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婉婷站在她的身边,挽着她的臂膀,小心的搀扶着她一步步的走下台阶。宋美龄走了几步,抬头看着阴云密布,似乎就快要下雨的天色,皱了皱眉头,低声对韩婉婷嘱咐道:
“我们在金陵暂时住上几天就回上海去,我不要在这里多呆。今天车子经过中华门的时候,看着那斑驳的门洞,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一想到那年日本人在这里的屠杀,这心里实在是唉!造孽啊!回去之后我要跟你姑夫讲,为那些被冤杀的人们办个大的水陆道场,驱一驱金陵城上漫布的冤魂,也好让他们早登极乐,不要在人间徘徊了。”
韩婉婷听着点点头,回答道:
“还是姑妈想得周到。早些年是没有办法替他们超度,而今这天下又是我们的了,怎么说也都该办一办。”
两人继续朝着山下走去,快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宋美龄问道:
“逸之什么时候回来啊?”
韩婉婷微笑着说:
“噢,前几天他来信说,恐怕一时还回不来。姑夫让孙将军接收那里日军缴械投降的事情,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他也要留下来处理,所以,估计得要中秋节之后才能回上海了。”
宋美龄闻言,轻哼了一声,斜睨了韩婉婷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
“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当初叫他留在你姑夫身边多好,现在偏要去做那些吃力又费心的事情,搞得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要分居两地!我可告诉你,婷儿,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这些当兵的,只知道军令如山,听长官的话比听太太的话都多!将来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到时候你看见别人家的夫妻热热乎乎的在一起,可不要跑来跟我哭诉独守空房!”
“姑妈!说什么呢!”
一听宋美龄的话里明显还对狄尔森当初的抉择带着几分恼意,韩婉婷连忙对着宋美龄撒起娇来,好一番亲昵之后,总算是让宋美龄的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移开。两人说笑着,坐上了专车,回到了总统府。
数日后,韩婉婷带着念卿,陪着宋美龄回到了久别多年的上海。回到上海后,考虑到念卿上学方便,因此他便和宋美龄一起居住在蒋介石为她建造的“爱庐”里,而韩婉婷则回到了爱麦虞限路上的公寓内。
韩婉婷和狄尔森结婚的时候,虽然没有父母的祝福,但宋家的几位长辈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向她送了贺礼。大姑妈最是务实,尽管心里是一百个看不上瘪三出身的狄尔森,但看在婉婷的面子上,终究还是以孔家的名义为她在孔家自己的银行里开了一个户头,存了一百根金条和十万美元,算做是她的嫁妆。
二姑妈为人朴素,并没有送给她多少金银财帛,只送了一只劳力士的怀表给她。那不是一只簇新的怀表,边缘处还有些褪色落漆。她将珍藏多年、当年丈夫送给自己的怀表转送给了婉婷,要她能够从时针走动流逝的时光里,珍惜与爱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三姑妈与大伯父一起,将宋家名下的一栋独立的小别墅转送给了婉婷,就离三姑妈的家不远。尽管如此,二伯父还是特意为她买了一辆美国进口的小汽车当代步工具,希望她能时时在几家亲戚间多走动。
这些东西虽然都在韩婉婷的名下,但婚后她也一直没有使用过。这次回上海,宋美龄的意思就让她住进那栋别墅里去,离自己近些,平时也好多来往。可韩婉婷思忱许久之后,决定还是暂时先住进自己早年居住过的那间小公寓里。她不愿因为自己这些太过丰盛的嫁妆,而让狄尔森背负上太大的压力。虽然她知道,他从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她却不想让这些死物成为她和他之间存在的无形墙壁。
爱麦虞限路的那间小公寓虽然不比别墅住的宽敞舒适,但对于新婚不久的他们来说,三个房间足够他们生活。天地虽小,却别有一番味道。这里毕竟是她早年生活与居住的地方,有着很多美好的回忆,况且街道安静,街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一到夏天,遮天蔽日生长的梧桐树叶将毒辣的阳光统统的挡在外头,树荫掩映下的小街,很有法国风情。所以,她婉拒了姑妈的好意,坚持要将她和狄尔森的小家安在这间小公寓里。
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小家之后,韩婉婷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去看望她的好朋友唐丽芬。当年她离开上海去寻找失踪的狄尔森下落的时候,丽芬正怀着她和贺伟杰的第二个孩子,而贺伟杰那时也是遭遇到人生最低谷的时刻,双腿被日本人弄成了残废,无法行走,天天沉默寡言,不是看着天发呆,就是双目定定的找不到任何的焦距。而贺家的生意,也因为日本人和汉奸的趁机打击,败落的一塌糊涂,担负起一家人生计的担子,几乎都沉沉的压在从小在蜜糖罐里泡大的丽芬的身上。
那年,她走的时候,心里最担心的人除了下落不明的狄尔森之外,就是她的好姐妹丽芬和为人侠义的贺伟杰。说起来她也感到很惭愧,这些年,她只顾着自己的事情,都没能回上海看望一下贺氏夫妇,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都过得好不好,当年的那个劫是不是已经平安度过了。
为了给丽芬一个惊喜,所以她并没有打电话去贺家告诉丽芬。出门前,她特意精心的装扮了一番,带上了许多礼物,包括给两个孩子用的衣服和玩具。她不知道丽芬后来的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在百货商店买礼物的时候,选了男孩女孩都能穿的颜色。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喜滋滋的带着礼物按响了贺家的门铃。门铃声响了很久,却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应门。正有些狐疑的朝里面张望的时候,铁门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露出一张陌生且很不耐烦的男人面孔来,看得韩婉婷一惊,瞪着门边的门牌一阵猛看,还以为自己多年没回上海,认错了路,敲错了门。
“你找谁啊?”
