的,回身看着香玉:“姨娘请说。”
香玉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桌上那张曜灵放下的银票,苦笑了一下,然后方缓缓:“一百两。若在以前,一百两的票子放在桌上,我是看也懒得看上一眼的,如今。。。”
曜灵不说话,心下愈发鄙夷,你要收就收,我又不是不给,说这些做什么?成心卖弄你洪家有钱么?
香玉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妹妹,你不知道,如今的洪家,竟大不同以往了!”
曜灵心下一震,再看香玉。早已变了脸色,手里不住地绞着一方熟罗帕子,竟止不住泪滚珍珠,鲛绡尽湿。呜呜咽咽的几乎要哭出来。
曜灵沉默不语,她心中依旧存疑,若不是苦肉计?这姨娘不是一般人物,她自己前头也说,船娘出身,与人斡旋通融惯了的,谁知这是不是戏?且看看再说。
香玉慢慢将泪拭了,细声细语地又道:“说起来也是作孽。家里的事都是太太在管,老爷在外许多花帐,又不敢报回来。只好在三儿头上揩油。也是知道太太管不了他的帐。因此才这样起来。”
曜灵还是不信,老爷毕竟是老爷,太太终究是太太。太太能管住老爷不叫花钱?这算哪门子规矩?洪太太也是大家出生,这些子妇德,曜灵不信她会没有。
香玉看也她的心思,哀哀求道:“妹妹别不信,是真的!自打前年洪家在一笔贡品上出了些差池,叫宫里的公公捏住了错,明里暗里,要了不少,自此便无法周转,帐务更是越滚越大。妹妹你也是做生意的。知道这一行最怕什么,手里若没有活钱,那就离倒闭不远了。老爷到处腾挪,最后没法子,搜刮到太太身上。太太娘家是有钱的,老爷下了个借字,得了笔大数,好容易将那年年关混了过去。”
曜灵心里微微点了点头,若这样说来,倒是有些实信的。前几年她确实听过京中有传言,洪家不行了。后来竟好转起来,本来流言就不可信,因此曜灵也就没放在心上。如今再听这姨娘提及,原来竟是确有其事。
香玉见曜灵脸色有些回转,心里略微松了口气,这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太太娘家钱是借出来了,可总要还哪!一年一年地看下去,家里的光景就越不越不好了。越是没钱,太太越是手紧,老爷又是个花花肠子,妹妹你也知道的,家里那许多姨娘呢!外头更是不少!”
曜灵冷冷点头,可不是?男人哪有一个是有长性的?就她常年来往的朱门富户里,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更有十个八个的,不在少数!
香玉见她点头,心里愈发松快了,话也说得平缓许多:“三儿没法子,外头要顾他爹的面子,内里又不能叫太太看出破绽来,虽说她不单管三儿的帐,可家里总帐是要管的。因此才没法子,出此下策。。。”
曜灵听得好奇起来,什么下策?叫别人来偷你的东西?这算什么下策?
香玉自然看出曜灵的不信来,口中却愈发吞吞吐吐起来,人也变得瑟缩,坐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直在舱里绕着圈子。
曜灵不出声地看着她,心想你要说便说,我可没有迫你,若实在为难,不说就是了。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时,船头却突然传来洪冉的声音,倒比他娘平稳大气地多,和和缓缓地道:“娘,你就实说无妨!”
曜灵和香玉都吃了一惊,尤其曜灵,心想他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怎么一点儿没觉出船上来了人?
香玉受了洪冉鼓励,这才复又坐了下来,却从桌上拉过曜灵的手道:“妹妹,实在我们不是信不过你的!不过,这话若传了出去,三儿是要掉脑袋的!因此开始时才没告诉你。如今你自己也亲眼见了,少不得要跟你说实话了!”
曜灵疑惑地看着香玉,后者则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来:“私盐!”
曜灵一听之下,更比刚才受惊不小,被香玉握住的手更猛地向回一缩,果然这事非同小可!
贩私盐!达三斤以上便可杀头!且别说自己,就连家里人也一并要连坐!若数量巨大,甚至可诛近族!
香玉见曜灵,瞬间便面罩浓霜,花容失色,只怕她受不住这些话,想想不好,赶紧将对方的手攥得更紧不肯丢,并苦苦哀求道:“妹妹别怕!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有一星半点别的主张,三儿哪里敢做这事?!”
洪冉在外头听得明白,却轻轻笑了起来,他本来坐在船舷上,这时倒用脚尖去点身上水里,月亮的倒影,口中喃喃道:“娘你怎么也傻了?尹家掌柜哪是那种量小胆寒之人?宫里来人常说反要受她的气呢!她连公公们都不怕,还怕这种小事?”
曜灵心里好笑,你倒看我看得这么清楚?!
“这么说来,刚才那起人是将船上的盐包扛走了?”曜灵定了定神,问香玉道。
香玉又犹豫起来,眼光看看外头洪冉,又再看看曜灵,不知自己该说多少为是?难不成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
洪冉看着水中倒影,微笑道:“娘但说无妨!”
香玉这才又道:“妹妹你猜得没错。那些是三儿在外头的兄弟,一早便与他们说好,这个时候将船靠在岸边,其中没有灯笼那艘便有盐包。他们趁黑上来,运走了就是。待船队从杭州回来,再同样的法子将银子运上来,就成了。盐包原是上回从扬州带回来的,回来时被人看出来,就没在这里停留,反正一年中总要下去几趟,走的时候出盐,倒不引人耳目了。”
曜灵在心里为这个主意叫好。一般盐贩子都是入京时出货,因此被查出来,谁能想到这一招?反其道而行,这一定是洪冉的主意!
这事一经说穿,再没什么好值得生气了。即便洪冉香玉没告诉自己,害自己与人斗了一场,也是理所当然,这种性命攸关的事自然不能见人就说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二人才是初回见面罢了。
香玉将整件事说完,整个人如释重负,可轻松过后,又开始担心起来,曜灵真能信得过?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安地看向洪冉。
洪冉还是在笑,月华在他脚下,点点碎成了银屑:“尹掌柜的,从今儿开始,我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他边笑边道:“你可得好好看住我些!”
曜灵先是一愣,过后竟也大笑起来:“如此说来,我竟成个多事佬了?!平白无故地收了一条性命在麾下,实在有愧的很呢!”
洪冉一听这话,便知曜灵是个跟自己心性相通之人,心里当下就兴奋起来,径直从船头进了前舱,直面曜灵,朗朗笑道:“好个尹家的掌柜!人都说你不一般,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其实不只我一人,我外头还有许多兄弟呢!如今都叫你捏住了,我看竟可叫个尹家军了!”
曜灵本来无意,却被他这话说得呆住片刻,尹家军?尹家军!好,实在好得很呢!
“这个名头不坏!”曜灵一本正经地道:“若这样看来,我这趟出门也得夹带些回来,不然怎么算入门呢?就算弄些补贴家里也是好的!”
洪冉抚掌大笑,与曜灵相互注视,自觉默契极了。
香玉本来还在担忧,这下放下心来,原来这丫头也想入榖?那就不怕她会出卖自己了!
曜灵一双青金色的猫眼,于灯下闪出微微碧光来,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浅笑细语:“既然如此,改日,请三爷作东,让我也会会尹家军的其他人,可以吗?”
洪冉心里一动,他不是个呆子,不会凭别人一句话就将自己的底全交了出去。刚才说出贩卖私盐的事,对他而言已经是极之难得,也因为对方是曜灵,又为帮自己忙了一场,方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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