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崖山之殇-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叫了半晌,却无一人前来。

  那女子惨然一笑,凄声道:“官家不认得臣妾了么?”

  度宗呆了呆,不由端凝了片刻,忽道:“你……你莫不是江妃,你不是……你此刻是人是鬼,朕又所在何处?” 

  女子尖声笑道:“官家总算认得臣妾了,那时臣妾妄遭诬议,竟至含冤莫白,官家若是明察,便可知臣妾一生自是清清白白,又何曾对不住官家?”

  度宗额角黄豆般的汗珠直冒,大声喘息道:“是……是朕一时失察了,朕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女子忽然大笑起来,厉声道:“还臣妾一个清白?官家啊,却不知你是否还有时限。”说罢阴风起处,已然不见。

  度宗大惊,忙道:“你此话怎讲,爱妃,你别走,别走,你此话究竟何意?”说罢手足乱动,冷汗如雨,待到猛然清醒,却发现方才只是南柯一梦。

  度宗做此噩梦,心中惊惧无以复加,一连又病了数日,竟不见转好,便暗中命侍从找到不少神棍僧道来宫中作法,以驱妖邪,又在江婕妤昔时居所开堂设祭,却总无法阻遏病势转沉。 。。

勤政殿(四)
太后见度宗服药静养皆无益于身体,意志又是愈发消沉,自是心急如焚,便遣来一人,乃是教坊筝色色长汪元量,此人家族世为宫中琴师,至元量一代,师从名师毛敏仲,技艺犹精,琴音通玄,已然冠绝四海。

  那故宋的教坊本来设在东京汴梁,当时分为大曲、法曲、龟兹、鼓笛四部,到南渡后一度荒废,却于绍兴十四年复置于临安,扩为筚篥、大鼓、杖鼓、拍板、笛、琵琶、筝、方响、笙、舞旋、歌板、杂剧、参军十三个部色,各设部头或色长。

  那汪元量相貌堂堂,儒雅清峻,不止精通琴筝,更是满腹经纶,还作得一手好诗,犹擅以诗叙史,颇有前唐杜少陵之遗风。

  汪元量自此每日进宫,为天子抚琴弹曲,不久便深得荣宠,那度宗可以一日不渔色,却不可一日不听汪元量之琴音,只是终因身子早已为色淘空,整日干咳不止,病势极难恢复。 

  这一日上下,度宗一反常态,精神忽然极好,不但能自己起身下榻,更到御苑中走了一遭,又突然来了兴致,便立即命人唤汪元量来翠寒堂抚琴。

  那汪元量所携之琴亦是宝物,乃本朝名家金公路所制,其师毛敏仲亲传,以上好松杉木为面底,金银珠翠珊瑚而制的“八宝灰”为胎,鹿筋做成七弦,名曰“倚月”。

  但见汪元量摆好琴后,指尖流转,音韵便似涓涓流水而出,乃是东汉蔡邕的《幽思》,度宗听的心神俱驰,如痴如醉。

  一曲过后,汪元量指锋一转,琴音便由原本的柔美婉约变得正气浑然,却带着一股怨诉伤悼之情,正是千古大贤孔夫子的《陬操》。

  曲音终了,度宗大悦道:“元量,此曲朕从未听过,却是什么名字,何人所作?”

  汪元量正色道:“启禀官家,此乃孔圣人之《陬操》,乃因当年赵简子听信谗言,无端妄害窦鸣犊、舜华二位贤大夫,圣人于祭奠伤怀时所作。”

  度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类曲子倒比平日里听的好些,元量你今日便可多奏几首。”

  汪元量道:“遵旨。”当下再奏一曲,韵调雄浑悲壮,气度非常,却是李太白的名作《关山月》,只听他边奏边唱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度宗怔怔的听着,忽的流下泪来,慨然道:“本朝太祖当年振长策而御宇内,一平五代烽烟,想来便是此种气势,怎奈朕无德无能,竟至如此地步,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无怪当日太庙之中,太祖皇帝要怒目以对。”

