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鲂又吐出了一口血,他的眼睛望着天际,然后转向豫章所在的方向,涣散的眼神中闪现出了最后的光芒,他的手伸向胸口,摸出一绢锦帕,它的一半已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红色。
这是少女闺中之物,周鲂身上怎么会有?
不及我细想,周鲂将锦帕放到我手里,道:“宠帅,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答应我照看她,并告诉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
我捧着周鲂苍白的脸庞,大喊道:“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了,她叫什么名字?”
周鲂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道:“帕上有她的名字,临出征的时候,她告诉我——,肚子里有了我们的骨肉!”
血喷涌着从周鲂的嘴角流出,最后的光芒消散在周鲂的眼睛中,他的头慢慢的垂在我的臂弯里,生机也随着流趟着的鲜血离开了周鲂的躯体。
我站起身来,眼睛被一片血红所掩盖,抬起头,我不禁大声嚎叫:“为——什——么?”
我弃了长矟,左手擒起周鲂遗下的刀,劈入冲上敌兵的额头,在一脚蹬开他的尸体后,我了疯般冲向敌兵最密集的地方,战马的哀鸣和敌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在我的四周荡漾开一片片血的浪花……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义阳魏延
天渐渐暗下来了,仿佛也不忍心再睹这无情的杀戳一般,从清晨到黄昏已经一整天了,敌骑以五百人为一队,轮番冲击撕扯着我军防线,然后借助骑兵快灵活的优势,将我的队伍分割包围,并各个击破。
在敌骑兵的踩踏下,我军已伤亡惨重,溃不成军,濒临覆没。
给予周鲂致命一击的那员裨将远远的躲到了战场的后面,我要到他身前,必须先杀过无数渴望着用我的脑袋领赏立功的骑卒,在无尽的撕杀中,我的力气、精神和信念在一点点的消磨失去。
他正在等着我耗尽最后一丝力量的时刻。
斩杀敌方主将,用他的级来显耀自已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疑是最好的战利品,这比在马前挂满一连串小卒的头颅要威风甚多。
我的身旁,又增添了五个敌兵的尸体,同时,在我的身上,也多了三道血淋淋的伤口,这是不可避免的代价,他们付出了生命,我付出的是鲜血。
可是距离,我与那个狡猾的猎手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冥冥中我仿佛听到了敌人得意的奸笑。
我嘶吼着,机械的挥动手中的刀,把心中的怒火一次次的向敌人撒去。
四周除了几处零星的小规模撕杀外,这一场力量悬殊之极的战斗已近尾声,我们在苟延残喘,敌人则好整以暇,不急不燥的等着最后胜利的到来。
敌人在慢慢的靠近,他们一定看出我已强弩之末了,那裨将策马提刀,在四五个敌兵的遮护下,正向我奔过来。
“我乃义阳魏延是也。”那裨将傲然道。
“魏某刀下从不杀冤死之鬼,汝若不服,死后可以到阎王那里告我!”未等我回答,魏延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战场上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除了橙黄的一片外,只能依稀看见几个小小的灰点,我黯然神伤,追随于我留守荠州口的五百亲兵尽没于此役,此皆我之罪也。
如果我不执意挥师荆南,这些个忠勇男儿就不会客死异乡。
如果我在偷袭荠州口之前,把一切的不利可能都想好,也许……。
如果我听从慕沙、李通的建议,与主力一起撤退,也许……。
如果——。
现在所有的如果都晚了,我所有的悔悟都挽回不了五百将士的生命。
霸王垓下勇,自刎乌江头。
莫非江东子弟当真就是这般的宿命?