男人粗着嗓门问道,从小窗里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一身贵气装扮的韩婉婷。她连忙压下满心的狐疑,客气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啊,不好意思,先生,我找这家的主人,贺伟杰。请问,他在家吗?”
“这儿没有这个人,你到别处去找吧!”
男人粗鲁的扔了一句话出来,顺手就要关小窗。韩婉婷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撑,忙追问道:
“怎么可能没有?我是这家人家的朋友,这儿是贺宅,住在这里的老住户都知道。我以前也经常到这儿来,怎么现在变成你在这里?他们是搬走了吗?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失去了好朋友的下落,韩婉婷错愕惊讶之余,不免口气有些焦急,语调里也许多带了些质问之音,让那个男人听了相当的不悦。他顿时恼了起来,朝她恶声恶气的嚷道:
“我管以前谁住这里?!反正是我花钱买下这里的,现在我就是这里的主人!那姓贺的是死是活,是搬走还是怎么的,关我屁事!快走快走,别站在我家门前问长问短的,我这儿又不是商店柜台!”
男人的话音刚落,就“啪”的一声飞快的关了小窗,只留下韩婉婷提着满手的礼物,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口,瞪着黑漆漆的大门发愣。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贺家人不住在这里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她才离开几年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成这个样子了?
韩婉婷难以置信的连连倒退了几步,仰望着这栋红砖筑就的欧式小楼。这栋房子是当时丽芬和伟杰结婚的时候,伟杰特意为丽芬建造的。为此伟杰请来了英国的建筑设计师精心设计了这栋房子,花费颇大。
房子建成后,很漂亮,所有人都很喜欢,包括丽芬自己也特别中意。她记得以前曾听丽芬说过,将来她老了,就希望在这房子的花园里,看着孩子们在脚边玩耍嬉戏,说那才是平静美好的生活。所以,她相信,丽芬和伟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否则,他们断然不会离开这栋漂亮的房子,离开他们的爱巢。
这到底是怎么了?丽芬和伟杰,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到底去了哪里?他们,还在不在上海?生活的好不好?一想到娇弱的丽芬要照顾双腿残废的伟杰,要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韩婉婷的心就忍不住一阵紧缩。
站在曾经那样熟悉的街头,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和事,这让韩婉婷禁不住茫然的望向四周,心里在大声的喊着:
“丽芬,伟杰,你们在哪里?你们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六 夫与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热啊,热得连写文的心思都没了。先写了一点小番外,让大家先看着,不要着急啊。:)
“你自己看看!都干了什么好事!”
男人冷着脸走进书房,将一份报纸“啪”的一声摔在了正埋头写东西的女人面前。女人狐疑的接过,拿起报纸一看,一看图片,再读完内容,禁不住咯咯的娇笑起来,丢下手中的笔,起身像只花蝴蝶一样的飞身扑进男人的怀里,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问道:
“你不觉得这是多有趣的事情吗?真好玩!”
男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抱着她的细腰,用力一紧,依然不悦的回答道:
“我可不觉得好玩!敢情挨骂的人都是我,不是你!”
女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她在他怀里娇娇的蹭着,眉开眼笑的玩笑道:
“我们总要体谅一下那些人的心情,本小姐没看上他们,倒只看上你这么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人,还二话不说的就嫁了你。他们打心底里妒忌你,眼红你,可木已成舟,又不好拿我怎么办,只能那么辛苦的天天在外面造谣,就指望着你有一天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养外室,然后被我这个正牌夫人发现,一脚把你踢出门,等着盼着见我们俩反目成仇呢!
人家那么有诚意,那我们也配合配合嘛,省的他们白费了心思,望眼欲穿。你说是不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日子过得多舒坦,我有多么多么的爱你,爱得死心塌地,他们岂不是要气得口吐鲜血,七窍生烟了?何必给自己找来那么多无谓的敌人,有时候顺应一下民意,也是需要的嘛!况且”
女人顿了顿,媚眼如丝的笑看着男人,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媚语道:
“况且,你不也觉得很刺激、很快活吗?”