  汪元量叹道:“自古一切皆有定数,官家多虑了。”便再奏一曲,音韵更加苍凉悲壮,恸人肺腑,正是本朝南渡初期一代大儒于湖居士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只听他奋然唱到: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词相传为酒宴上所作,当时宾客们听后纷纷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度宗听罢,想起眼下时局与自己历年所作所为,不由顿有感悟,泪如雨下。

  汪元量亦是大哭拜倒,大声道:“臣斗胆,请官家罢免贾师宪,治其误国欺君之罄竹重罪,重用有为之能臣,力图振作,方可恢复我大宋国威,不叫江山沦于异族膻腥之手。”

  度宗一时大怒,拍案斥道:“汪元量,尔不过一介小小伶官,竟敢在朕面前妄言谗污当朝执宰,竟不怕被诛九族么?”

  汪元量泣不成声,却凛然道:“臣句句是实,纵便一死,亦无所惧。”

  度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 

  这时陈简忽然也在一旁跪下,流泪道:“汪元量所言句句属实,老奴本是内臣,不便言及朝政,只是现下时势非常,却不敢不说。当年贾太师欲陷害江国老,隐瞒襄樊危局,便故意进谗,害死江婕妤,天下莫不冤之。”

  度宗厉声道:“尔等一个阉贼,一个伶竖,安知国事乎,竟敢在此胡言乱语,真是狂悖之甚,罪无可恕。”

  陈简泣道:“那时襄樊已被困三载,城中几次遣使往返,贾太师只瞒了官家一个。后来江国老看不过,便求婕妤进言,被那贾太师知之,便使黄门吴兴诬言谗构,后来又捏了一份罪状,将他杀掉灭口,意图便是要谋害婕妤与国老,此事满朝皆知,只是碍于贾太师的威势,谁也不敢多言。那江婕妤一向清白和善,恪守规矩,大内宫禁又如此森严,若出此*之事却怎能不为人察知,何用他贾太师来报?”

  汪元量接着道:“襄樊二城苦撑六载,期间朝廷虽然发兵,那范文虎殿帅却屯军郢州,一次未出,整日饮酒狎妓,又处处掣肘李庭芝大人,此事天下皆有所闻,岂料贾太师不但不治范殿帅之罪,反与美差,四海万姓无不切齿。” 

  度宗一时无言,静静思量当年旧事,不禁越想越疑,便道:“汝等所言当真。”

  陈简道:“千真万确,当年江婕妤与国老便是正是在此翠寒堂议事,国老明知不可为,却泣请婕妤入谏,有不少宫女黄门都曾看见。”

  汪元量又泣道:“上月之时,那北虏元廷昭告天下,声言贾师宪毁约害民,已集结数十万大军,不日便会南渡而来,怕是贾太师此番又瞒过了官家。”

  度宗听罢,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口中不住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便不禁想到近日来种种异事,又忆起昔日江万里、江婕妤、陈文龙、黄镛、黄震诸人的进言,以及福王、太后所说种种,一刹那间,突然明白过来,方晓自己这十年君临天下恍如一梦,其实便似傀儡一般,却不知四海之内,有多少人会暗地讪笑讥讽,又惹得多少人淋漓痛骂,那北方大都朝堂之上,忽必烈君臣更不知会何等轻视不屑。

  料及此处,度宗心如刀绞,浑身乱颤,忽觉得喉头发甜,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口中大叫道:“师相误我!”说罢仰天便道,昏厥过去。

  陈简连忙抢上,大哭道:“官家,官家!”