项羽如此,我亦一样。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放下武器,任由敌人上来将项上头颅拿去,也罢,如果敌军中真有吴郡的同乡,我也不妨学一学项羽,做一回顺水人情。
“可是,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大声的说道。
“不,我不甘心,我不能这样死去,而且死后还要让敌人提着自已的脑袋去邀请领赏!”我在心底不屈的呐喊着。
“咚咚咚——”忽然间战鼓声阵阵撕裂于野,震烁长空,随着渐渐急促的鼓点,围困我的敌兵分出一条路来,“韩”字帅旗下出现了一支二百人的骑兵,黑色的龙鳞战甲,装上了嘴套的战马,马蹄踏在大地上,出“得得”的声音,应和着鼓声,敲击到人的心上,空气中弥漫出压迫的气息。
除了服饰和战马外,这些士兵的脸上显出士族特有的傲慢与不屑,使得他们在众多身着橙黄色服装的士卒中异常醒目。
战事逶迄至今,敌我双方都已疲惫不堪,我军自不待言,而从战场上残留的尸体看,敌人的损失也是相当的巨大,而这些黑甲的骑兵明显是争功来的,小兵们九死一生换来的胜利转眼就被别人摘了去,我看到了魏延脸上写着的愤怒。
这些人是敌军主将的亲卒,而“奋威校尉——韩”帅旗下那员骑上火红色战马,提着大刀的敌将更是趾高气扬,只不过先前两军撕杀犹烈时不知他又身在何处。
“魏延,退下!”只见那姓韩的敌将厉声喝着。
延迟疑着,眼见即将到手的功劳飞了,谁也不愿意,更何况心高气傲的魏延。
“魏延,奋威校尉韩玄大人在此,还不快过来见礼!”从敌将身后闪出一人,对着魏延道。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攸县逃脱的刘磐,文聘的援兵来得如此迅,与刘磐恐怕不无关系,可惜我却忽略了这一点,想到此处,我不禁懊悔不已。
魏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悻悻然策马奔回阵中,那韩玄看我浑身是血,以刀支地强撑着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一种得意之极的神色,那神情就象是猎手见到了已困于笼中的猎物似的。
站了许久,我的左侧身躯开始麻木起来,我牵动了一下嘴角,试着换一种姿式,却不想由于伤口失血过多差一点跪倒在地。
我费力的挣扎着想再度站起来,两只脚却象绑了重物一般,使不上劲道,韩玄军见我如此狼狈,一阵哄笑,那韩玄更是一阵放肆的大笑,随后骤马舞刀,高声呐喊向我冲了过来。
“高宠小贼,吃我韩玄一刀!”
这句话今天我听过已不下十遍,最终授死的不是我——高宠,而是那些高喊着这句话的人,管他韩玄是谁,反正是又一个急着来送死的。
我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之色,想道:“也好,就让他先给我垫垫背好了。”
手中,刀已卷了,枪也弯了。
身上,数道伤口正撕扯着我的肌体。
我已一无所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还有不屈的意志,我还有再战的勇气。
韩玄的刀映着夕阳的光,喧染出一片通红,直劈而下,我动了动身躯,伤口牵扯着我的神经,阵阵痛楚袭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刀柄,蓄劲以待,刀至头顶,横着架了过去,招式在这个时候是多余的,以硬碰硬,胜则生,败则亡。
一切自在冥冥之中,由天去注定。
“铛!”清脆的响声传进耳朵,在我奋力的格挡下,韩玄的大刀被弹起老高,然后挣脱束缚掉落到五米以外的地上。
想不到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敌军主将竟然是草包一个,我大喜过望,全身顿时来了力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仍在呆在的韩玄按在马鞍之上。
韩玄的脸色刹白,身体抖个不停,显然刚才的震力使得他有些蒙,怪不得一直躲在战场的后面,原来是不中用的脓包一个。
“快救校尉大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敌人乱作一团,他们决想不到,看上去已只剩下束手待缚的我还能有此余力,更想不到韩玄会如此不堪一击。
我借着这一按之力翻身跃上马背,将体若筛糠的韩玄横放于鞍前,韩玄坐骑突然之间受我一撑巨力一声长嘶,转过马头对着韩玄主阵直冲过去。
四周皆是敌兵,那么无论朝哪一面跑都是一样的,我双腿**马腹,战马象一团火焰一样,快燃烧过围困敌兵的身前,韩玄的亲兵还在混乱之中,军无斗志,我乘机奋起余勇,催马趟过敌阵。
一支长矟刺了过来,我抓起韩玄挡去,那士卒怕伤了韩玄,只得收势回矟,我未等他用力,伸右手抓住矟身,然后一个横扫将正要作势回夺的敌卒撇翻在地,待我矟起之处,一片血如涌泉,挡路之敌纷纷被我挑落于地。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韩玄亲兵平日里趾高气扬,那里见过如此惨烈的撕杀,见我在重伤之下犹能一合擒了韩玄,现在又如杀神一般,见人就挑,碰着即亡,哪还有接战的勇气,看起来坚实的围困,竟被我杀透重围,向东而去。
从强大的韩玄亲兵一面脱围,看似无望之举,不想竟成了,我暗喜。
身后,魏延领着一队骑兵在死死追赶,眼见到手的鱼儿溜了,他岂能甘心,更何况韩玄还在我手中,若是这一战韩玄有什么闪失的话,文聘追究责任起来,魏延必难逃其咎。
我不停的用腿**马腹,试图拉开与身后追兵的距离,好在跨下战马经这一番疾驰,竟丝毫不减脚力,渐渐的魏延军与我之间有百步远了。
果然是匹好马,让韩玄这样一个草包骑着,可惜了,我暗自赞道。
