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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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之殇-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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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洲(二)
那贾似道回到府中后,心中一万个没奈何,越想越怕,竟然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既不上朝,更是不见准备出征事宜,惹得谢太后大怒,不时遣人催促,贾师宪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拖再拖。

  几日后,陈宜中前来拜访,说是“探病”,贾似道将他请到半闲堂中,又命叶氏亲自端上茶果糕点。

  似道道:“此季正值严寒,无甚好茶,休要见怪。”

  宜中道:“太师客气了。”一双阴沉的眸子却暗暗盯着叶氏,其中竟也闪出些许异彩。

  那叶氏今日只是薄施粉黛,穿着一席白色棉服,甚是素雅,眼波流转之间又透着点点哀怨,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陈宜中平日以正儒自居,就算见到美貌女子也并不多看一眼,然而却不知怎的,竟常为叶氏魂不守舍,只是叶氏乃贾太师宠妾,宜中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怎样,只是偶然相见之时,格外般留意。

  似道见陈宜中与叶氏眉目留情,心中妒火升腾,便忽然干咳一声,叹道:“老夫近日身子越发不适,却因战事聚集,无法懈怠,现在想来,倒真有些羡慕江万里了。”

  宜中忙道:“太师老当益壮,虽廉颇、冯唐不能及也。昔日姜尚百岁高龄,尚能披坚执锐,辅佐文武二王成就八百年大业,太师才略不下此公,况且驱逐胡奴鞑虏,本为天下正道,定能马到功成。”

  似道听完宜中这番话,心中也有些是飘飘然,登时舒坦不少,便道:“与权,你说这一仗真能得胜么?”

  宜中道:“元军虽号称强势,当年那蒙哥虏酋还不是死在我钓鱼城下,忽必烈又曾为太师败于鄂州,后来连攻个襄樊都徒费六载工夫,可见其军名不副实,虚有其表罢了。”

  似道吞口茶,略一沉吟道:“话虽如此,可那刘整原本为我大宋宿将,深知我朝虚实底细,当日北虏侵攻襄汉,便是此贼所谋,老夫所患者,多及于此。”

  宜中道:“刘整反复小人耳,不见得真有什么谋略,不过在我朝日久,知晓些山川形势罢了,太师既率举国之兵,又何妨与他一战,到时便可叫他知道厉害。”

  似道点点头,不再言及此事,当下二人便叙谈些朝政施行,家常闲话,未几,陈宜中便请辞回府。

  宜中一走,似道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冷对叶氏道:“汝既不甘寂寞,老夫便将汝送与陈宜中好了。”

  叶氏一听大惊,立时哭的如梨花带雨一般,凄然道:“自太师将妾身接来府中,已近十载,妾身向来深感厚恩,又几时做出一件有损妇道之事来?太师竟不知在哪里听了些闲话,却来将妾身这般羞辱。”

  似道怒道:“你这贱人还敢抵赖!老夫问你,你平日不是最喜爱梳妆打扮么,为何今日陈宜中一来,竟穿的这般清素,分明是投其所好,刻意为之。”

  叶氏被贾太师说破心事,没奈何便放声大哭起来,口中不住道:“太师如此蔑侮妾身,妾身也不想活了,定然是妙静、妙春这两个贼尼见太师平日对我宠爱有加,却来做此教当。”

  那叶氏珠泪一落,倒是更显妩媚,贾似道一望之下,怜惜之情顿生,声气亦小了许多,道:“没有便好,老夫方才也不过有些情急罢了,倒不干妙静、妙春她们的事,其实汝也知道,老夫一向对你爱惜甚紧。”说罢便伸手要搂,叶氏噘着殷桃小口,一扭腰轻轻闪开,一脸委屈情状,抽泣着进后堂去了。

  似道正待要追去,却忽见翁应龙兴高采烈,正往堂上奔来,口中不断叫道:“恭喜太师,贺喜太师。”

  似道一脸疑惑,道:“何喜之有?”

  “太师,那刘整奸贼前几日已死了。”翁应龙说话时,兀自上气不接下气。

  “当真!”