  汪元量亦是大惊,只不住叫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是夜,度宗终因病势沉重,驾崩与大内勤政殿,时年三十岁,此时为咸淳十年七月癸未。 

  《宋史》中有评传云:“宋至理宗,疆宇日蹙,贾似道执国命。度宗继统,虽无大失德,而拱手权奸,衰敝寝甚。考其当时事势,非有雄才睿略之主,岂能振起其坠绪哉!历数有归,宋祚寻讫,亡国不于其身,幸矣。”确为度宗一生写照。

  丧后至八月己酉,礼部上谥法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庙号度宗,立祭室于太庙理宗神位之侧。

  度宗当时遗子三人,嫡子隰,年四岁,母全皇后,长子建国公昰,年七岁,母淑妃杨氏,少子永国公昺,年三岁,母修容俞氏。 

  当时大臣多以天下时艰,请立皇长子赵昰,似道却以“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之古训为由,坚立嫡子赵隰。谢太后虽恨似道,于此议倒也赞同,于是赵隰于初九即位,拟竖年改元“德祐”,并进封太后谢道清为太皇太后;皇后全玖为皇太后;建国公赵昰为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封吉王,加食邑一千户;赵昺为保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封信王,加食邑一千户;又令贾似道依文彦博故事,独班起居。

山穷水尽(一)
却说自襄樊沦陷后,阿术便奏报大都朝堂曰:“汉水已为我有,可顺流长驱,平定宋国。”忽必烈当即便找来心腹老臣,中书左丞相史天泽商议。

  那史天泽原为河北永清汉人土豪出身,蒙古攻金后,天下大乱,史氏一族趁势而起,聚集兵丁,依附于蒙古“太师国王”木华黎。史天泽与其父史秉直,兄长史天安、史天倪甘为马前驱驰,数年征战,尤其在蒲城、蔡州之役中立下不少功劳。

  金朝灭亡后,山东地方武装“红袄军”旧部起事,为史天泽率军*,并杀其首领李璮,之后,天泽已觉察到忽必烈猜忌汉人,便自请解除兵权,急流勇退,并时时以“郭子仪“自居,由此大获信任,一直做到光禄大夫、枢密副使、中书左丞相等大官。

  襄樊战事一起,史天泽曾亲临前线,指点江山,督军建造堡垒要塞,并亲定战略,授计不少给阿术、阿里海牙等人。

  此时史天泽一听阿术所奏,立即赞同,并道:“圣上如议定南征,老臣纵然马革裹尸,亦无所怨。”忽必烈大喜,当下计议已定,便增兵十万,又在汴梁造八百艘战船,增设荆湖、淮西二行省,分以伯颜、史天泽、阿术、阿尔哈雅、刘整、吕文焕等制之。

  咸淳十年六月,元廷以宋帝失德,贾似道毁约害民等为由,正式下诏*。七月,以左丞相伯颜为总帅,率数十万精兵南下,同时命蜀中元军攻宋要地,使之无暇东援。

  史天泽本来亦随军出征,行至郢州时便因年老体衰、水土不服而还,不日在河北真定一命呜呼,年七十四岁。观其一生,手染同胞无数鲜血,虽有小德小善,实是无法掩其大罪,不想最后竟得善终,又死在我华夏大英雄赵子龙之故里,也算恶人无恶报了。

  史天泽死后被元廷追赠太师,谥忠武,封镇阳王。其子史格袭父荫,继续随阿里海牙南征,此人我们后文书还会提及。

  本年九月,元军在襄阳完成集结,伯颜兵分二路,一路由自己与阿术率领,以吕文焕所部水师为前锋;另一路以中书右丞相博罗欢所率,自枣阳陆路径取淮河,以刘整所部骑兵为先锋。

  如此战略可称精妙,左路军若进取淮扬,下京口,直趋建康,由此扼住淮水与江东,便可长驱直入,南下两浙。右路军拟由襄阳而下,控制汉水及长江中游,可进逼鄂州,再由水路出击江、池二州,直至与东路军会师建康,便能轻易直取临安。