亏得韩玄坐下这匹好马,否则我恐怕再有机智也不得脱身。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离开荠州口大阵已经很远了,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外,我几乎听不到什么,只要再坚持一会,等天色大暗,魏延就不可能追上我了。
利箭破空的声音。
虽然我伏在马上,却仍然能感受到箭枝的劲力十足,和箭矢金属般的阴冷,我侧转身躯,奋起余力,想用枪杆去拔打箭翎,枪与箭出清脆的响声,被碰弯了方向的箭枝向一旁折了过去,而同时,一阵巨痛从我的右臂传来,我的虎口竟被敌人射来的箭所震破,再抓不住沉重的枪身了。
除了魏延,别人是不会有如此能力的。
而连番恶战之后,我已精疲力竭。
不及我多想,又一箭接着上一箭的气势而来。
我手中已有防身兵器,情急之下我双手抓起鞍前一物挡在身后,只听得“噗哧——”一声,这是箭矢射进**的声音。
我定神细看,原来方才我将吓昏过去的韩玄当作兵器用了,现在魏延的利箭正好插在韩玄的背上,矢透前胸,眼见着韩玄是不活了。
如果魏延再射一箭,我必不活,惊赅之下,我一把扔下韩玄的尸体,双手死死抓住马缰,身体趴俯在马背之上,策马狂奔。
这一夜,乌云遮住了天际,看不到一丝的亮光。
我不辨方向,任由战马疾奔。
管它是什么地方,只要能逃脱身后敌兵的追杀就好。
喊杀声渐渐远去了……
疲乏和流血,使我在一颠一驰中失去了知觉。
风声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巴丘隐士
疾奔的战马在厉声长嘶,我挥舞长矟杀散一个个挡路的敌卒,刚想喘一口气,前面却又涌来黑压压的一大群敌人,我催马想再迎上去,却现手中已无长矟,战甲更是片片脱落——。
“哎呀——。”我挣扎着想起身,却是浑身疼痛动弹不得。
我强睁开眼,却现自已是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我看到竹子劈削、编织而成的竹筒和篮子,甚至房内一切的摆设都在用竹子做成的。
这时门“吱——”一声开了,走进了一位身着襦袍面目和善的老者,他一手撩起竹帘,一手端着一个碗,迈步向床边而来。
“醒了,正好乘热,把这碗药喝了!”这老者双眉一扬,轻声说道。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费力的支起身,问道。
“这里是巴丘城外的清竹溪,你失血过多,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三天了,幸好你的根基体质不错,否则—-。”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不知先生高名,望不吝告知?”我使力欲起身下床酬谢。
“你外伤甚重,万万不可下床,我乃南阳张机,字仲景,祖上便是行医为生,身为一名医者,救人于危难之中,乃是职责所在,岂敢妄图感谢,再者救汝性命者,实另有其人,你要言谢,等伤好了,先谢过他吧!”老者伸手按住我的肩头,让我重又躺到竹床之上。
见我将信将疑,这老者又道:“别多想了,你先休息着,好好在此养伤,我就在隔壁房中医看几个得了风寒的患者,有事的话你叫我!”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
瞧着老人因常年采药而有些微驼的背影,我一时悲喜交加,悲的是荠州口五百名与我朝夕相处的将士悉数阵亡,喜的是我足够的幸运,重伤之下恰好遇上一位好的医师。
阳春三月里,杨柳细腰枝,梧桐兼细雨,轻歌漫舟头,包着绢帕的少女从窗台前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串银铃声的笑声,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我却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忍受着即将愈合的伤口带来的阵阵骚痒。
我的伤口在张机妙手回春的医术调理下,已渐好了一半,然久病之躯却抵不过春天反复的天气,伤寒之症侵入我的身体,幸尔张机以芍药、芙蓉、牛黄等诸味药引调治,半个月后才渐见好转,我才能柱着拐杖到外面去走走了。
行在山水之间,那竹溪的山是绿的,竹溪的水是清的,当“叮咚”的水流经过时,生命便孕肓在其中,不信你听,鸟儿在枝头欢快的鸣唱,花儿在迎着阳光开放,更有无数斑澜的蝴蝶在七彩的世界里翩翩起舞,溪水潺潺,从溪头往下看去,还可以清楚的见到落在溪涧底处的枯叶,摆着尾巴来回游动的小鱼,端是好一番田园诗画般的景象。
我置身沉醉在山水之中,几不能自拔。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灵动的生命。
而那些你死我活的争斗,攻伐,还有诡计,仿佛都远离了这里。
剩下的只有一片清澈的天空。
如果,如果天下所有的地方都象这里一样多好?
唉,不知道这些天外面的局势会是怎样?
长沙之围到底解了没有?
慕沙、甘宁他们是否安然撤退到了攸县?
还有豫章那边希望一切都安好,千万不要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我紧锁双眉,黯然的长叹了一声,在我心底一连串的问号正在打结。
“将军身在此处,心却放不下外面,如此身心两分,劳神过度,如何能安心养伤?”不知什么时候,张机来到了我的身旁,道。
我问道:“先生这一次出去,可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这些日子下来,我与张机倒也相处甚洽,张机除了在清竹溪隐居研究医术外,还不时的到山外的长沙、武陵、江夏诸郡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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