  “千真万确,元营中已然发丧,消息刚至临安,小人便马上前来通报太师。”

  似道哈哈大笑,高声道:“此贼死得好,死得好啊,如此一来,老夫无忧矣。”

  当下似道重赏翁应龙,又命在府中大开筵席,邀得一般狐朋狗党夜观歌舞,斗促织,忙的不亦乐乎。

  次日,似道命廖莹中代笔上疏,自言疾恙已愈,又开始调集各路水陆军马。不久,已得精兵十三万,浩浩荡荡,直往芜湖一带而去,欲与淮西安抚制置使夏贵汇合一处。

  便在似道出师前几日,忽有消息传来,却是知安庆府范文虎已降于伯颜了,这一下朝野大哗,谁人都知道范文虎乃贾太师爱将,当年襄樊失陷时贪生怕死,屡失战机,又是靠着似道的偏袒庇护免罪,并举荐他留守安庆重镇,方才有了今日之事。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京师中便有许多太学生联名上疏,请治似道之罪,谢太后心中虽怒,此时却正要仰仗似道,是以压着这些奏折并未处置。

  似道闻讯又惊又怒,骂道:“范文虎这个奸贼,枉本太师对他如此器重,竟然如此背恩负义,且看我在阵前将他碎尸万段。”边说便掳了掳袖子,底下人见状无不窃笑。

  那大宋全军上下素知似道之能,本已已无士气,又闻范文虎投降,军心更加涣散。

丁家洲(三)
到得月末,大宋太师贾似道终于准备妥当。大军开拔之日,临安公卿臣僚俱赴港口相送,又有不少百姓围观,一时声势浩大,擂鼓喧天。

  似道自乘一艘两浙市舶司所造的三桅巨舰,舰高十丈,长三十六丈,宽十二丈,上有楼五层,舰上设二十四车四十八轮,一轮八桨,端的巨大无比。

  原来汉代以后水军多用楼船,当年西晋王睿便以楼船破吴,一统三国。楼船可有数层,高十数丈,大舰一艘便可载兵千人,但是重心过高,容易翻沉,不好控制。待到故宋之时,车船逐渐取而代之,此船种以“车”置动,一车二轮,一轮八桨,军士以脚旋斡,能够运转如飞,日行千里。

  南渡后,名匠王彦恢、高宣等所造车船广为水军所用,不止有一车、两车、四车、八车数种,更造出二十四车、四十车的庞然大物来。岳飞藉此平定洞庭湖水寇杨么,虞允文更是用来在采石矶大败金海陵王完颜亮,留下书生退敌的千古佳话。

  贾师宪所乘坐的巨舰集楼船、车船优势于一体,上面除有甲士、役夫等三千人外,另载有歌姬、僧道、仆厮、乐工、幕僚不少。

  似道出师后,便换上一身儒服,羽扇纶巾,日日与步军指挥使孙虎臣、参赞军事黄万石、心腹廖莹中、宋京等站在船头指点江山,踌躇满志。岂知大军方入安吉境内,贾太师所乘巨舰便因太过沉重而搁浅水中,环卫官刘师勇亲率千余军汉以巨缆拉拽半日,未果,似道虽然着恼,也只得另辟他舟。

  不几日,宋军由浙入皖,已至芜湖境内安营扎寨。

  不久,似道思忆起当年鄂州旧事,便唤来心腹宋京,道:“当日鄂州情势危急,犹甚今时,北虏原已志在必得,却仓促退军,全只为些财货,可见其本为贪利之辈,虽有虎狼凶性,又哪里有逐鹿天下之雄魄。”

  宋京不知其意,便只好连连点头称是。

  似道又道:“当日便是汝入虏营议和,今日便可再走一遭,若是说动那伯颜老匹夫,吾等早日回去临安,却不快活。”

  一闻此言,宋京便如五雷轰顶一般,要知此人素来无胆,当年入元营实属赶鸭上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今日听说还要再走一遭,当下话也讲不利索了,只结结巴巴道:“小人那时正值壮年,精力充盈,出使自是无妨,今日十数载已过,筋骨颇不如前,头脑又时时昏胀,只怕……误了太师的大事。”

  似道再是草包,也听出宋京在刻意推诿,不由怒道:“一路上见你处处谈笑风生,哪里有半点不适,现在却来诓骗本太师么?”