  伯颜将主力放在西路军,并再分三道,一道由唆都统领,自枣阳出司空山;一道由瞿招讨所率,自老鸦山直入荆南;自己与阿术、张弘范领本队杀向郢州。

  当时郢州亦有南北二城,州府在汉水北岸,新郢则在江南,双城互为唇齿,中间铁锁横江,战船来往不绝,水中密布巨桩,颇似当年襄樊间的形式,那郢州守将便是一代忠臣张世杰。

  世杰本范阳人,乃张弘范族兄,少时亦曾在弘范之父张柔麾下效力,后因父犯律而南归大宋,投奔吕文德,从此与家族决裂,势不两立。

  元军兵临郢州城下,弘范于城外纵马高声呼道:“快唤吾兄世杰出来回话。” 

  张世杰立在城头,昂然道:“此处只有大宋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张世杰,并无汝兄。”

  弘范笑道:“兄长何必置气,你我本就是一家之人,现下大军到此,不取江南决不回师,兄长便可趁势而起,共取富贵。”

  张世杰怒道:“狂贼休言,吾誓死效忠大宋,决不投降。”

  弘范道:“兄长,你我本是北人,又何必为南人朝廷卖命,竟如此不识实务。”

  世杰道:“吾张氏自古便为华夏苗裔大姓,大宋又是炎黄正统,吾既归父母之邦,又遑论南北,汝不必巧言令色,要战便战。”

  弘范大怒,只得用鞭梢指向城头道:“兄长休要逞强,过几日便可知道弟所言非虚。”世杰高呼:“放箭!”

  张弘范大惊,连忙悻悻回营去了。

  第二日,元将谒只里领数骑出营侦查,被宋军巡逻士卒击溃,谒只里几乎仅以身免。

  几日后,元营汉军上万户阿剌罕领兵进犯新郢南门堡,城上滚木礌石俱下,飞箭如雨,元军苦战半天,又被击退。

  其时九月已过,元军强攻不克,一筹莫展。

山穷水尽(二)
是夜,伯颜招众将入帅营,道:“郢州如当年襄阳一般,实为天下坚城,那张世杰又属冥顽不灵之辈,现下如之奈何?” 

  当下一人站起,正是汉军千户囊加歹,只听他大叫道:“我大军既已到此,何惧坚城,来日强攻便是,小将不才,愿为先锋。”

  “先锋何用千户,待小将第一个上城头,将那张世杰绑来碎剐便是。”猛将拜降满面杀气,声若惊雷。

  当时忙兀台、奥鲁赤、完者都等将一齐道好,纷纷请命,伯颜却面有不悦之色,沉声道:“都是一群莽夫,尔等以为在塞北打围狩猎么?”

  “末将倒有一计。”在座中忽然有声音响起,却是轻不可闻。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坐在最末的原大宋襄阳知府吕文焕,此时他已被忽必烈御封为昭勇大将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襄汉大都督。

  吕文焕投降后,深知自己无根无基,守襄阳这几年中又免不了与元军兵戎相见,想来已得罪了不少人,是以平日里谨小慎微,谦卑之极,已至满营将士都不大瞧得起他。

  “吕将军有何妙策,可尽速道来。”伯颜虽是蒙古贵胄出身,却深通汉家语言典章,颇晓用人之道,对文焕倒无半分嫌弃。

  文焕道:“二郢之兵精锐,急切难攻,吾等不如深入腹地,暂离此处,先攻下城东黄家湾堡,此堡西面有一大沟,直通藤湖,若得此处,再行三里便可舟师入江,直下江表,日后功成时再回攻郢州,却不甚好。”

  其实这计策倒不是吕文焕想出来的,乃是一个被元军抓来做苦工的汉人所献,正好被他现拿现用。

  囊加歹老大不耐,便嚷道:“偏你事多,我军既已至城下,焉能空手而还。”

  张弘范起身道:“不然,我倒觉得吕将军所言甚是,现下吾等若要强攻,却不得地利,此处要津均在敌手,到时万弩齐下,骑兵不能护岸,则水师无用。”

  拜降怒道:“我看倒是尔等汉儿胆怯,徒会饶舌,这样绕来绕去却有何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