说着话,女人的手指头已经不老实的伸进了男人的裤腰里。男人被她弄得浑身发紧,喉头发涩,猛地抓住了她的“禄山之爪”攥进了自己的手里,眯着眼睛,威胁似的哑着喉咙低语道: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喽?”
“难道不是吗?”
女人貌似无辜的抬头看他,眨着眼睛,漂亮的黑眼睛里闪烁着略带着挑逗的光芒,直看得身前的男人热血沸腾。想到那天晚上的一幕,他便禁不住情潮翻涌。他伸手探进了她的衬衣下摆,常年摸枪的手指上尽是粗砺的老茧,他的手指一触到她光滑柔软的肌肤,两人都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吟。
“你总爱这般胡闹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样的事情,我能应付的来。若听不得这些难听话,没些担当,我也没胆量娶你。”
男人的声音已经没了先前的气恼,多添几分温柔与怜爱。他的头抵在她的颈边,喃喃的说着,轻轻的吻着,呼吸已然因为身前女人的娇躯而开始急促起来。女人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墙上,承受着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的抚触带来的奇妙的感觉,双腿不可自控的轻轻蹭着男人的大腿,似在邀请又似在抗拒。
“他们等着看的好戏不就是这些吗?那就给他们看嘛!反正,反正我们又不少一块肉。”
女人有些难耐的呻吟了几声,喘息着在男人耳边说完了话。男人闻言浅浅一笑,本来就深邃立体的五官顿时更添了几抹诡谲的帅气,看得女人浑身越发的酥软起来。他一手托起了她的臀压向自己,一手抚着她的酥胸,低声道:
“你从哪里学来那么多花样?嗯?以前我竟没看出来,你倒也有当骗子的本事!”
男人身下坚硬如铁的反应,让女人有了几分得意。她得意的扬起因情动而泛着红晕的脸媚笑,双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张口便在他的颈边咬了一口,柔柔的说道:
“这叫夫唱妇随,不然,哪里又配当你的太太呢?嗯?”
她的一咬,几乎就要咬掉了他的自制。再加上她话里的意思和最后那声媚酥了他骨头的尾音,立时让他背后如箭一般的起了一层噬皮入骨的酥麻,心里不可遏制的涌上了火山爆发一般的欲念。男人蓝色的眼睛里迅即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情欲,他一脚踢上了房门,抱起她,将她抵在书房的墙角里肆意缠绵。
书房里,男人与女人粗嘎与娇细的喘息声时断时续。书桌上,从微微开了一点窗的细缝里透进来的微风将报纸的一角吹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响动声。在黄昏的橘色光芒的照耀下,报纸上那夺人眼球的黑色大标题也被染上了一层暖暖的光,就连配发的照片里,那对姿态暧昧的男女仿佛也成了一对夕阳下温情缱绻的恋人。
“新科‘驸马’新婚一月即私会貌美地下情人,疑似与韩氏女感情不佳。”
墙角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正在颠鸾倒凤的缠绵,他们纠缠着的身影甜蜜而激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则新闻背后的真相是什么,也只有他们知道,人言并不可畏,可畏的,不过是两个再不相爱与信任的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贺氏夫妇的失踪,让韩婉婷原本平静的生活里泛起了涟漪。要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人,即便不比大海捞针,却也困难重重。若是他们有心回避所有的亲朋,再想寻到他们的下落,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在将与唐、贺两家人相识、有关的亲戚朋友都问了一圈、遍寻无果的情况下,失望之余,她只能另想办法——托关系寻人。这第一个想到的“关系”,自然是姑父。可是,她有心要请姑父帮忙查找,但这个时候,恰是全国各地接收日本军队投降的时刻,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政府机构和军队方面,都忙着“抢收”日本人遗留下来的各种物资,不管是军队还是地方,常要为到底是谁接收那些装备精良又肥的流油的物资而大打出手,闹起了内讧。
各地贪污之风盛行,大小官员均借着接收日人财产的机会,大肆敛财,敲诈勒索,搞得民怨迭起,政局被搅的如同一潭浑水,连带让南京政府的声誉也大为受损。近来,她从姑妈的言辞之中,听出了姑父正为这个事情烦心。与这么重要的国家大事相比,她的事情再大,也不过是芝麻小事。所以,她放弃了要去麻烦姑父的念头。
她第二个想到的人自然是搞情报的林穆然。可是,对他,她的心里始终存了一份无法言说的歉意。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为自己的私事去找他,无端的又欠下一份怎么还都还不清的人情。可要说找人,谁不晓得军统局的情报机关有着遍布全国的眼线和特务,无疑是找人的最佳途径。
可到底要不要为了这件事情去找林穆然呢?是面子人情重要,还是贺氏夫妇的下落重要?思想斗争了一番,终究还是贺氏夫妇的安危更让她担心。于是,当韩婉婷下定了决心,准备去军统局找林穆然的时候,一个故人的突然登门拜访却出人意料的化解了她的这个难题。这个故人,便是恒社的江月清。
韩婉婷虽然意外于他的突然出现,但她却没有过多的在脸上表露出来