  宋京吓得跪倒在地,说道:“望太师念在小人多年跟随,鞍前马后,不如唤别人去做这趟差使。”

  似道脸色铁青,沉声道:“吾出师未久,先是大船搁浅,不得已而易舟,原已不祥,汝现在又来推三阻四,莫不怕军法从事吗?”

  宋京心中一寒,知道贾师宪计较已定,自己若是一推再推定然不妙,没奈何只得硬起头皮答应,却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贾似道又释放几名先前所俘的元军小校斥候,令他们与宋京一同前往伯颜大营,并带上荔枝干、柑橘等粤赣名产。

  到了安庆元营,宋京行礼已毕,呈上书信和土产,伯颜先不理他,却怒视那几名被放还的小校,厉声道:“自吾南征已来,多少将士为国殒命,汝等却贪生怕死,现在还有脸面回来吗,快与我推出去斩了。”

  那几名小校本来正为能回归本军窃喜不已,现下一见伯颜动了杀机,顿时面如土色,只呼天抢地叫起“饶命”来,伯颜却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几名蒙古卫士上前将小校们推出帐外,未几已将首级献上。

  宋京平日里在临安风花雪月,养尊处优,却哪里见过这一出儿,立时便骇得小腿直抖,汗流浃背,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浑身颤动不止。

  伯颜面色渐转转和,温言对宋京道:“宋使快快起来,勿要惊惧。”

  宋京摇摇晃晃的站起,衣衫却已湿透。

  伯颜打开封皮,将议和书略略一观,忽然哈哈笑道:“此乃汝朝廷之意,还是贾太师之意?”

  宋京眼珠一转,忙道:“这当然是朝廷的意思,不过贾太师亦可全权处置。”

  伯颜道:“我军已拔下数城,渡过大江,汝现在前来,可否晚了些?”

  宋京心头发毛,只得硬着头皮道:“上官差遣,小可不得不为之。况且丞相若能归还城池,吾朝则愿奉贵国为上邦,岁岁遣使纳贡,绝不敢怠慢。”

  立于一旁的元将奥鲁赤颇通汉语,听罢便先叫嚷起来道:“汝吃下去的东西还能再吐出么,竟叫吾等归还城池,真好生可笑。”

  阿术亦道:“汝贾平章无信,扣留吾大元使者郝经先生数年,今日又怎敢前来议和。”

  宋京忙道:“今岁初时,贾太师已将郝先生放还,先前之事,却有一些误会。”

  奥鲁赤怒道:“那郝经在汝朝被困十数载,岂能如此算了,不如先将这厮斩了再说!”话一出口,便吓得宋京又开始哆嗦起来。

  原来那郝经乃北方名儒,自幼家学渊源,其祖父郝天挺乃金朝大学者元好问之师,郝经本人则为张弘范之师。

  当年鄂州之战后,贾似道瞒了朝廷,私自与忽必烈议和,许以称臣纳币,对外却谎称大捷。当忽必烈打败阿里不哥,继承汗位后,便以时任翰林侍读学士的郝经为国信使,出使宋朝,岂料似道深怕郝经一入朝廷,便会将其私自曲款议和之事抖露出来,便将其扣于真州大狱十五载,到了本年岁初,因畏惧伯颜大军,方才放还,又命总管段佑礼护送。 

  那郝经在真州狱中,已全然忘却自己血脉法统,每每以蒙元 “苏武”自居,后来其还于大都之日,还不忘带着一麻袋写给宋廷的信,以示自己尽心竭力,倒惹得忽必烈掉了几滴眼泪。

  当下伯颜做手势止住奥鲁赤,忽道:“纳贡能有金银几何?”

  宋京本来腿脚已软,脸色苍白至极,现下以为陡现转机,不由喜道:“这个好商量,保管叫丞相满意。”

  伯颜呵呵大笑不止,周围一众蒙将谋士亦纷纷大笑,宋京愣在其中,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干笑几声。

  伯颜止住笑曰:“汝江山已在吾手中,吾需多少金银,自取便是,何用这般麻烦。”

  宋京一时语塞,口中喃喃道:“这个……这个……”

  伯颜道:“本相亦尝读汉家经史,素知昔时汝朝太祖皇帝南征时,曾对南唐使者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今日吾薛禅皇帝便正是此意,方命本相出兵,并以汝朝曹彬勉之,宋使,汝可明白吗?” 

  宋京忙道:“小人明白,明白,待小人回营之后,定将丞相之意转告贾太师。”

  伯颜道:“这个无妨,宋使可在吾营中多歇几日,正好见见大元军威。今夜本相自会修书一封,囊加歹,汝明日便去宋营走一遭,却要多守礼仪,不可粗鲁惹事。”

  囊加歹道:“末将遵命。”

丁家洲(四)
这边宋京见伯颜留他不走,心中惊惧,以为自己从此要被扣留,没准还得去塞北放马,却不是比郝经还惨,忙跪下不住叩首,涕泪直流道:“小人素知上邦军威,又一向久闻大丞相之名,知道大丞相最是深明大义。小人心虽仰慕圣朝,奈何家眷都在江南,别的不说,家中老母今岁已近八十,却是忍不得骨肉分离,望大丞相开恩。”

  伯颜听罢,已知宋京心思,又笑一阵,道:“吾营中都是草原上的雄鹰,顶天立地的勇士,又怎敢屈留着尊使这般人物,你自可放心,囊加歹归来之时,本相自会送你回去。”

  宋京一时不明其意,仍是磕头不止,张弘范上前扶起,笑道:“宋使莫慌,大丞相只是权且留你几日,之后自会送你回去,决无加害。”

  宋京听了却才放心,又见自伯颜以下诸将纷纷对己侧目而视,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想起自己方才确是丑态百出,不由也羞红了面皮。

  当下宋京出营歇息,伯颜命手下文士修书一封,内中写道:若欲吾军往返,便可将临安奉上,不然一战便是。第二日一早,便命武略将军囊加歹为使,同汉军千户阮思聪等前去芜湖宋营。

  贾似道接着元使,览信毕后已是面色如灰,那囊加歹虽得了伯颜吩咐,谈不上无礼,却神情倨傲,睥睨四方,惹得刘师勇大怒,几欲上前撕拼,幸亏为孙虎臣拦住。

  囊加歹等回营后,伯颜放回宋京,宋京回到本营,又来了神气,便大肆吹擂自己如何英勇,不卑不亢,却是无人相信。

  贾似道见议和无望,只得强打精神,命孙虎臣等加紧操练,又命淮西夏贵从合肥前来会师,待夏贵见了贾似道,却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以示,只见上书“宋历三百二十年”。

  那大宋自太祖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开国,至此际的德祐元年(公元1275年),正好三百一十五年,贾太师见了,心中虽怒,却也情知有理,又正要仰赖夏贵,因此不便发作,只得默默无言,长吁短叹。

  若换作平日,以夏贵这般老成持重之将,纵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如此,如今他见宋祚倾覆只在须臾,自己奋战无果,爱子徒然送命,不觉之间已生出异心,早把平日自比岳武穆、韩世忠的壮怀气概丢在一边。

  二月初,伯颜大军将至池州城下,那知府王起宗听闻此事,早已肝胆俱裂,便将官印挂在府衙大堂梁上,连夜率家眷遁走,不知所踪。

  王起宗一走,城中政事只得由通判赵卯代管,武备则有都统制张林布置,那张林虽是武将,胆气却不强似王起宗多少,又惧元军势大,心中始有降意。

  待伯颜围城,张林便至府衙找到赵卯,故作痛心状道:“虏军压境,吾等外无救兵,内无积粮,如此既不能为朝廷请命,又何必坐等送死,不如降了便罢。”

  赵卯义愤填膺,大怒道:“贾太师已率大军屯于芜湖,统制大人怎谓外无救兵?若我等坚守,必可减耗元军之势,再约芜湖王师前来夹攻,未必不可破敌。”

  张林不屑道:“那贾太师若能用兵,何至如是?我大宋三百年社稷都将为他断送,相公怎可信之,不若弃暗投明。”

  赵卯大怒,斥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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